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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唐最西的城市(2 / 2)


“切!”旁边一位不屑地说道,“就你知道?我可是常年住在那一带。有一回,我们村一个后生赶着头毛驴去驮面,回来时迷了路,误入一个碱滩中,毛驴掉了进去,越陷越深,那后生无法可想,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毛驴被盐碱滩吞没,回家挨了他爹好一顿臭骂!”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道,“人没出事,也算是万幸了。”

“法师要过莫贺延碛,就有事了,”一位玉石商人这样跟他说,样子显得神秘兮兮,“你可知那里有四大邪门?”

“四大邪门?”玄奘皱了皱眉,“玄奘只知,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人迹罕至,寸草不生,可能还会有强盗、野兽出没,不知这些算不算邪门?”

几个商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法师说的这些,所有沙漠莫不如此,又能算什么邪门?莫贺延碛若只是这些,就不会被称作魔鬼戈壁了!”

“愿闻其详。”玄奘合掌恭敬地说道。

那位玉石商人见这僧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起来:“这第一条啊,就是不管春夏秋冬,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冷得要命!就像是在地狱里,一边是油锅,一边是冰河,来回折腾,铁人儿也受不住啊!你说说,这个算不算邪门儿?”

玄奘想,这一条,那个马行老板也提到了。只是——

“别的沙漠难道不是这样吗?”

“别的沙漠当然也这样,只是没有莫贺延碛那么绝!”

玄奘点点头,接着问道:“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大漠里不都是沙子吗?那儿的沙子却比别处不同,一句话,邪门!”

玄奘更奇怪了:“沙子不就是沙子?如何不同?”

“沙子当然不同了,”一个老者慢条斯理地说道,“有的沙漠沙子软,一脚下去一个深坑,走不多远脚就累软了;有的沙漠沙子硬,石头地似的,走路嘛还行,就是亮得晃眼,而且从下往上冒热气,蒸死人了!”

“那莫贺延碛是软沙还是硬沙?”玄奘问。

“都有!”先前那位玉石商人道,“一会儿软一会儿硬,成心不让人好好走路!打那儿过的人没有不葳脚的。你说邪门不邪门?”

玄奘皱起了眉,他在想,这样的路,不知道马能不能走?若是马匹也在那里葳了脚,可是个麻烦。

“还有这第三条啊,”那人又接着说道,“风大得出奇!咱们瓜州的风就够大的了吧?‘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可跟莫贺延碛一比,那就算不得什么了。那个大戈壁里有个魔鬼风区,可了不得!刮起风来,飞砂走石,骆驼打那儿过,都能被它剥下一层皮来!”

是不是有些夸张?玄奘心里想着,忍不住问道:“不是有很多商队走过那里吗?他们都是怎么过的?”

“那是他们中间有人熟悉路径,避开了魔鬼风区。”商人道。

原来如此!玄奘想,如果我也能找到一个熟悉路径的人做向导,便不用怕这一条。

可是,就现在这种情况,如何才能找到这么一个向导呢?

他心里想着,却没有多加追问,而是继续往下听。

那商人喝了口水,接着说:“还有这第四条,鬼哭狼嚎吵死人!想都想得出啊,那个大戈壁千百年来也不知埋了多少人了!一到晚上,那些个冤魂野鬼什么的全跑了出来,又是哭又是嚎的,那个热闹劲儿!听到那动静的人很多都被吓得掉了魂儿!”

“不是吓掉了魂儿,是被勾走了魂儿,”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商人凑了过来,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沙漠里有一种鬼魅,专门勾人魂魄,他喊了你的名字,你一答应,魂儿就被勾走了。想当年,我兄弟就是这么死的。”

玄奘想起河西路上听到的尖锐叫声,莫非也是死在路上的孤魂野鬼?

“可是贫僧听说,莫贺延碛的边缘有一条官道,以前西域各国前往中原的使节和往来的商队众多,走的便是这条官道。难道那官道上也有这些邪门之事吗?”

商人们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般看着玄奘:“我们说的就是官道!难道法师还以为,不走官道也能通过莫贺延碛吗?”

玄奘犹豫着说道:“若要走官道,需持有过所吧?如今这禁边令一颁,官道岂不是断啦?”

