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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女与黑骑士(2 / 2)


「主教大人不知道好了点没?」



我怎么回答这问题啊?从主教昨天那摸样看来,恐怕只有神明知道他能不能够活下来吧。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



我看见主人轻轻做了一下深呼吸。主人的表情之所以变得有些紧绷,想必是意志的表征,说出她就算看见吉赛帕变得再消瘦,也不会动摇-



「咦?你好像是……」



准备走进教会时,盲人向主人搭腔。



敞开的大门里,呵看见多名体态丰映的女广聚集在一起,不知道互相低声交谈些什么。



根据我少有的知识,女子们卷超袖子,头上又戴着白布,看来应该是负责照顾送来教会的两位——贵伤者、的确,如果受到这些看似拥有强健体魄的人们照顾,担心生命之火可能熄灭的懦弱情绪,也会飞到九霄云外:



「那个,找是想来看看主教大人的情况如问……」



「喔,原来如此。主教大人已经稍微稳定下来,现在正在睡觉。主教大人伤势那么严重,亘列方才逦—直不断在祈祷。」



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只要聚集了三人以上,就会出现领导者。



现场所有人当中体格看起来最强壮的女子说完话后,其他人也跟着点点头。



「主教大人的伤势果然很严重,是吗,」



「是啊。我们被叫起床赶到这里来的时候,也以为伤势没那么严重,但毕竟主教大人年纪也犬了……不过,主教大人受到神明的庇佑,想必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女子露出与其体格相符的豪迈笑脸,那笑脸就是痛苦至死的死人看了,也能够安详地睡去。不擅长应酬的主人也能够自然地露出笑容。



「那么,另一位……呢?」



主人之所以有些吞吐地问道,是因为另一位的伤势看起来似乎比吉赛帕更严重。



「另一位先生头部受的伤没什么大碍。不过,因为头部和鼻子流了很多血,所以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可是,他到现在还一直没有醒来。他气色明明很好,感觉上随时都可能醒来。」



从高度不算低的崖边或沼泽掉落而晕倒的羊只,就这么没有清醒过来,最后衰弱致死的例子并不稀奇。



对于女子语调略显轻松的话语,主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看看两位探个病吗?」



「咦?喔,那当然。虽然主教大人真的是一直忙于圣务不过他提起过你几次。还有:」



女子说到一半停顿下来,然后看向我。



「也提起过这位黑骑士。」



原来是这么回事,所以女子们看见我的时候,才没有露出吃惊表情。



我这么接受了事实,但不知为何,主人听到我被称呼为骑士后,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主人啊,难道听到我被人称赞,你不高兴吗!?



「艾尼克怎么称得上是骑士:」



「你别客气了。主教大人说我们城镇能够点燃神圣烛火,都是因为这位黑骑士付出了很大的心力。当然了,带着骑士前来的年轻天使也是。」



「天——那个,这怎么敢当……我哪可能是天使……」



主人难为情得连耳朵都红了,并且低下了头。虽然主人有过被称呼为精灵的经验,但那是带有诡异可疑的意味。在那之后,主人就变得不习惯受人夸奖。



看见主人那极度难为情的表现,连我都忍不住难为情了起来。于是,我叫了一声,并用鼻子磨蹭主人的脚。



「哈哈哈〡你看,连骑士都叫你不要谦虚了。」



「……」



主人似乎说不出话来。不过,主人保持低着头的姿势看向我时,那表情看起来似乎不讨厌听到人家夸奖。



「你可以看看市教大人两人的睡脸再回去吧。他们两人不愧是神职人员,睡觉时的表情都显得庄严呢。」



女子一副就像在夸奖自己小孩似的模样挺直胸膛说道,但我能够理解女子的心情。吉赛帕两人为库斯克夫带来了希望之光,更成了库斯克夫的骄傲。城镇的居民愿意亲切对待我与主人,也是因为我们把这把希望之光带到了城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原因



有付出当然够资格得到谢礼,所以我们应该抬头挺胸地接下谢礼。



不过,如果大家知道主人是牧羊人,不知道会怎样,



但愿大家别询问我与主人的关系:我学着教会人士那样,在内心深处这么向神明祷告。



「来!在这边。」



先不管我的祷告,主人与我在女子的带路下,往教会深处走去。



我们从事牧羊工作时的雇主也是教会,所以经常有机会走进教会。不过,就算想说体面话,也难以夸奖这里的教会盖得气派。



虽然这里的教会确实采用了石造建筑物,但明显看得出没有加以维护。放在壁龛上的烛台布满蜘蛛网,说出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点燃烛光,石工最后一次触碰墙壁进行维护想必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房间的木门合叶似乎已经生锈而腐朽脱落,就这么立在墙上,取而代之地挂上了布帘。



就算拥有再深厚的信仰,如果祭司不存在,也不会对其容身之地表现敬意。



「在这里。」



女子与方才的表现截然不同地轻声细语说道,并掀开布帘催促主人走进房间。我以为自己会被禁止进入房间,结果女子展露笑颜让我通行。



我认为给这名女子的评价应该可以拉高一些。



「……只过了一天就——」



我在猜主人应该是想说「只过了一天就消瘦这么多」。



女子也点了点头,然后第一次露出忧心表情叹了口气。



昨晚似乎不是因为在一片黑暗中,才把吉赛帕看成是瘦弱体型。只要受了伤,光是这点就足以让身体变得衰弱。更何况吉赛帕主教的年岁已高。



主人当场做出双手合掌的动作,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静静祈祷h因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教会如何惨忍对待主人,所以不禁感到别扭,但还是决定先坐下来。至少,吉赛帕没必要为主人的事情负责。不仅如此,因为吉赛帕直率地给了我正面评价,所以我也不否定自己希望吉赛帕能够平安无事。



「……愿神庇佑。」



主人在最后轻声说道。看见吉赛帕以更微弱的声音发出呼吸声。主人用手轻轻触碰其棉被,然后转身看向后方的女子。人类明明拥有能够清楚表达意识的语言,这种时候却会以眼神做出更胜语言的交谈。女子点了点头。然后表示关心地把手搭在主人的纤细肩膀上,最后两人一起走出房间。我也站起身子准备跟在两人后头时,忽然回头看向后方。



