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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染血的东都(1 / 2)


转眼到了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正是群雄并起,逐鹿中原最激烈的时期。

这年三月,宇文化及弒杀杨广于江都,一场争夺最高权利的战役在中原大地上正式拉开了帷幕!

杨广没死时,大隋朝虽然风雨飘摇,但皇帝终究还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杨广死了,有点实力的都开始争着当皇帝,以表明自己才是隋朝的最好替代者。

在当时所有的反隋势力中,薛举最先在陇西称帝,号西秦霸王;

南方的萧銑在得知杨广的死讯后,立刻称帝,年号鸣凤,国号大梁;

紧接着,窦建德在乐寿称帝,改国号为夏;

而刚刚杀了杨广,正率众西归的宇文化及,听到中原地区一夜之间突然多出来这么多皇帝,心中自然很不愉快。于是也在魏城称帝,改国号许;

在随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宣布自己是皇帝。

五月,李渊称帝于长安,改元武德;

同月,洛阳留守官员王世充奉炀帝之孙杨侗为皇帝,改元皇泰,朝政自然由王世充掌理。

虽然号称十八路反王,但其实那个时候,像他们一样称帝的乱世豪杰足有五十多位!

并且这五十多位反王每一家所聚集的兵力都在十五万人以上!

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多么混乱的局面。

后人把这段历史演义成了一部非常热闹、非常好看的小说:《说唐》。

然而,历史远比文学作品要残酷得多,仅从两组全国人口的统计数字中便可看出这一点:

公元606年,玄奘四岁时,刚刚登基两年的杨广下令统计过一次人口,他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家底可供挥霍。

统计的结果是,全国共有890万户,约4600万人。

而到了公元624年,玄奘二十二岁时,消灭了最后一个反对势力的李唐王朝再度统计人口,可怜只剩下了290万户,1600余万人。

短短十八年时间,两次人口统计,全国三分之二的人口消失了。

隋唐之战,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恐怖到了极点——天下的老百姓,几乎被杀绝杀净,余下来的人口,尚不足大隋开皇年间的三分之一。

这还仅仅是就平均数而言,而在战祸最惨烈的地区,比如玄奘的家乡中原洛阳以及陕西关中一带,百姓幸存的不到十分之一。

洛阳地处中原地区,四通八达,一向为兵家必争之地。

就在王世充立杨侗当皇帝的时候,李密率领的瓦岗军也已经兵临洛阳城下,同隋军展开了争夺洛阳的大战。

而王世充则在洛阳城内广募兵役,以抵抗瓦岗军的进攻。

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李密与王世充大大小小打了六十余战,双方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对玄奘而言,这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双方军队在古城内外反复拉锯交战,战况此起彼伏。城内城外的尸首堆积成山,恶臭腐败,无人掩埋。城中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已是十室九空。

连年的战乱,使得原本巍峨富庶的洛阳城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玄奘已不敢再往寺外去了,美丽庄严的洛阳古都现在已成了人间地狱,就连空气中都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和尸臭的气息。

夜深人静,长明灯前,往生咒在一遍遍的诵祷——这干戈何日能止,这太平何时能至?佛祖所说的极乐净土又在何处?玄奘的心中充满了困惑。

这一年玄奘十六岁,已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法师。多年对佛学的深入探究,使他的那双眸子变得明亮而又深邃,时时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的讲座越来越受欢迎,早已不亚于那些成名已久的法师。听过他讲经的居民和西域胡商都对他印象深刻,他们说,没有人能够抵御玄奘法师讲经的魅力。一些原本不信佛的人,就因为喜欢听他讲经,便信起了佛。

同佛学一同精进的还有他的医术,这些年他系统学习了《黄帝内经》、《难经》等医书,兼给寺中僧俗人等看病,在这方面同样小有名气。

除此之外,他还常常利用讲经之余,向一些胡商们请教西域各国语言,对此,胡商们深感荣幸,总是耐心地为这位小法师讲解。

不过最近这一两年却不见胡商了,他们早早地逃离了这座风雨飘摇的城市。

新年伊始,僧人们也开始陆续离开,敬脱、道基、宝暹(xian先)等名僧,发现情况不对,都纷纷逃离洛阳。

更多的人愿意留下,他们觉得,现在的形势还没到逃命的时候。

慧景法师选择离开,并且叫玄奘同他一起走。

玄奘却摇了摇头:“师父,洛阳现在有闹瘟疫的苗头,却已经没有多少大夫了,弟子好歹懂些医术,想留下来,为难民们治病。”

