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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师徒分手(2 / 2)

“不妨事的,”玄奘道,“反正我们连续走了这七八日,也都累了,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你安心养病,待病好了我们再上路。”

玄奘本意是安慰弟子,谁知圆觉听罢,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不瞒师父说,弟子陪师父走了这一路,已是筋疲力尽。昨日又不小心掉到河里,险些把命送掉。师父你知道吗?我在河里看到一只一尺多长的癞蛤蟆!以前在迦毕拭国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蛤蟆,比兔子还大!真是太可怕了!从这里到迦湿弥罗还有很长的路程,又要翻山过河,就算弟子的病好了,恐怕也去不成了,倒不如早些辞别师父,也免得师父在这里等我。”

玄奘愣了一下:“你不随我走,打算去哪里呢?你的家乡迦毕拭国离这里更远,你一个人如何回乡?为师又怎么放心让你回去?”

“我,我想回竺刹尸罗那,”圆觉小声说道,“依止……依止兄长……那天,他跟我说过的,要我随他一起修行……”

玄奘心中暗暗叹息,只得说道:“既是这样,我就不勉强你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唉,早知如此,当初就留下来不好吗?现在你一个人回去,徒惹我担心。”

“师父不必担心,”圆觉垂着头,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弟子走了,师父也只有一个人,也要多加小心。”

玄奘淡然一笑:“为师从东土出发,一个人走了数万里路,死而无悔。现在已经到了佛国,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不用想太多,先在这里静养几日,待病好了,再行返回吧。”

圆觉听了,感激不尽,很快便睡着了。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玄奘自去做了早课后,便找到寺中住持,请他叫人烧些热水给圆觉喝,又写了方子央人抓药。

这圆觉也是着水受了冷,但毕竟年轻力壮,吃了药,只休息了一天就退了热,又过了一天就恢复了精神。

第四天一早,玄奘见圆觉已经无碍,心中便不再牵挂,从包袱里取出些银钱和衣物给他,又叮嘱了几句,便与这位弟子告别,独自一人往迦湿弥罗国进发。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玄奘都在翻山越岭,先往东南进入山道,行七百余里,到达僧诃补罗国。

这个国家依山傍岭,坚固险峻,土地却很肥沃,庄稼在地里疯长,百姓在农务方面不需花费精力,便可收获许多粮谷。国中并无君王统辖,役属于迦湿弥罗。

出都城往南走不多远,便看到一座天祠,门旁标有梵文封记。玄奘出于好奇,上前观看,才知这里竟是耆那教的创教大师领悟本教至理,最初说法之处!

玄奘很是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到达佛教的圣地,却先一步来到了耆那教的圣地!

耆那教的创始人筏陀摩那被他的信徒们称为摩诃毗罗,汉译为“大雄”,他与佛陀是同一时代的人,父亲同样是一个小国的国王,他本人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

摩诃毗罗虽然出身于王族,却始终保持着沉思和内省的习惯,三十岁时离家出走,经过苦修后,成就了自己的宗教。

两位王子虽然都离家出走并创立了新的宗教,但他们的修行方式又有着显著的区别。佛陀最后放弃了苦修,来到菩提树下,悟出了一种过质朴生活、清心寡欲的修行之路。所谓质朴,指的是不匮乏,但不主张故意去吃苦;而摩诃毗罗的苦修比佛陀更加极端,为了达到完全断绝物欲的地步,他甚至拒绝穿衣服,一丝不挂地到处行走,身上沾满了屎尿也毫不在意。由于仪表和举止的特异,他常常遭到奚落、污辱和殴打,他毫无反抗地忍受着这一切,直到去世时,他仍然坚持着这种苦修的生活。

在教义上,耆那教也承认灵魂的存在,有来世和今生。摩诃毗罗本人也有前生,耆那教共有二十四代祖师,创始人摩诃毗罗就是第二十四代。之后,由于摩诃毗罗已经修行圆满,他的灵魂不需要再转生,所以,耆那教的祖师就止于二十四代了。

在世界观上,耆那教虽然同佛教一样否定了创世论,否定了神,但它却产生了一种“万物皆有灵”的泛神论思想,认为不仅人类有灵魂,所有动物甚至草木也都有灵魂,因此都需要保护。从这个方面讲,耆那教的泛神论和慈悲论比起佛教来更加彻底。

因为耆那教在很多方面都很像佛教,因而有人甚至称其为“小佛教”,但是,耆那教最终没有被纳入佛教的体系,因为它毕竟与佛教不同。

“耆那教也讲业力,只不过在一些细节上同你们佛教不同,”一位婆罗门这样向玄奘介绍,“依照你们佛教的观点,善业恶业的构成,必须通过心理动机才能成立。心中若不先存善恶动机,则不能构成所谓的善业或恶业。换言之,如果是出于无心而误杀生命,并不能构成完全的杀业。是这样吧?”