是我多心吗?方才好像感觉到言赛帕投来视线。



然而,吉赛帕的年迈身躯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觉。



我是每天在星辰底下起居,以全身肌肤感受大地气息的牧羊犬。所以,我当然能够大致掌握到行星与大地如何运行。我庆幸着自己不像人类拥有语言,也不像人类那般表情丰富.如果不是这样,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瞒得过主人。



不过,吉赛帕的睡脸十分安详是无庸置疑的事情,所以其内心想必也是一样。



这不是一件应该悲伤的事情。



我走出房间,并跟在主人后头追去。



即使是小鸟,只要有两只聚集在一起,也会变得吵闹。



比小鸟更多话的人类如果聚集在一起,那会是可怕的场面。



为首赛帕与其存活下来的随从鲁多朵贺夫两人探病完后,女子们当然不可能让主人厚着脸。



「哇啊,你从留宾海根来的啊……对了,留宾海根在哪里啊?」



「我听过这地方喔。如果我记得没错,那地方到了晚上,神之威光就会把圣堂照得闪闪发光,对吧,」



「对啊!对啊!而且,我听说那里打猎到的皮革,都是拿金块当鞣石在鞣皮呢。」



「金块!?真不愧是留宾海根。这个留宾海根到底在哪里啊?」



女子们就像这样说个不停,让人分不清是在询问主人,还是只是几个人自己不停绕着话题在打转。



我躺在主人身旁悠哉地打哈欠。对我来说,女子们的交谈声就跟羊只的叫声没什么差别。



「伟犬之神的都市留宾海根,其圣堂直达天际……以前尼可祭司曾经这么说过吧?」



「有!有说过!尼可祭司说因为圣堂太高,所以祷告到一半的时候,看过好几次天使从窗外飞过。」



「真的是这样吗?」



听到话题总算丢向了主人,我瞥了主人一眼。



我看见主人脸上不是露出附和的笑容,而是浮现苦笑。



「或许有过这种事情……也说不定。」



圣堂确实具有必须抬高头仰望的高度,但如果真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小鸟或麻雀也应该归类为天使。



不过,如果否定了这样的事实,女子们口中的尼可祭司就会被说成是骗子



主人实地学会运用这样的智慧。



就算出再多差错,也不能够说教会人士扯谎。



「我就知道……尼可祭司也说过希望在死前能够再看一眼留宾海根。」



「不过,吉赛帕大人也去过好几次留宾海根,这次也是经过那里来到我们这儿,更重要的是,这次是曾经在留宾海根的教会服务过的诺儿菈小姐,引领吉赛帕大人来到这里。这一定是神明听到了尼可祭司的祈求。」



听到这名女子的发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大家向主人热烈要求了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握手,并且不停道谢。



每听到一声谢谢,主人就会表现出过意不去的样子。不过,我不确定主人是因为不习惯被人感谢,还是因为自己耍小聪明地在神明所在的教会里,说出「曾经在教会工作过」的小谎言,而感到心虚。



说到哪些人的风评最差,就属磨粉工、牧羊人、剥皮工匠,还有那些被称为刽子手或征税官的官员。如果主人此刻说出事实,只会惹来僵硬的笑容,谁也不会觉得舒服。



而且,主人说自己曾经在教会工作过并非扯谎,只是没有说出全部事实而已。



女子们相信主人真是天上派来的使者,将吉赛帕连同希望之火带到库斯克夫来,也不是错误的想法。而且,对于帮助吉赛帕逃离窘境的主人与我,女子们也抱着满怀感激,所以就算我们抬头挺胸并且直率地接受别人道谢,也没什么不好啊……然而要主人这么做、或许很难吧。



像我就一边聆听对话,一边不客气地吃下虽然有些快要坏掉的猪肉香肠。所谓的感谢,就是要有道谢话语加上谢礼,才算完整。



「不过……」



大家不停道谢一阵后,其中一名女子说道。



「你原本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你没听到关于我们城镇的谣言吗,」



虽然我甚至忍不住心想「总算切入了话题核心}但或许是女子们感兴趣的话题优先顺序不同吧。



我们是没有居所的游民。比起在意其他土地或城镇的状况如何,我们更在意身边有哪些人。对于一辈子在相同地点生活的人们来说,想必正好与我们相反。



「有,我有听到谣言。」



「那这样为什么你还要来,果然是因为听到神明的指示吗,」



话题突然被拉到了怪方向,其他女子也都变了个表情。



听到这种问题,就连主人也慌张地否定。做了否定是好,但这么一来,就必须说出目的。主人的目光投向了我,她肯定是想起了裁缝师公会的艾尔丝会长。如果主人在这里说出自己是前来找工作,搞不好会被装进布袋里痛打一顿。



尽管有些被女子们的气势压倒,但主人直到方才一直与女子们愉快交谈着。



主人会恳切希望不要破坏愉快气氛,也是不难理解的事情。



不过,很遗憾地,我没办法帮助主人。



我缩起尾巴,沮丧地垂下了头。



「啊!找到了!」



一片女子说话声之中,男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参杂进来。



在这瞬间,现场气氛彻底地改变。



此刻的气氛就像羊群听到狼的脚步声,而竖起毛发时的感觉。



主人最先被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晚了一步看向女子们的视线前方后,再次吓了一跳。



白天在公会引起一阵骚动时,正好来访的男子就在视线前方,而男子一边看着主人,一边挥着手。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这个恶魔!」



不过,让主人最吃惊的,应该是突然从女子们口中冒出来的这句话。



虽然十分吵闹,但直到方才女子们都还悠哉地交谈着。



看见女子们的态度剧烈改变,主人缩起脖子,并且不禁摸着我的颈部。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神明所在的教会耶!」



「喂!别那么气势汹汹地骂人嘛。我也可以来教会吧。因为神明不适合出现在善人旁边,而适合出现在罪人旁边。」



说罢,男子扬起一边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男子的表情虽然具有攻击性,但很难看出其矛头指向谁。