景法师叹息道:“我知道你是个慈悲的孩子,可是,洛阳即将成为一座死城,不管闹不闹瘟疫,有没有大夫,结果都一样。听为师一言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走而求生。”

“可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走啊。”玄奘说。

“那是他们心存侥幸,”景法师道,“世人只知安土重迁,要他们离开故乡往往会有很多顾忌,比如家业、财产、亲朋、故交……等到发现必须离开了,往往为时已晚,只剩下死路一条。老衲劝不动别人,只能劝劝自己的徒弟。玄奘啊,你若不及时离开,到时候只怕想走都走不了了。”

玄奘咬着下唇沉默着,许久,才低低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会这样?”

“你说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场灾难?”玄奘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师父,“为什么会死这么多的人?难道他们都是前生造罪吗?”

“每个人都有罪,包括你我在内,”景法师正色道,“玄奘,你难道不知道佛家是讲因缘的吗?”

“弟子知道,”玄奘低低地说道,“可是弟子不明白,就算众生有罪业,难道一定要用如此悲惨的方式来受报吗?当我们看到众生饱受折磨的时候,究竟有谁可以为他们承担和救赎呢?”

慧景法师叹道:“玄奘,你读过龙树菩萨的《中观》吧?那里面告诉过你,业就好比是一粒种子,一个生命的契约,众生迟早要去偿还的。业如果可以破,果报也就不成立了。”

玄奘问:“那么,众生的共业是否会祸及无辜呢?”

景法师摇头道:“众生的共业确实会造成极大的祸殃,但不会祸及无辜,只会使这根业的链条更加复杂。玄奘啊,如果你能够证得宿命通,就可以知道,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历过无始劫的生死轮回,造下了如恒河沙般无穷无尽的善业与恶业。可能有些恶业当生便即偿还,还有一些则经历数劫都未偿还。那么,某一段时间,因某一个因缘,一大批众生共同承担起相同的果报,以偿还他们累世累劫不同的业。这,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情形吧?”

“可是师父,”玄奘忍不住辩解道,“弟子觉得,众生在生死海中轮转,造下恶业,实属迫不得已。比如虎狼之类,如果不吃别的生灵,就会活活饿死。”

“世间因果本来就是生生循环不息的,”景法师道,“虎狼吃别的生灵,又焉知别的生灵在无始劫前不曾吃过它们?”

玄奘道:“每个生命都有可能为了生存而造下恶因,那岂不是说,苦难是根本无法避免的?”

景法师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佛陀才会说,众生皆苦。”

玄奘道:“既然是这样,弟子认为,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恶事,都不该由当事人来承受,这世界一切众生的苦也不是从前造罪而活该当受的!”

“那又如何呢?”景法师不禁苦笑,“这是自然的法则,不管是否当受,事实如此,法尔如是啊!”

玄奘沉默了,他知道师父说得没错,可心里就是发堵。

事实上,自从两年前同严法师的一番对话后,他便一直在怀疑,莫不是佛法传到中国之后走了样?大家将错就错所以才会出现这许多问题?佛教在佛国圣地究竟是什么样的?

玄奘最终没有选择随师父离开,他修的是大乘佛法,虽然也懂得因果法则,然而佛家悲天悯人的情怀早已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面对苦难,他不愿意一避了之。

这场战乱持续了将近半年,洛阳变成了一座饥饿之城,城内一斛米居然卖到了八九万钱!

饥荒使得很多人家粮草断绝,不得不到净土寺来请求菩萨施舍,寺中也尽可能地给予接济。初时只有一两人,后来人越来越多,寺院已经难以为继了。

看着山门前那些衣衫褴褛,面呈菜色的饥民,玄奘心中刺痛,恨不能代受其苦,他转身对同样一脸不忍之色的方丈慧明长老说:“大和上,眼下饥民越来越多,我们为何不在寺前施粥设赈呢?”