“这是自然。”

玄奘不甘心,又问一句:“那莫贺延碛腹地不可横穿么?”

商人笑道:“要横穿莫贺延碛腹地?根本就是找死!那里可是有凶神,专吃过路的人度日!”

他见玄奘笑了一笑,一脸不信的样子,顿时急了:“法师莫要不信,我们走的还是官道,每次过莫贺延碛还要祈祷一番,请上天保佑不要遇到那凶神呢!就这,哪次不是看到沿途的白骨堆堆!”

“正是如此,”一个中年胡商说道,“有那走惯此道的商队莫名其妙整队人马消失无踪的,这便是那凶神在作祟了。”

“法师,你当真要走莫贺延碛吗?”一个汉商关切地问道,“年纪轻轻的,可得要三思啊!就算要走,也得请个常走此道的当向导。不然,一不小心迷了路,那可不是耍的!”

玄奘没有说话,他在想,这条路该如何走?

连续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停了。清晨,一名军士骑着快马驰进了瓜州城,他是凉州都督派来送一份紧急公文的。

原来,这段日子接连不断的大雪将唐军的军事行动推后了,军务自然也就不那么繁忙,李大亮也总算有了点闲暇时光,带着他的宝贝鹰好好过了几天打猎的瘾。

数日后,他满载着猎物回到凉州,正是志得意满之际,却接到了朝廷发来的访谍,要他查访一个叫玄奘的僧人,把他抓回长安。

看到访谍上加盖的御印,李大亮顿感头皮发麻,这才想起那个从长安来又被他轰回去的高僧,忙不迭地派人查访。

李大亮压根儿就没有想到,接到自己禁令的人还敢违禁西行!所以当派出去的探子将玄奘的行踪报告给他时,当他得知玄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溜走时,异常震怒,当即飞马传出追谍,命沿途各州县将其捉拿送回。

州吏李昌刚刚走进刺史府,刺史大人就将一份公文递给了他:“看看这个。”

李昌满腹孤疑地接过公文,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公文上赫然写着:“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县,宜严候捉。”

文中画着图影,看面貌正是那天在这里见到的僧人。

“原来他就是玄奘法师,”李昌惊讶地说道,“怪不得佛法讲得那么好!属下听说,他可是长安有名的高僧呐!”

“你才知道?”独孤达笑道,“何止是长安?这位玄奘大师的名字,在凉州城那才叫如雷贯耳!打凉州过来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

李昌也笑了:“属下确实听说过,大师先前在凉州开坛讲经,连讲了一个多月,听者如云、盛况空前呢!倒没想过他如此年轻。再说,他到瓜州也有些日子了,怎没见他讲经啊?”

独孤达指了指公文:“凉州都督都发来访牒,要拿法师了,想必他也有所耳闻,哪里还敢真的公开设坛?”

“这倒是,”李昌又看了看手中的访牒,“居然因为私渡关被李大都督发文来捉。真是奇了怪了,按说这样一个高僧,怎么也不会去当突厥奸细啊!”

“你小子就知道奸细!”独孤达笑骂道,“没听那些凉州人说起吗?法师是要到天竺去取经。”

“天竺?”李昌不禁大惊,“真有这个国家吗?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以为这个国家是在天上……嗐!我怎么越说越不对了!大人,您说他放着好好的经不讲,去什么天竺呀?好像以前也有去天竺求法的僧人,根本就没人活着回来过呢,是不是都成佛了?”

独孤达道:“这我怎么知道呢?”

李昌细细回想着玄奘第一天来刺史府时的情形,印入脑海的竟是那双明澈的黑眸,无垢无染,一如天空。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佛法精湛、辩才无碍,目光纯净如水的法师,居然正在被朝廷发文捉拿,甚至正准备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渡出关。

想到这里,李昌不禁笑了:“一个私渡关的高僧,有意思……”

“有意思?”独孤达瞥了他一眼,“如今李大都督的访谍已经到了瓜州,要捉他回去,你倒觉得有趣?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们该如何办理?”

“这个么,”李昌抓了抓脑袋,两道粗眉不知不觉拧了起来,这事儿确实还挺棘手的!