这点似乎与我们有些相似;我这么想着时,一名女子说出了解答



「住嘴!你这个高利贷!」



尽管女子露骨地表现出敌意,男子也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而已。



男子甚至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高举双手到肩膀的位置,然后把手掌心朝向女子们。



放高利贷者。



原来如此,男子与我们属于同类。



「好啦!好啦!不过,我今天来才不是为了挖你们那扁得可怜的荷包。」



听到男子话语的那一刻,女子们脸上浮现难以形容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发笑。



女子们互相交会视线,并在口中嘟哝说「那这样……」



我是一只狗,而且是一只了解人类世界的狗。



我非常了解女子们此刻的心境。



「那、那个,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趁着短暂的沉默降临,主人轻轻说出话语。



虽然女子们以动作警告主人「不要跟那种家伙说话」但烂好人个性的主人尽管有些迟疑,还是看向了男子。



男子见状,立刻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以轻松的口吻搭腔说



「没什么,只是白天我刚好撞见你们对峙的场面。后来,我从艾尔丝口中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想这事情不能放着不管。」



「……到、到底是什么事情?」



一名女子因为好奇而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地这么询问。



男子的举动就像拿着麦穗在猫儿面前晃动一样。



他再次耸了耸肩,然后回答说



「你们听好啊,这女孩是来我们这里找工作的。」



「什么!?」



看见所有人的视线集中过来、一阵紧张神情闪过主人脸上。



「这女孩因为想要当裁缝师,而特地来到我们这个人人都想要夹着尾巴逃跑的城镇找工作。艾尔丝那家伙竟然把人家骂个臭头,还赶人家走。」



在这之后,短暂的沉默降临,但对主人而言,肯定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虽然主人抓住我颈部的力道太犬,但我压住喉咙忍着痛。此刻的紧张感就像准备踏出第一步跨上已腐朽的木桥渡河时一样,相信大家听到这样的形容,应该不难想像那感觉。



在城镇,当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主人身上时,那些目光充满畏惧、敌意,以及轻蔑。主人的拐杖是用来顶住大地,然后只要摇一次吊钟,羊群就会聚集过来,但如果在城镇里使用,会变成挥打人们的道具。



魔女。异端。牧羊人。



这三个单字的意思都一样,而主人总是低着头。



我会不会就这样被主人活活勒死啊?



我脑中浮现这般想法的下一秒钟——



「欢迎来到库斯克夫!」



一名女子握住主人的另一只手,然后眼里泛着泪光这么说。主人在搞不清楚状况之下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不停地在空中游走,并因为女子们的拥抱而惊讶地瞠大双眼。虽然我也受到了类似的对待,但我冷静地任凭大家抱来抱去。



不过,男子面带笑容看着我们受到这般对待时,眼神里并无笑意的表现让人在意。



我知道放高利贷是人类极度厌恶的职业。



或许男子是在忌妒我们如此受欢迎。



「艾尔丝那家伙虽然一副弱女子的样子,但其实很顽固。短时间内要说服她或许很难,不过她有她的苦衷。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离开库斯克夫,在这里停留一阵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



女子们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时,男子这么说,而且只扬起一边的嘴角。



「而且,你想要成为裁缝师时,请务必通知我一声。」



男子说出这句话时的态度,则是有礼貌地行了一个礼。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聆听男子说话的女子们,一齐抱住主人这么说:



「你这个放高利贷的,到底懂不懂羞耻啊!?你不可以求这家伙帮忙喔!」



「没错,不然就会像我们一样这么辛苦!」



男子一直陪笑聆听着女子们不停怒骂的话语。



他应该很习惯挨骂吧。



「我叫约安艾杰西。虽然她们都说我是在放高利贷,但其实我是个兑换商。」



「喂!你在教会里还敢说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我是兑换现在货币与未来货币的兑换商。」



虽然说话时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但这个自称约安的男子第一次表现出霸气。



女子们一片鸦雀无声,并且花了好一段时间后,呆滞的眼神才重新灵活起来。



「我想说的就这些。那么,先告辞了。」



男子在最后露出所有投身于生意界的人都会有的笑容。



虽然屋内弥漫着如暴风雨过去般的奇妙虚脱感,但等到完全听不见约安的脚步声后,女子们也全复活了过来。



「不、不管怎样,既然你是想来我们城镇找工作,当然是再欢迎不过了。库斯克夫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没错!只要有人来,让城镇变得热闹,就是很大的帮助。」



或许是女子们的反应完全不同于与艾尔丝的互动,主人困惑了好一会儿。不过,最后知道女子们说的不是谎言,而是真心话后,主人验上也逐渐恢复笑容。



主人此刻的表情就跟在草原上度过好一段日子后,看见久违的城镇出现在眼前时一样。



我抬头仰望主人,主人也展露笑颜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我们回到了旅馆。



主人一边光着脚丫在我背上滑动,一边这么说:



「今天一天发生好多事情喔。」



一点也没错。



比起牧羊的日子刺激太多了。







隔天早上,我们的早餐时间过得很热闹。



勇敢熬过暴风雨的小骑士们聚集在房间里,专心地聆听主人说神话。虽然不确定,但可能是昨天在教会与主人交谈的某名女子,认为主人是个非常适合照顾小孩的人才,所以老闻娘送早餐到房间来时,身后跟着好几名小孩子。



或许是免费住宿让主人感到亏欠,主人没有露出一丝厌恶表情而大方邀请小孩子们进房间,并且一边分享少量的早餐,一边照着要求开始说起旅途上的故事及神话。



虽然主人的重情义表现让我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息,但对于小骑士们的无礼言行举止,我都静静承受,连叫一声都没有。虽然我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宽犬胸襟,但不久后,我发现小孩子们不再注意我,而开始专心听起主人说话。



年纪最小的小孩就坐在主人腿上,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已呼呼大睡起来。主人两边坐着年纪稍微犬一些的小孩,他们一边抓住主人的衣袖,一边看得入神地仰望着主人。



主人露出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表情,甚至在逗弄闹别扭的幼儿,或听不懂故事而开始哭泣的小孩时,主人也显得十分开心。虽然主人很多时候光是要打理自己的事情,就必须费尽心力,但其内在似乎确实有所成长。曾经有段日子比起挥舞牧羊人的拐杖,主人更多时候反而被拐杖牵着鼻子走,身为看过主人这段成长岁月的人,感慨当然更是深。