慧明长老深深叹了口气:“我何尝没有这等想法,只是,王将军前些日子还向我们借粮,这你也是知道的。唉……”

原来,经过数月的激战,王世充的兵力越打越少,洛阳城中年轻的男丁几乎全被征走,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他已无法招募到更多的精壮兵士。

更要命的是,城中军粮几乎也已告罄,虽然时时派士兵前往各家各户征粮,有时甚至动用了抢劫的手段,但此时的洛阳,户户均已家徒四壁,仅靠从老百姓那里抢到的仨瓜俩枣,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自古以来,当兵就为吃粮,有粮才能招到兵马,有兵马才能得到天下。现在,既征不到兵马,又筹集不到足够的军粮,这仗还怎么打?王世充顿时急得脑门上火。

他不是没有打过寺庙的主意——早在数月前,他的侄子王仁则以及几个不信佛的幕僚就曾向他献策说:“洛阳有四大道场,年轻僧人众多,招来便可以补充兵力;况且这些道场往年一直接受朝廷供养,又有无数信众的施舍,应该还有数额巨大的余粮。”

听了这话,王世充不由得为之心动,但想到在这乱世之中,得罪了菩萨,谁知道会惹来什么样的灾祸呢?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去招惹那些佛爷的好。

但是没有粮食,毕竟是玩不转的。思忖再三,他提笔给四大道场写了信,信中措辞倒是客客气气,提出战乱之中,军粮紧张,谨向每家道场暂借一万石军粮,待局势稳定后奉还云云。

信发出去之后,四大道场很快都有了回话,语言同样客客气气——

将军开口,不敢不借,只是如今朝廷早已中断了对道场的投入,更兼土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信徒们更是散尽。道场便是要维持僧人自己的吃喝都勉为其难,实在没有多余的粮草可供劳军了。

这并非是四大道场有意推托,要说余粮,现在各寺虽然还有一些,但毕竟是吃一点少一点,早已是捉襟见肘,自顾不暇了。何况还有越来越多的饥民需要救济。而供应军粮又是个无底洞,很可能会没完没了,这个口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开!

但是,佛家道场究竟还是不敢得罪这位大将军,最后思来想去,每家出了百余石,算作心意。

这几百石粮食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军粮短缺的问题。

王世充自是大怒,拍案喝道:“这帮秃贼,跟他客气他还当福气,拿我当叫化子打发了吗!”

一怒之下,开始暗示士兵们到一些小庙里抢粮抓人……

这些事情玄奘当然知道,但他还是觉得不可理解:“和上,难道出家人不该普渡众生吗?难道我们要守着余粮,眼睁睁地看着灾民们饿死吗?”

慧明长老的心被刺痛了,虽然不知道这样做能够支撑多久,但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净土寺门前搭起了粥棚,支上两口大锅,里面熬着米粥,雪白而又粘绸的粥闪动着诱人的光彩。

饥饿的人群一拥而上。为防止出现挤踏事件,几个年轻僧人忙着在人群中维持着秩序。领到粥的人顾不得烫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来,甚至有的人当场噎着。旁边的亲友则忙不叠地帮忙捶着抹着,也有的人等不及上去便抢,一时之间喊声、哭声、骂声交织在一起。

“佛祖、菩萨是慈悲的,可众生这么苦,为什么就不能救救众生呢?”一片混乱中,很多人都问了玄奘同样的问题。

玄奘很难过,他无法做出令自己满意的回答。虽然,佛教中的“因果报应”、“生死轮回”、“众生平等”、“苦乐在心”等理念正是化解这种心灵苦闷的良药,但他自己却觉得有些苍白。

他只能说:“佛菩萨告诉众生应该怎样做才能从苦海中拔除出来,却无法参与众生在自己的业海中轮转。”

“难道这世上所有死去的人和所有生不如死的人都是因为前生做了孽吗?”人们追问道。

玄奘犹豫了一下,轻轻说道:“不,这次,是天劫……”

其实他心里明白,如果用佛教的观点来解释很容易——佛家讲因缘,业就是因,而要得到果,还需得到缘的助力。

现在,一个战争的缘让众生不同时期的因在同一时期集中呈现出来,于是人们就看到了众多相同的果报。

这便是恶缘,而创造这个恶缘的人显然也造了恶业,日后也必将受到相应的果报。

从这个角度讲,战争既是果,也是因。

这样的解释既现成又很有逻辑性,然而玄奘没有跟难民们这么说,因为这话解释起来就太长了,何况难民们也未必有那份心情听。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就没有被完全说服。

面对这些可怜的难民,玄奘觉得,与其告诉他们,这是你们以往种的恶因结出的恶果,倒不如给他们提供一些实际的主意。

因此,他干脆用何弘达的“天劫说”来解释,虽然这并非佛教里的概念。

“既然是天劫,总有结束的那一天,”他为难民们打气说,“撑过去就好了,那些杀人如草芥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受到他们自身业力的果报的。”

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回答依然苍白无力,但善良的民众还是相信了他的说法。

“唉,天劫何时才能过去啊?难道我们只能等着应劫吗?”