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属下听说,这位李大都督不信佛法,若是就这样把法师交给大都督,只怕会对法师不利啊。”

“嗯,”独孤达点头,“你说的有理。”

“那大人您觉得,他会怎么处置法师呢?”

独孤达想了想,道:“应该会押解还京,交给圣上处置吧。朝廷不都来批文了吗?想必李大都督也不会私自处置。”

“那圣上会……”

独孤达瞪他一眼:“圣上会如何,岂是你我能猜度的?”

李昌立刻不吱声了。

独孤达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怎么处置得看圣上的心情。若是心情好,责备几句,让他老老实实回寺院去,那算他运气,有佛祖保佑;要是心情不好,打他一顿,关上几年,算是依律行事;若不巧圣上来脾气了,砍了他的脑袋,当此边关不宁之时,也不为过。”

李昌闻言有点急了:“可是大人,法师只想普渡众生,他可能有点孩子气,但属下想,他绝没有害人之意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刺史大人正盯着自己看,这才意识到刚才有些激动,忙住了口,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本官也无法可想,”独孤达也很烦恼,想了想,把访牒推到李昌的面前,“你小子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理好了。”

“我?”李昌愣住了。

“对,就是你,”独孤达望着他,很干脆地说道,“大师不是也说过,你深具慧根吗?此事舍你其谁呢?”

“可是大人……”李昌还是有些发蒙。

“不用担心,”独孤达道,“自己看着办,别太难为大师就好。”

看着刺史大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李昌心里一动,当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玄奘坐在菩提寺的藏经室里,专心致志地读着这里的经典。

虽然前方困难重重,但他坚信,诸佛菩萨定会为他指出一条明路的。

一个沙弥将身着便装的李昌引到他的面前。

“法师尊号上玄下奘?”李昌开门见山。

玄奘一愣,这段日子以来,独孤达和李昌虽然常来请教佛法,却一直没问他的法号,倒好像相互间有着什么默契似的。既然人家不问,自己为避麻烦,也就干脆不提。没想到今日李昌前来,不问佛法,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的名字,让他一时间搞不清楚对方的来意。

看着对方眼中闪过的惊愕之色,李昌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从袖中取出访谍,摊开在玄奘的面前——

缉拿文告,白纸黑字,上面盖着凉州都督的大印,还有自己的画影图形。

玄奘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

“法师不必多疑,”李昌恳切地说道,“如果您真的是玄奘法师,弟子会为您想办法。”

玄奘原本就不会撒谎,何况眼下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只得黯然点头:“贫僧正是玄奘。”

“法师真的要偷越出关,去天竺取经?”李昌的两只大眼瞪得溜圆,敬佩之中又透着几分好奇。

“正是,”玄奘轻轻说道。

李昌颇为感动:“法师既有如此宏愿,为何没有过所文谍?”

玄奘道:“因边关战事,朝廷封锁了关禁,玄奘只好冒险隐匿出行。”

李昌犹豫了一下,又问:“法师经过凉州时,可见过李大都督吗?”

玄奘点头:“都督命我回转长安,但玄奘求法心切,还是不顾禁令继续西行。”

“所以大都督才把访谍发到这里来了。”李昌叹息着说道。

玄奘没有说话,他在想,看来这次是真的要被遣送回凉州了,也不知那位凉州都督会怎么处置他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僧人,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有机会继续西行了。

李昌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着案上的访谍,徐徐说道:“其实呢,李大都督为人虽然刻板些,倒也值得佩服。大业年间,天下大乱之时,都督的亲朋好友都被盗贼捉住杀害,只有他一人侥幸获释。他为感谢盗贼首领张弼的不杀之恩,近年来屡次上奏圣上,要求提拔张弼,也算是个忠义男子了,只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又将书案上的访谍拿起来看了看,便伸向佛像旁燃着的烛火。

玄奘做梦也没有想到,身为州吏的李昌竟会有这样的动作,忍不住喊了一声:“李居士!”伸手便欲制止。

李昌回头朝他坦然一笑,说道:“法师不必担心。”

再看那张凉州都督亲笔签发的访谍,已在熊熊烛火中化成了灰烬。

玄奘看着李昌,心中十分感动。他明白,如果没有拼着一死的决心,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销毁公文的。

李昌整衣正容,向着玄奘深深一拜:“弟子李昌,这段时间多蒙大师开示,获益良多。如今大师发下宏愿,求法利生,弟子愿祝师成就这一无上功德!”