而且,身为人类的主人果然还是被人类的小孩包围显得比较自然。



不过,以语言沟通的程度来说,我不觉得包围主人的这些家伙跟我会有多犬差别就是了。



「所以,故事就有了圆满的结局。」



喔……主人说完故事后,突然传出一阵近似叹息声的声音。



似乎每个人都听故事听得十分入神。



不过,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个弄不好,他们可能比我还要野蛮得多。如果吃到好吃的食物,他们就是吃到肚子撑也不怕,如果是听再多也不会肚子撑的好玩故事,更是不可能罢休。看见小孩子们吵着要求说更多故事,连主人也显得有些困扰。



我好歹也是保护主人安全的骑士。我站起身子准备上前解救主人时,一道打嗝声打断了我的行动.主人原本因为不停被小孩子拉扯衣服或头发,而一副困扰不已的模样,听到打嗝声后,主人脸上挂着问号并停下动作。



我一副仿佛在说「快来了!快来了!」似的模样往后退。



那感觉就像天空开始涌出犬朵大朵的乌云。



如撕裂布料般、如巨雷声般的声音剧烈响起。



「……呱啊~~~~~~~~」



听到如此惊人的大音量,我不禁感到一阵晕眩。面对就像火苗点燃似地哭了起来的幼儿,主人除了慌张失措,还是慌张失措。



如果是羊只的小孩,一生下来就会站立,所以不会有问题。



但是,人类的小孩就没那么容易搞定了。



主人拚命地想要安抚幼儿,但太过强烈的哭声让主人完全失去了信心。



这幼儿到底是怎么了呢。



我担心地这么心想。



「哈哈!大姊姊,给我!给我!」



这些小孩子方才还像在抓小鸡或小猪一样,为所欲为地一下子抓主人的衣服,一下子抓头发。小孩子们一边开怀大笑,一边这么说,然后忽然从主人腿上抱起幼儿。



小孩子们的体格大小根本与幼儿差不了太多。他们却能够巧妙地抱住幼儿,然后一边嘻嘻笑个不停,一边哄幼儿。



小孩子们的动作十分熟练,我一看,发现主人惊讶得瞪大眼睛。



没多久后幼儿停止了哭泣,然后闹别扭地在抱住他的孩子胸前摸来摸去。抱住幼儿的孩子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一边嘻嘻笑,一边快步走出房间。其他孩子们也跟在两人后头走出房间,做出简直就像鸟群会有的举动。



不同于鸟类的地方是,小孩子们走出房间前,回过头朝向主人挥了挥手。



才觉得小孩子们太吵,转眼间就变得一片安静,只留下一种奇妙的倦怠感。主人更是注视着敞开的窗外,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主人总算回过神来时,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是人类,肯定会笑出来。



主人低头看着胸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儿后,轻轻瞥了我一眼。



主人每次露出可掬笑容时,犬多没什么好事。



从椅子上站起来后,主人立刻走近我身边,蹲下来这么说:



「你在偷笑我对不对,」



小的不敢。



我别过脸去,但主人不肯放过我。



我被推倒而侧卧在地上,然后就这么四脚朝天地让主人摸我肚子。



别看我这样子,我也是只骄傲的牧羊犬。



不过,就算有办法随意地压制羊只,也不可能连本能都轻易地u[制住。在这之后,主人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再次慎重地让我知道谁才是主人。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好?」



主人拿借来的针修补着衣服时,静静地说道。



「虽然那些阿姨们很欢迎我们。」



主人用牙齿咬断线,然后拉高修补过的部位。主人应该是在确认有没有确实补起破洞,并检查修补得好不好看。



主人每次稍微动一下,麦杆填充得有些不是的床铺就会弯曲,所以躺在床上的我也会跟着晃动。



我打了一个哈欠后,主人摸了一下我的后颈部。



「也不能一直在这里造成人家的麻烦……在城镇稳定下来之前,要是有什么工作可做就好了。」



照顾小孩子不是最好的工作吗?



我这么想着,而主人似乎也想着同一件事情。



「可是,只是帮人家照顾一下小孩,怎么好意思收钱啊……」



毕竟主人又不是母牛,所以这是正确的判断。不管是牛,还是羊,都要挤得出奶,才算有帮助。主人不像羊只那样有羊毛可剃,更没有羊肉可吃,前途实在渺茫。



主人这么令人担心,果然没有我不行。



「艾尼克?」



我这么想着时,主人手拿着针一边笑笑,一边朝向我做出倾头动作。



所谓吓得全身僵硬,就是指我现在的反应。



我不禁卷起尾巴时,主人轻轻顶了一下我的头。



「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在这里当上裁缝师……」



主人再次举高手工缝制的外套,然后抱在胸前,并让身体后仰地往床上倒。



看见主人的举动后,我慢吞吞地抬起头,并且把头放在主人的肚子上。虽然主人表现出有些惊讶的样子,但后来缓缓地将左手放在我的头上。



以前主人因为肚子太饿而无法人睡时,为了压住主人的胃部,我经常把头放在主人的肚子上。人类似乎意外地单纯,只要这么做就能够多少忘却空腹的感觉。



只要能够填饱肚子,世上就不会有纷争。



遇到痛苦的事情时,主人经常笑着这么说。



「嗯!?」



我听见诡异的声音传进耳中,结果发现是主人用鼻子在哼歌。



那是在留宾海根的工匠街上,听到过的裁缝师之歌。



那时候我看见男子们刻意做出滑稽打扮,女子们则是打扮得特别华丽,然后在已排放到路面上来的工作台前方,或是在敞开的白叶窗另一端一边工作,一边唱歌。因为凭主人的薪水,根本请不了裁缝师做衣服,所以是在路过工匠街不知多少遍后,才好不容易只记下了旋律。主人不知道这首歌的详细歌词,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尾。



像现在这样发呆的时候,主人时而会用鼻子哼出音域不是那么准确的歌曲。



主人只有在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时才会哼歌,我想应该是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吧。



别看我这样子,我还是拥有音乐素养,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抬起头一看,发现主人没有在哭泣。