“不!”玄奘道,“即使是天劫,也是可以想办法躲避的。”

“怎么躲避啊?”众人纷纷围了过来,无数期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玄奘道:“很多人都走了,你们也走吧。洛阳虽是父母之邦,但此刻已是地狱,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暂时离开,到远离灾祸的地方,等待天劫的结束。”

人们的心被说的活络了,开始议论起来。

“法师说的有理。可是,眼下到处都在打仗,哪里才是远离灾祸的地方呢?”

是啊,哪里才是远离灾祸的地方呢?

景法师临行前与他的对话又在耳边响起——

“你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去哪里最合适?”法师问他。

“长安。”当时他这样回答。

“为什么?”法师问。

“听说它最先从战乱中安定了下来,可见李家父子有治国之才,”在师父面前,玄奘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师父您想必也知道,关中地区易守难攻,自秦汉始便长做都城。听闻李家兄弟又善于用兵。因此弟子觉得,李唐得到天下的机率至少有七成,长安必定会成为新王朝的都城。”

景法师赞许地点了点头:“玄奘啊,为师知道你一向有些眼力,也相信你的判断,这就去长安看看。”

玄奘有些担忧:“师父,听说路上不太平,您要小心。”

景法师微微一笑:“不必担心,严法师会与为师同行。倒是你,留在这里才要小心,出家人莫要逞强,有什么麻烦解决不了的,记着及时抽身而退,去长安找我。”

“弟子记住了,师父保重。”

景严二师现在应该已经到达长安了吧?玄奘心中好生思念。

其实,他选择留在洛阳并非有意逞强,只是希望能替百姓们多尽些力罢了。

收拾了一下心情,玄奘对难民们说道:“贫僧听说,李家父子已经占领了长安,那里实行的是德政,你们就去那里吧。路上若有急难,就念观世音菩萨,她大慈大悲,定会保佑你们平安到达的。”

看到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称是,玄奘不禁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长安毕竟是离洛阳最近的相对安稳的地区了,如果那里真的安稳得话。灾荒兵祸,拖儿带女,走得太远只怕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因此,不管相不相信李家父子,他也只能让他们就近去长安避难了。

他没有说错,这一年也是武德元年,李渊从他亲手立的小皇帝杨侑手中接过政权,在长安正式称帝,大唐王朝二百九十载的历史,就从这一年算起。

其实在当时,称帝的远不止李渊一个,他只不过是隋末大动乱中众多的领袖人物之一罢了。

对于那些苦苦挣扎在战乱之中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其实并不在意谁又当皇帝了,反正这年头皇帝已经太多了!但他们相信玄奘法师的话,不管怎样,只要有一线希望的亮光,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慰藉!

看着那些喝完了粥,向寺中佛像行礼后相携离去的灾民,玄奘在心里暗暗祈祷:“佛祖啊,请保佑他们!如果他们真的还有什么业障没有消除,就让玄奘替他们背负吧!”

施粥的第二天,一支军队便包围了净土寺。

慧明方丈急急地出来迎接。

为首的将领正是王世充的侄子王仁则,这个暴虐的武夫一脸寒霜,说出的话夹枪带棒:“如今国难当头,叛军已经打到了城下,将士们都快没得吃了,你们这些和尚倒是还有余粮啊!”

“阿弥陀佛,”慧明长老合十道:“施主请听老衲解释……”

“什么施主?”王仁则不耐烦地打断他,“老子不信佛,不是什么施主!你这老秃贼少给我来这套!”

“是,是,”慧明长老只得改口道,“将军容禀,净土寺里虽然还有一点粮食,可也维持不了几天了。周围百姓已断粮多日,这些粮是用来救命的。”

“少罗嗦!”王仁则挥舞着大刀吼道,“庶民百姓又不打仗,难道比前方拼命的将士还重要?现在最需要的是军粮!将军念你们是出家人,好言相借,谁知你们这帮贼秃居然拿着客气当福气,妄想囤积居奇!赶紧把粮食交出来!若再不识抬举,我便让你这净土寺,真正变成一片净土!”