“是的,”玄奘点头道,“没有人能够做到绝对的不杀生。”

“可是耆那教却不这么认为,”那婆罗门道,“他们认为,业力的构成,完全是一种‘如是因生如是果’的必然现象。你做了何种业,就必须受何种报,不管你的动机是善、是恶还是无意的,都必须受其果报。无意杀生也是杀业,必须受到种种杀业之报。”

“原来如此,”玄奘点头道,“这种慈悲心倒也可敬,只是他们如何做到绝对的不杀呢?”

“一方面是苦行,绝对严格的苦行!”婆罗门道,“他们认为,要彻底消灭痛苦,就必须彻底消灭业力。如果以种种苦行来折磨自己,就能补偿往昔业力的亏欠,从而消灭往业。然后不再继续去作新的业,这样就不会受到未来的果报。所以,一位虔诚的耆那教徒会完全遵奉不杀的原则,也不在黑暗处吃东西,因为那样会无意中把一只昆虫吞下去,造成它的死亡;很多人会用布盖住鼻子,防止小虫吸入鼻孔。”

“那么走路呢?”玄奘问,“印度的昆虫如此之多,他们如何保证不会无意中踩死一只呢?”

“确实无法保证,”婆罗门道,“所以他们才要一直用苦行来折磨自己,以便及时地把业消掉。还有,一个富裕的耆那教徒会在走路时雇一个人在他的前面扫路,这样他就不会无意中把一只虫子给踩死了。”

玄奘目瞪口呆:“但是这样的话,恶业岂不是要由他雇的那个人来承担?”

“这我就不知道了,”婆罗门道,“或许他们觉得,这无所谓吧。”

玄奘摇了摇头,这种非故意杀也必遭杀报的见解,实在是不可理喻,最终造成的结果似乎也不那么仁慈,难怪为佛典所破斥。

佛教也说苦,但佛陀却从人们的现实遭遇出发,教给人们如何摆脱现实苦难的方法。以动机的善恶来决定业力构成,不拘泥于外表的作业行为,而是教化人们由内心去向善。

有这样一个故事:盲尊者迦丘帕喇夜间经行的时候,无意中踩死了一些昆虫。第二天一早,精舍的其他比丘前去找他时,发现了这些昆虫的尸体,他们认为尊者犯了戒,就向佛陀报告了这件事。

佛陀问他们:“你们有没有亲眼看到尊者踩死这些昆虫?”

比丘们说:“没有。”

佛陀说:“正如你们没有亲眼看到他杀生,他也看不见这些昆虫。再说,身为阿罗汉,他没有杀生的念头,所以他并没有犯戒。”

显然,在佛陀的观念里,心是所有善恶状态和作为的先导,是实行和衡量所有行为的最主要因素。

自从进入北印度,玄奘见到了很多耆那教徒,绝大多数都是“天衣派”的裸行者。但他心里明白,这里面的很多人其实都出身贵族,为了信仰而出家苦修。

很多耆那教徒从事占卜之事,这样可以获得一些稳定的食物来源。更多的人依靠乞食为生,其中包括阿育王的祖父旃陀罗笈多——为了忏悔早年的杀业,他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频头娑罗,然后便来到一个山洞里默默地修行。他一直忍受着贫穷和孤独,直到最后死去。

同佛教相比,耆那教是一种更思辨化、更绝对化、更强调苦行的宗教,它对人的要求更高、更小众。这其实是一把双刃剑,苛刻的教条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难以做到的,这必然使它远离大众。但是,这少数的信众又是如此的坚定,以至于谁都不能消灭它。

另外,玄奘还注意到,耆那教虽然在教义上与佛教相似,但它的寺庙建筑风格却又接近于婆罗门教,并且对婆罗门教的神灵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包容,这又使它更容易获得婆罗门教徒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