不过,很容易就能够猜出主人的目光看向何方。



主人想必是看着气氛愉快的工匠街。



工匠街上似乎人人都认识彼此,犬家过着严谨中带着祥和气氛、朴实又正直的生活。主人看着他们的时候,那模样就像一个小孩子羡慕地看着其他小孩子手上拿着玩具,但我不喜欢看见主人这样的表现。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一直过着片刻不得放松的生活。所以,就算主人偶尔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我也无权责怪她。我唯一只求主人不要心不在焉地拔我身上的毛,或拉扯我的皮。那也就算了,最后主人愈唱愈起劲,开始敲起我的头打节拍。



不久后,当我成功化身为临时打击乐器时,发觉门后有人。



我猛然站起身子后,感到扫兴的主人生气地瞪着我。



看见主人听见敲门声而露出慌张表情后,我先吞下怨气。



「哎呀,抱歉,你在休息啊?」



早上端来餐点时,一起带着小孩子们前来的女老板说道。



「没有,呃……啊,谢谢你的针。」



主人一边拚命用手梳理因为躺在床上而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慌张地归还针。虽然我猜测女老板应该不是在取笑主人的头发凌乱,而是因为听见主人唱歌走音,但为了遵守身为骑士应有的礼貌,我当然不会指摘这点。」刚刚使者来过,说主教大人有话跟你说。」



主人停下梳理头发的手,然后瞥了我一眼。



「主教大人?」



「上午的日课好像已经告一段落。你昨天不是没能够跟主教说话吗,」



主人点了点头,并急忙套上刚刚修补好的外套。



「啊!你见到主教大人后,记得帮我请主教大人祈求我们家生意兴隆喔。平常人太多了,很难直接拜托主教大人。」



从女老板的外表就看得出来她是个厚脸皮的人。



不过,其优点是不会让人觉得她在讽刺人。



迅速做好出门准备后,我们离开了旅馆。



虽然昨天才抵达库斯克夫,但主人就是走在街上,也完全不会害怕了。



「不知道主教大人要跟我说什么喔?啊!比起这个,应该先道谢才是。还说我是天使……呵呵。」



主人用手指抵着下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思考。虽然独自生活的人多会有这样的习惯,但主人那喜孜孜的表情甚至显得不检点。或许昨天在教会被形容是天使,让主人真的很开心.



而且,主人难得会沉浸在正面幻想之中,可能也是受到了库斯克夫的影响



虽然昨天还觉得库斯克夫的街景实在太过冷清,但说不定那是因为拿我们忘恩负义离去的留宾海根来做比较,才会觉得冷清。过了一小段时间后,就会发现即使在像库斯克夫这样的城镇,人们一样会照常过日子,也会带有朝气。



在街上会看见收集碎布的人,喊着要帮人修理桶子和木箱的人。焊锅匠与修鞋师傅的店前面,也有人在等着修理东西。虽然大家似乎依旧没有多余的钱做全新的东西,但明显看得出来已经恢复到能够补起破洞的程度。主人的视线似乎也投向城镇如嫩芽般的坚韧一面,而非阴暗悲惨的一面。主人看似愉快地走着,前进速度也比平常来得快。



在我的记忆里,上一次看见主人把手交叉在背后的散步模样,是她在小巷子里的黑暗处,学着留宾海根的城镇女孩一副开心模样这么做。



虽然显得别扭,但主人不需要害怕某人的目光,能够尽情歌颂人世乐趣。



我觉得这是好事。



所以,当我看见那身影时,夹杂着叹息声发出低吼声。



「啊!」



就算狼只躲在山丘另一端的森林树荫下,主人也能够发现。没多久后主人发现了那身影,并这么轻轻发出一声。



视线前方有一名年轻男子保持肩膀靠在犬门上的姿势,站在屋檐下与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交谈着。男子是那个名为约安、专门放高利贷的年轻人。



「怎么办好?」



主人回过头这么询问我。下一秒钟——



「嗯,喂!」



约安先搭腔说道。



虽然我们与约安无冤无仇,但非常清楚他的职业在城镇十分惹人厌恶。



事实上,因为约安发现主人而搭腔,妇人也露出感到可疑的视线看向主人。



不过,约安发现妇人的视线后,不知低声向妇人说了什么,妇人立刻露出惊讶表情,并双手合掌地朝向这方祷告。



这时,约安一副仿佛在说「这是我的功劳」似的模样,挺直胸膛看着这方。



我抬头仰望主人后,看见主人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面带苦笑。



「太好了,正好遇见你。这一定也是神明的指引。」



约安一边叮铃当啷地摇晃手中的零钱,一边走近这方。



然后,约安把零钱收进外套底下,再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教会徽章,轻轻吻了一下。



虽然这般装模作样的举动让主人不知应该如何反应,但我知道这是约安以他的方式在开玩笑。约安应该属于那种为了赚钱,连教会也敢出卖的人。



「您、您好。」



「你好,还有旁边这位骑士你好。」



我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投以带有敌意的视线。



尽管显得有些害怕,约安还是催促主人说「边走边聊吧。〡然后若无其事地站到主人另一边,让主人挡着我。



「诺儿菈小姐……」



听到约安这么切入话题后,主人吃了一惊地缩起肩膀。



主人肯定是惊讶地心想:「我究竟什么时候告诉约安名字了?」



约安摊开双手装出诙谐的表情。然后语调柔和地说:



「哎呀,抱歉。因为我听到犬家都在说,那些小鬼们交给你照顾后,全都笑嘻嘻地回家。」



真是个小城镇。



我闻了一下掉落在路边的碎布味道后,抬起头看。



「你曾经在其他城镇做过这种工作吗?」



约安露出态度和善的笑脸问道。



他仔细打扮过自己,言行举止也十分柔和。如果是在平常,肯定是女孩子们就算嫌东嫌西,还是会很在意的男子。



不过,主人不是每天追着蝴蝶玩耍、欣赏美丽花朵的一般女孩。



主人察觉到约安的话语背后另有其他意思,而轻轻压低下巴。



「我开玩笑的,没有要捉弄你的意思喔。不过,毕竟这城镇是我的地盘,所以我想确认一下你是什么样的家伙。」



约安迅速抓起主人的手,一副打量模样眺望一阵后,缓缓松开了手。



我磨着牙齿准备随时咬断这个傲慢小子的脚,但主人忽然用手摸着我的头。



这是主人要我等一下的暗号。



「你是牧羊人吧?」



我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传来,那或许是主人关上心房的声音。我抬头一看,看见主人宛如站在草原上的石像般,面无表情地反注视着约安。那是值得信任、能够依赖,让人愿意为其效命的表情。



