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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香花之国(2 / 2)

玄奘立即走了进去。

穿过一眼望不到头的露天长廊,踏进幽深昏暗却依然宏伟的殿堂,玄奘终于发觉,这座寺院里并无僧人,只有一个年轻的守护者——高鼻深目,褐色胡须,面容白皙,身上裹着一袭白衣,看年纪与自己相仿。

印度是个人种的大杂脍,各色皮肤的人都有。进入北印度这些日子,玄奘也逐渐学会了看人,他知道绝大多数婆罗门都是白色皮肤,只有少部分是像他一样的黄皮肤;刹帝利也差不多,有白皮肤的,有黄皮肤的,还有很多是更加漂亮的混血儿;至于黑色皮肤和棕色皮肤的,则是其它种姓的人。

眼前这个年轻人,从样貌和装束上看,估计是婆罗门种姓的耆那教徒。

耆那是“胜利者”的意思,传说是由圣者伐驮摩那创立的,几乎与佛教同时兴起。这是一个反对祭祀,实践苦行的宗教,他们肯定物质世界和灵魂的存在,推崇修炼可以摆脱物质的羁绊而使灵魂得到解脱。在通过与别的教派的辩论中发现逻辑思维形式,主张主观可以决定物质的存在与否,实现有和无的统一。

耆那教分“天衣派”和“白衣派”两大派别,其中白衣派信徒只准穿一件白袍,表示舍弃了人间的一切享乐;而天衣派做得更加决绝,他们拒绝穿任何衣服,整日赤身裸体,以上天赐予的皮肤为衣。

眼前的这位显然是白衣派了。

玄奘走上前,合掌打了个问讯。

“你是个修苦行的沙门?”婆罗门用一双浅灰色微微泛蓝的瞳仁上上下下打量着玄奘,“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不是什么苦行沙门,”玄奘道,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上显得格外沉闷和响亮,“我叫玄奘,是远道而来的游方僧,看到这座伽蓝中有烛光,便来投宿。”

“这里早已不是什么伽蓝了,”那婆罗门笑道,“僧侣们都不知去了何方。再过些日子,耆那教徒们就会来这里清修。”

“檀越是这里的守护人吗?”

“是的,”那婆罗门道,“我叫耶尢达,受耆那教徒的委托,看守这座伽蓝,直到他们到来。”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四周围扫了一眼:“你看,这里很清静,很适合清修的人,不是吗?”

当然很清静,玄奘想,只是有些凄凉之感。

他忍不住说道:“我听说,布路沙布逻是世亲菩萨讲经的地方,健驮逻国是那罗延天、无著、世亲、法救、如意、胁尊者等诸大论师的出生地,这里曾经一度佛法昌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耶尢达说道,“在佛法最鼎盛的时期,这里的伽蓝、僧徒有八万四千之多。”

玄奘暗暗思忖,八万四千虽不至于,但上千却是肯定的,这一路之上,他就见到上百所残破荒废的伽蓝和颓败倒塌的佛塔。

见这沙门呆立不语,耶尢达转身便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递过来一只黑乎乎的木碗,里面有半碗褐色的液体:“喝点石蜜水吧,这是耽摩栗底国出产的石蜜,很甜的。”

玄奘轻声道谢,接过来抿了一口,只觉得甜得发腻,显然是石蜜放得太浓了。

放下木碗,他的心中竟泛起一丝苦涩,犍陀逻国的佛法已经衰落,如同这个国家一般,不复往日胜景。

“难道这里已经找不到有僧人的伽蓝了吗?”他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有啊,当然有,不过很少,”耶尢达一边回答,一边很奇怪地看着玄奘,“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有僧人的寺院?一个修行者,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是可以修行的。”

“居士说的是,”玄奘叹道,“只是贫僧不远万里来到佛国,就是为了寻找圣贤,以解开自己心中的桎梏。”

耶尢达困惑地摇了摇头:“我对佛教并不了解,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桎梏。一个真正的信仰者永远信的是神的旨意,不该给自己设下什么桎梏的。”

难道是我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桎梏吗?玄奘思忖着,佛教从来不讲什么“神的旨意”。从神的角度看,我当然不是真正的信仰者,所有正信的佛教徒都不是。

他轻轻摇头,换了个话题问道:“我知道圣人都已经不在了,可在圣人走过的地方,总该有遗迹留下吧?”

“遗迹就在这里,”耶尢达道,“其实这一带统统都应该被称作遗址才对,或者说,整个国家都是圣迹,整座城市都是遗址。”

玄奘道:“贫僧想寻找当年世亲菩萨讲经的地方,仁者可知是哪座伽蓝?”

“这里就是世亲菩萨讲经的伽蓝啊。”耶尢达略带惊讶地回答道。

看着眼前这座破败不堪的寺院,玄奘感到极度震惊——这里就是曾经的圣地,世亲菩萨讲经之所,那庄严华丽的殿堂、寺壁上美丽淡雅的壁画,以及大殿中央的佛像都极具特色,依稀还可见到昔日的辉煌,可惜这辉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无著、世亲的年代不能算太久远,”耶尢达说道,“如果法师只是要看佛陀遗迹的话,出布路沙布逻城,往东南方向走,你会发现整座山上全是各式各样的佛像,大多是数百年前的圣人雕刻的。沿着那座山的山势走上十拘卢舍,有棵毕钵罗树,过去的四佛都曾在那棵树下修习禅定,现在那棵树下还有四佛的坐像,你到了那里就可以看到了。”

“多谢檀越,”玄奘合掌道,“檀越是耆那教徒吗?”

“不是,”耶尢达道,“我只是个婆罗门守护者,不过,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学一些耆那教的教义。”

“你是想等他们来了,同他们一起清修吗?”

“不不不,”耶尢达摇头道,“如果他们来了,我就要走了。你知道,和特别优秀的人呆在一起,会感到很压抑。我可不想这样。况且,我也不喜欢他们中间的天衣派,我不喜欢光着身子走路。”

玄奘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婆罗门很有趣。

“贫僧想见国王,”玄奘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但是自从进入这座城市以来,始终没见着王宫。这里难道不是都城?”

“这里当然是都城,”耶尢达奇怪地看着他,“犍陀逻国曾经的都城,只是现在没有王宫和国王了。我跟你说过,这一带统统都应该被称为遗址,包括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

“为什么?”

“犍陀逻的王族早已没有了后人,现在这里隶属于迦毕拭国。”

原来如此!玄奘这才明白为什么迦毕拭王让使臣阿提伐摩将自己送到这里来了,只是不知那阿提伐摩和沙弥圆觉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