玄奘赶紧伸手将他扶住:“李居士快快请起。”

李昌起身道:“现在访牒已被弟子毁去,暂时无人再来为难法师。只是此地已不可久留,法师须尽快动身!”

玄奘双手合十,向李昌深深行了一礼。

走在回去的路上,李昌的心情竟是从未有过的舒畅,一点儿也没有因抗命而恐惧的感觉,更不去想自己会不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自己信佛?也许吧。

但他想,这事儿若是换作别的僧人,他李昌顶多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与你为难罢了,决不至于如此头脑发热地毁了访谍。

想来,是这位年轻法师的气度和决心打动了他,让他觉得西行取经真的是一项重大使命,而自己就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大师达成这一心愿。

送走李昌后,玄奘回到禅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

行李很简单,但他的思绪却很纷乱,需要细细梳理——

他必须尽快走,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不仅会错过这难得的机会,还会连累李昌,辜负独孤达的一番美意。

可是,真的要走,又谈何容易!一路上的困难艰险,往来于这条路上的商人们都已经告诉过他了。他孤身一人,又没有向导,这种情况下偷越国境,简直就是一种疯狂的行为!

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纵使前方危险重重,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收拾好行囊,玄奘径直来到方丈室,他知道这会儿住持和尚应该还没睡。

“这些日子惊扰大师了,玄奘特来告辞。”

住持惊讶地抬起头来:“法师要走?现在?”

“正是,承蒙大师照拂,玄奘没齿不忘。”

“哎呀,”住持放下经卷,站了起来,“天正黑着,法师为何走得这般匆忙啊?”

玄奘只得实话实说:“凉州都督的追谍已经发到瓜州了,玄奘若再不走,被遣送回长安不说,还会连累大师和菩提寺的道友们。”

住持沉默片刻,终于叹息了一声:“可是,法师没有向导,怎么走呢?”

“玄奘一路往西,佛陀自会保佑。大师保重。”

住持知他去意已决,也便不再挽留,将玄奘送到山门口。

“法师,”看玄奘牵马走出几步,住持终于忍耐不住,追上前道,“还是先想办法找个向导吧,否则一旦偏离了方向,会渴死饿死的啊!”

“多谢大师提醒。”玄奘回身合掌,深深地施了一礼。

牵马行走在瓜州的街道上,玄奘的心又回复到一向平静如水的状态。

道上的积雪早已被行人踩得硬梆梆的,麻鞋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与手中佛珠的韵律和谐一致,让人心境宁合,无嗔无痴……

瓜州又称“风都”,无处不在的风,掠过稀疏的树木、建筑和行人,那种撞击和穿梭的声音似乎就是瓜州长年不败的音乐,从远古吹到今天,从肉体吹到灵魂。

原本以为出城要费上一番周折的,谁知竟是出奇地容易!城门守将似乎根本就懒得查看这个和尚的证件,一挥手就放行了,倒让玄奘事先设计好的计划没有了实施的机会。

玄奘知道这是独孤达有意成全,心中暗暗感激,他默默地为瓜州刺史和李昌诵上一段《平安经》,祈请菩萨保佑这两位虔诚的官员一生平安。

这样走出一段路后,玄奘再次回首,向着夜色中的瓜州城,向着这大唐西部最后一座城市,深深一拜……

刺史府中,李昌跑来告诉独孤达:“刺史大人!刚刚接到城门郎的报告,玄奘法师已经出城了!”