然而,这般表情只适合应付动物‘约安似乎也充分嗅出这般气氛。他不怀好意地在嘴角浮现令人厌恶的笑容后,迅速从主人身上挪开视线。然后,一副任性模样把双手交叉在脑后,并刻意地抬高脚走了出去。



「我在猜你可能是牧羊人,只是不敢确定。」



主人没有回答。



即便如此,约安还是毫不在意地接续说



「这里的人认为是农夫在饲养羊只。所以,只要你自己不刻意说出来,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吧。」



虽然约安以轻松的口吻说道,但主人的目光充满戒心。



不过,听到约安下一刻说出的话语,我与主人都感到意外。



「不过,如果是这样,我就安心了。」



「……咦?」



主人一边皱起眉头,一边问道。



温暖阳光轻抚脸颊下,放高利贷的小子一副舒服模样闭上眼睛。然后,一副没什么犬不了的模样回答说:



「主教大人在找你,对吧?」



「……是的。」



「你去了就知道。虽然我没有被指名,但至少要知道取代我被指名的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的目的就这么简单。」



虽然依旧掌握不到约安想说什么,但看起来不像在捉弄主人。



不仅不像在捉弄主人,约安斜眼看了主人一眼后,以显得意外认真的口吻补充一句说



「我看你不像不懂人情世故的样子,就这点来说,你看起来像是很坚强的女孩,所以我也安心了。不过……」



说着,约安从头到脚地仔细看了主人一遍后,笑了一声接续说:



「你的身材可能太纤细了,应该多吃一点比较好。」



主人突然举高手想要遮住胸口,但这样反而让对方看出自己在意的部位。看见主人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约安开怀大笑。



我是因为被主人按住头才乖乖不动,但现在主人的手已经不在我头上了。



我朝向自己不小心让我松绑的笨蛋,龇牙咧嘴地咬住了他的脚。



主人穿过教会人门后,昨天那位妇人出来迎接,但脸上浮现有些讶异的表情。



因为主人微微低着头,甚至轻微流着汗。



尽管感到讶异,或许妇人还是以为主人纯粹是慌张赶来,所以没特别说什么就让主人往里面走去。



另外,那个傲慢小子被我咬了一日后,仿佛看见世界未日到来似的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我当然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不能让那小子受伤,所以我放轻力道以免撕裂其皮肤,但相对地以低吼声尽情威胁对方,最后咬碎其衣角。约安哭喊了好一阵子说自己的脚受到重伤,不久后发现没受伤时,他那茫然不解的表情真是妙极了。



所以,我算是颇为痛快,但古人似乎并非如此。



通往教会最里面时,主人看见走在前头的妇人胸部与其胸部的差异,露出我不曾见过她如此沮丧的表情垂下了头。



不过,抵达圣堂后,主人便收起这般没出息的模样。



在难掩贫寒模样的教会里,我们来到特别醒目,且为了取代合叶已腐朽的房门,而挂上布帘



带路的女子用手拨开布帘,市请主人走进房间。



下一秒钟,多道目光集中而来,连我也全身毛发倒竖。



「我带她来了。」



为主人带路的女子说道。



出现在房间里的人无论是年龄或容貌,都找不到共通点。其中有身材肥畔的男子,也有年轻女子,还有就快走到人生尽头的年迈老人。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所有人身上皆散发出一股责任感,在人类世界里权力经常伴随着责任感。看来吉赛帕会把主人叫来,似乎不是为了与主人愉快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立在旅馆墙上的牧羊人拐杖,主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然后一副在水中寻找空气似的模样寻找我,并抓住了我。



所有人朝向主人投来打量眼光,我把视线移向这些人背后。



与昨天前来探病时一样,吉赛帕依旧躺在床上,但其身边出现一名眼熟的人物。



那名人物露出感到怀疑、仿佛怨恨着全世界似的滞钝眼神,其一边嘴角显得僵硬地微微扬起,且嘴唇缺乏血色。她的视线落在躺在床上的人物身上,手与吉赛帕的手相叠,放在安置在吉赛帕身上的圣经上。



艾尔丝动作缓慢地看向主人,感觉都快听见像鱼儿在池中游动似的声音。



然后,她一副懒得开口说话的模样动起嘴唇,话语也随之溜出



「你是神仆诺儿菈爱伦吧。」



艾尔丝好端端地为何突然称呼主人为神仆,



然而,艾尔丝接着说出的话语更加沉重



「我以吉赛帕欧赛斯坦之名,任命你为库斯克夫教会的助祭司。」



我与主人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艾尔丝没理会地说出这般话语。



看见现场没有任何人笑出来,我才察觉到艾尔丝并非在开玩笑。



连我都这样了,更别说是主人。直到艾尔丝搭腔说话后,主人才回过神来。



「我不是在开玩笑。」



听到只是传达事实的冷漠话语后,主人缩起身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各种不同领域的人聚集在这里,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浮现严肃表情。看见这般场面后,就算主人的思绪再单纯,也会想到是因为「那件事lo



静静躺在床上的吉赛帕身影,给人极度消瘦的感觉。



然而,当我抬头仰望主人时,另一人察觉到我的视线而开口说:



「主教大人只是睡着了而已。不过,难以预料状况会怎样就是了……艾尔丝。交给你了。」



男子这么说,然后向所有人使了眼色,大家便静悄悄地一起走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文尔丝、主人,以及吉赛帕本人。



吉赛帕的脸色如白纸般惨白,表情显得有些不舒服,脸颊更是凹陷得比昨天严重。那模样就像直到方才使出所有精力说话,最后终于耗尽精力而睡着了。主人忍不住想要走近吉赛帕身边时,艾尔丝咳了一声打断主人。



「主教大人交代的事情由我来负责处理。」



艾尔丝以让人无法拒绝的口吻说道。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至少感觉得出来事情与吉赛帕有关。