听到王仁则的威胁,慧明长老面呈为难之色。然而已经由不得他说什么了,王仁则手一挥,士兵们早已涌入道场,不大一会儿,便从里面扛出十余袋粮食出来。几个年轻僧人试图上前阻止,却哪里阻止得了?

王仁则骑在马上,洋洋得意:“净土寺是洛阳名刹,粮食肯定还不止这些!老和尚,我限你三天之内筹出一万石军粮出来,否则……”

他手中刀一挥,旁边一棵已经光秃的小树已被拦腰截断。

看到几个胆小的僧人脸色变得惨白,王仁则纵声大笑,策马离去。

见此情形,慧明长老只得长叹一声,合掌诵道:“阿弥陀佛!”

这天晚上,慧明长老将寺中僧众们召集到一起,对他们说道:“如今朝廷失德,天下大乱,王世充的部队如虎狼一般,四处抄掠,连寺院都不放过。洛阳已经无法安住,老衲思前想后,打算将寺中余粮全部拿出来赈济灾民。然后,诸位同修便请暂离此城,以求避难,若能于异地弘扬佛法、参学修行,使净土寺的法脉不至断绝,则为本寺之幸。”

僧人们自然都知道不能再在洛阳坐以待毙了,听方丈这么一说,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和上说得是,呆在洛阳不是长久之计。”

“是啊,大隋的天下眼看就要完了,洛阳摆明了早晚被瓦岗军攻下来。”

“要说这王世充的军队打仗不行,抓人抢粮倒挺在行,咱们再在这里干坐着可就是等死了!”

“连景、脱、基、暹四大德都走了,咱们也跑吧。”

“还是景法师有先见之明啊,听说他们几位大德都去了长安,咱们何不也到那里去?”

僧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长安的李氏政权,说那里相对稳定,很多人都去投奔。但也有痴恋乡土不愿离去的,又知道眼下这局势实在是不能不走——洛阳被围困已有数月之久,整座城市饥荒蔓延,留下来无异于等死。于是,修行不到位的便当场大骂朝廷腐败,皇帝昏庸,好好的一座帝王古都,被作践得形同鬼城。

玄奘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师兄们的讨论,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景、严二位法师想必已经到了长安,如果还有别的高僧也去了那里,那就意味着长安已经成为新的佛学中心,那里可以重开道场,重设讲席,佛法将会为灾难中的人们重新带来信心!

这天夜里,净土寺周边各坊小小地沸腾了一把,净土寺的僧人们连夜将藏在地窖里的粮食全部搬出,一小部分做成了饼,用做逃难路上的干粮,其余的则装成小袋,分别由几组僧人就近送到了各坊各户家中。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在称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天还未亮,净土寺再次被军队包围。

这次领头的竟是王世充本人,王仁则跨着马刀跟在他的身后,一脸的拧笑。

这是玄奘第一次见到王世充,他发现这位洛阳的最高军事统帅长得很特别: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眼睛是淡黄色的,全身金毛,说话声音沙哑,好像嗓子眼里塞了羊毛一样,让人很不舒服。

王世充确实不是中原人,而是西域人,据说是月支人。他的父亲名叫Zitaru,中文姓氏就是月支。在他很小的时候,亲生父亲就死了,母亲带着他嫁给新丰一户王姓家庭,他从此就姓了王。

少年时期的王世充家境贫寒,却酷爱读书,精通兵法,后来随杨素北伐,被封为幽州长史。

据说王世充喜欢算命,不但会推步、龟策等技能,还会算计别人性命,屡屡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人品奇差,狡猾多诈,说话不算话,这几条,王世充都具备。

慧明长老心知“是祸躲不过”,便同那些尚未来得及走的僧人一起出来迎接。

“阿弥陀佛,将军亲临道场,不知是拜佛呢,还是求签?”

“求签,”王世充冷冷地说道,“不过不是为自己求,是想替你们这里的和尚求支签,看看你们还有多久好活?”

“将军说笑了,”慧明长老勉强笑道,“出家人这副臭皮囊原本就只是暂住而已,活多活少又有什么打紧?”

“是吗?”王世充鹰一般的黄色眼珠死死盯住慧明长老,又抬起头,冷冷地扫过站在他身后的那数十个僧人——

“净土寺不是座大庙吗?怎么就剩这几个和尚了?都死了还是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