独孤达长吁了一口气:“走了好啊,我也省心了。一个高僧,万里迢迢离开繁华的京城,跑到咱们瓜州这个偏远之地,只为出关求法,已经很不容易,况且又不会妨碍边境安全,若不成全一把,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大人说得有理,只是,若李都督问起来……”

独孤达手一摆:“就说访谍来迟了,他早走了。”

从瓜州一出来,便扑向了沙砾的怀抱。

这一带道路平坦广阔,地面坚硬,天空如一张大席般,慷慨地笼罩着大地。那经年的风蚀,劈碎坚硬的卵石为细沫状的沙土,没被风蚀的大小石子蛰伏在地面上,路上间或有断断续续的积雪与残冰,在漆黑的夜里与月儿一起映出微微的光亮。

极度干燥的沙土,偶尔来一阵风便会被卷起形成直插天际的龙卷风,飘荡在灰暗的天空中。

玄奘牵着马,在月光下踽踽前行,前方是重兵把守的玉门关和茫茫戈壁,他没有向导,只能凭着感觉一路向西,而新买的那匹栗色马显然太年轻了,从未走过这条道,大大的眼睛里时时露出茫然的神色,根本不能指望它来领路。

玄奘知道,眼下这段路还算好走的,至少他已经打听过该怎么走了。而出了玉门关之后,则是一大片完全陌生的广漠地带,一个完全不可测的世界。那个世界的统治者是马背上的突厥人,一个以狼为图腾的民族。他要想平安通过西域,首先要取得西突厥可汗签发的文书。而要取得文书,必先要绕行西北方向前往西突厥王廷。

这条路究竟该怎么走才好呢?

独自行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天渐渐亮了。

一座石砌的,已经有些破旧的小庙出现在玄奘面前,庙门前满是被浓霜涂白了的枯草和落叶,泛着白蒙蒙的光,几棵稀疏的小树上挂着长长的冰凌,严寒仿佛将空气都凝冻了。

踏进庙中,直接映入眼帘的是大殿之上供奉的弥勒佛像。

玄奘走上前,双手合什、凝神闭目,诚心祈请,希望弥勒菩萨能够慈悲加持,赐予自己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礼拜完毕,他便在一个草编的蒲团上盘坐下来,开始诵经。

一个胡僧匆匆走了过来。

他一大早就听到诵经的声音,而且是梵语经文,这在中原的寺院里是不多见的。那淡淡的奇特韵律,有如深藏山间的万载深潭,水波不兴,却又秀色自蕴,使人乐而忘返。

他推门而入,目光呆呆地看着玄奘。

玄奘立即起身,合掌向常住行礼。

谁知那胡僧呆立片刻,竟是脸色大变,他伏倒在玄奘面前,恭恭敬敬地顶礼。

玄奘不明白他为何要对自己这般,也急忙跪下还礼。

胡僧连说带比划道:“法师不是一般人,我刚刚睡觉做了一个梦!”

玄奘有些奇怪——梦?这跟我有关系么?

“我梦见一个容貌庄严的汉僧来到这座庙里,”那胡僧还在往下说,他的汉语显然不是太好,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然后他坐在一朵白色的莲花上翩然西去,无穷无尽的金色佛光汇聚在他的周围,那景象真是说不出的庄严绚丽……那个汉僧长得跟法师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玄奘淡淡一笑:“梦为虚幻,大师又何必当真?”

“可是,那个梦感觉真实极了!”胡僧道,“令我的心中生出大欢喜。而且梦醒后,法师就真的来了。这难道不是不可思议的因缘吗?”

是挺不可思议的,玄奘想。但他还是决定将话题岔开:“还未请教大师尊号?”

“老僧达摩。”

达摩?好熟悉的名字!那个在少林寺面壁九年,将身影刻入石壁的胡僧不也叫达摩吗?

世间的因缘果然很有趣。

达摩还沉浸在自己殊胜的梦里:“梦中那个法师坐着莲花向西飞去,他的身周全是金色的光芒,这让他看起来充满尊贵和威严,就像一尊佛一样!法师是要往西去的吗?”

玄奘没有回答,只是淡然一笑,反问道:“大师看我像会飞的样子吗?”

“法师不能这样想,”达摩见玄奘并没有什么高兴的反应,有些奇怪,他望着这个年轻的汉僧,徐徐说道,“神谕总是有他的道理。”

听了这话,玄奘不觉心里一动。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达摩还有事,便起身离去,临走前他对玄奘说道:“这里是塔尔寺,就老僧一个人住在这儿,法师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老僧说,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法师的。”

玄奘道了谢,看着胡僧离去的背影,默默地想着他说的那个奇怪的梦,以及那句“神谕总有他的道理”的话。

“也许,是个吉兆吧。”他轻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