艾尔丝眉头深锁地看向吉赛帕,夸张地叹了口气。



「先坐下吧。」



接着指向被拉开到房间角落的椅子说道。



主人顺从地听她的话,一副乖巧模样轻轻坐在椅子前端。



我也在主人脚边坐下后,裁缝师公会的会长保持站姿在胸前交叉双手,然后开门见山地说:



「你在库斯克夫不可能成为裁缝师,做好心理准备吧。」



听见艾尔丝突然如此宣言,主人似乎连表现惊讶的情绪都忘了。



「那、那个……」



主人的反应已经超乎惊讶,变成了困惑,但艾尔丝依旧露出眉头深锁的表情。



我心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艾尔丝如此不悦.后来总算察觉到了原因。



或许艾尔丝是觉得不忍心。



「第一个原因是,这里没有做衣服的材料,也没有客人想要做衣服。就算库斯克夫重新兴盛起来,也不难预料到其他城镇避难的裁缝师们会跑回来。到时候如果看见外来者抢了白己的位置,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艾尔丝滔滔不绝地说道,但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哪种职业,看见向往成为与自己相同职业的人时,不会有人真的冷酷对待对方。



或许也察觉到了这点吧,主人没有生气,也没有怨叹,只是因为听到艾尔丝这一段让人无法反驳的话语,而纯粹感到失望而已。



「这样啊……」



主人嘀咕说道,然后忽然抬起头。



「我明白了。」



主人在这种时候展露的笑脸,比其他时候来得自然得多。



只懂得在死心时展露自然笑脸根本不是一个健全人士会有的行为,但正因为如此,让感到亏欠的艾尔丝更加过意不去。



艾尔丝就像看见镜子照出自己丑陋模样的魔女一样,害怕得看向地板,并咬紧牙根。



虽然前几天见到艾尔丝时留下深刻的印象,但那次或许真的是选错了时间。



今天的艾尔丝看起来,只像个比主人更不擅长说话的女孩。



「……然、然后,在这状况下有事相求。」



「咦?」



「躺在那里的主教大人刚刚才交代我,说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帮忙。」



艾尔丝平常应该是个会被形容是沉默寡言、认真又顽固的技艺高超裁缝师。



她保持微微低着头的姿势,然后稍微抬高视线瞪着主人说



「我要以主教大人之名,任命你为助祭司。」



方才也听到了同样的话语。



听了两遍后,态度多少能够冷静一些,但我还是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主人似乎也跟我一样。主人这次当然没有显得慌张,但露出充满疑问的目光看向艾尔丝.



「我们城镇很危险。」



原本别开视线的艾尔丝丢出这么一句话后,别过脸去,跟着只转动视线看向主人接续说:



「有个叫做雷兹尔的城镇想要并吞库斯克夫。」



「……并吞?」



「你……你来到我的工作地点时,不是看到了吗?库斯克夫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材料。还换得了钱的完成品,已经全部便宜卖给了不要命的商人。商人敢来买东西,却没有半个家伙拿什么东西来卖,所以不管麦子还是肉类都价格高腾,大家的荷包都见底了。雷兹尔就是抓住了我们这个弱点。」



动物只要受了伤,就算是熊,也避免不了成为其他动物的食物。



撑到最后一口气奋力搏斗却打输了的话,接下来只能够等着被人吃进肚子里。



这般法则似乎并非只限于森林里或草地上。



「虽然库斯克夫现在状况这么差,但只要有材料,就找得到愿意工作的裁缝师,也有商人愿意去推销。可是,如果没有人在前面带头,就什么办法也没有。雷兹尔看见我们这样,说要借钱给我们。」



乍看下像是一艘救难船,其实是带人下地狱的鬼船;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只要想一想借钱给人的约安,为何会被大家讨厌到那般地步,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不过,这样为什么要我来当……助祭司?」



主人抬高视线地问道。



「因为我们绝对要拒绝雷兹尔的提议啊。要是接受了那种提议,库斯克夫就会被并吞掉。我们必须偿还借来的钱,还要加上数字惊人的利息。」



主人拜访艾尔丝的工作地点时,前来的访客不是别人,正是约安。



城镇里或许已经有很多人欠了一身债。整个城镇只有把受伤者当成食物的约安,还有野狗们吃得又肥又胖。库斯克夫应该是处于这般状况吧。



不过,艾尔丝并没有回答主人的问题。



或许察觉到自己没有回答问题,艾尔丝一副尴尬模样搔了搔鼻子,做了一次深呼吸接续说:



「主教大人说希望由你,以助祭司的身分来跟雷兹尔交涉。」



这女孩说话很没重点,想必是真的不擅长说话吧。



不过,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主人一次能够承受的分量与其胸部差不多,所以艾尔丝这样一次丢出一些话语的做法或许正好。



「要我来交涉……」



「没错。如果照正常做法找一个商人出来交涉,八成会输给对方。如果谈到某个城镇不能卖东西给另一个城镇之类的话题,绝对会起争执。这样不妙。没谈好的话搞不好还可能引发战争。不过,如果由教会出面,然后主张说不能跟你们这种没有信仰心的人交易,状况就不同了。不可能有人会想跟教会对抗。或许这样就能够避免战争。」



我心想「原来如此,这样的说法确实有理}然后看向躺在床上睡觉的吉赛帕。



现在我清楚明白为何主人会被任命为助祭司,并且是由艾尔丝负责沟通这件事情。



「所以,会请你当助祭司,是因为……主教大人现在这个状况,必须有人代替他做这件事。我当然也问过为什么不要由我们城镇的人来交涉。可是,主教大人比我们还清楚库斯克夫的状



说罢,艾尔丝叹了口气。



她的模样显得精疲力尽。我相信绝非我多心才这么觉得,而是她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回想起方才一个接着一个走出房间的各种不同领域的人物,并陷入思考。



方才那些人肯定与艾尔丝一样,是在库斯克夫各自担任重要职务的人物。



然后,其中一定也有与艾尔丝同样是原本不应该在那职位上的人。



像是早就已经退休的老人,或像艾尔丝这样过于年轻的女孩,就是最好的例子。



重点就是,在库斯克夫已经找不到替代的人



「而且,雷兹尔那边应该也会猜到我们八成会拿教会当盾牌才对,所以更不能派出我们镇上的人。要是对方说『你不是教会的人吧?』那就惨了。气死人了,真正可恨的明明是雷兹尔那些家伙。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他们是一群野蛮的异教徒,脖子上还戴着丑陋的箭头项链。」



艾尔丝一副不屑模样说出的话语,仿佛一记拳头打在我头上。



在那瞬间,脑中不知道有多少记忆全串在了一起。



因为传染病发挥可怕威力,而不再有人敢通行的道路旁,出现不知为何攻击旅人的异教徒盗贼,而受到这些盗贼攻击的,正是勇敢的主教一行人。



然后,库斯克夫的人们见到我们抵达城镇,表现出异常欢迎的态度。



一路来,库斯克夫肯定想尽各种方法,拚命想要闪避雷兹尔提出的交易。在这样的状况下,终于等到吉赛帕的欣然承诺,没想到吉赛帕却差点丢了性命。



虽然主人对这类谋算他人的事情反应迟钝,但似乎也察觉到是怎么回事。



主人睁大眼睛想要说些什么时,突然看向吉赛帕。



从艾尔丝的态度看来,吉赛帕并没有说出是什么人攻击了他.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会知道吉赛帕是顾虑到了什么,才没有说出来。



异教徒们为了自我利益而攻击吉赛帕的事实,倘若被库斯克夫的人们知道了,就算他们是一群受伤又疲弊的人们,也可能手拿武器站起来。因为被逼得无路可逃的老鼠,才会勇敢对抗猫。



然后,万一引发了战争,库斯克夫百分之百会打输。



吉赛帕就是顾虑到了这件事情,才没有说出事实。



「所以,基于必须找一个是旅人,又是一个能够以教会人士身分表现得体的人物,才会选了你。」



说罢,艾尔丝瞥了主人一眼。



「原来是这样啊……」



尽管被称为教会都市,留宾海根却从事一些净是比其他城镇更伤风败俗的事情,而主人好不容易从那里逃了出来。才以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没想到每一个城镇似乎都做着类似的事情。



对这般事实感到失望之中,主人忽然一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模样抬起头。



可能的话,这时我真想学人类那样用手遮住脸。



「那、那个……」



「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那个,为什么……你会因为这样而在说这些话之前,就要我放弃当裁缝师呢?」



主人果然还是舍弃不了当裁缝师的梦想。



虽然难得主人会这样不肯罢休地发问,但就跟我想要用手遮住脸的心情一样,艾尔丝也感到不忍心。艾尔丝应该不是一个真的个性那么差劲的女孩,才会在抓不到重点下,滔滔不绝地迅速说出不愿说出的话语。



艾尔丝只是笨拙了一些,其实是个善良的女孩。



「……我们会说你是库斯克夫的助祭司,然后负责交涉,不是吗?」



「是的。」



「在那之后……如果你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在裁缝店工作……」



艾尔丝一副仿佛在说「你还不懂吗?」似的模样,显得尴尬地抬高视线看向主人。



主人在这方面就像羊只一样笨到不行。



发愣了好一会儿后,主人的思绪似乎串连了起来。



「啊!」



这才总算发出简短一声。



「对吧?这样会很奇怪吧?所以……」



所以,吉赛帕要求艾尔丝告诉主人这件事情。



主人因为想成为裁缝师,而不顾危险地来到库斯克夫。



吉赛帕肯定也非常不忍心。



然而,就跟为了守护更多的羊只,有些时候必须牺牲一只小羊的道理一样,此刻正面临让吉赛帕不得不做出这般决定的状况。



吉赛帕应该是觉得至少应该由裁缝师的公会会长传达这件事情,才会请来艾尔丝。



沉重的沉默气氛横跨两个女孩之间。



这件事情没有谁对谁错。



只是命运在捉弄人。



「那、那个啊。」



艾尔丝先打破了沉默。



「昨天很抱歉。」



听到艾尔丝突然这么说,主人肯定也觉得不知所措。



主人无意义地不停挥手,然后好不容易才回答说:



「啊不会,呃我才应该要道歉、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



主人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微微低着头,而艾尔丝看见主人这般模样,似乎还是感到不忍心。



「约安也痛骂了我一顿……老实说,当时我有种自己受到谴责的感觉。」



「咦?」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但你不是因为想要成为裁缝师,才会冒死来到我们城镇吗?看见你这样,让我觉得好刺眼。看见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冒死来到库斯克夫,那时我总算察觉到了一件事情。我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在犬家因为传染病而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之中,我只知道哭喊个不停……」



虽然有些笨拙,但正因为如此,所以能够清楚感受到艾尔丝是打从心底说出来这些话。



看见这样的艾尔丝,会让人觉得她也是个心地善良的普通女孩。



艾尔丝之所以会露出感到可疑的眼神,或许纯粹是因为太过忧心使然。



「所以,那个,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够继续这样下去。」



艾尔丝深深吸了口气后,抬起头并伸直背脊。



然后,艾尔丝直直看向主人,其脸上浮现非常符合裁缝师公会会长这个职位、显得气势非凡的表情。



「所以,我想再次郑重拜托你。我非常清楚这样会粉碎你的梦想,但请你当助祭司,这次就好,不需要一直当下去。你愿意帮库斯克夫解救危机吗?」



艾尔丝用右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后,双脚整齐地并拢在一起。



然后,向主人行礼。



在留宾海根,当城镇商人奉承教会人士时会看见他们摆出这种姿势。



艾尔丝的姿势充满了敬意,让我甚至不禁感动地心想「原来这种动作是用在这种时候啊」。



另一方的主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带着有些担心的心情仰望就在身旁的主人,但下一秒钟,立刻自我反省了起来。主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尽管以为就快实现的梦想在这一刻从手中溜走,主人依旧伸直背脊,但脸上浮现表情柔和的笑容。



「我想这也是神明的指引。」



「呃,那你是答应啰,」



「是的,如果我帮得上忙。」



在这世上,烂好人一个只会吃亏而已。



不过,我一点也不想效命于只对自我利益敏感的主人。



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安心,艾尔丝眼角渗出泪水,并要求与主人握手。主人一直保持着笑容面对这般模样的艾尔丝。



主人那仿佛帮助他人能带给她无上喜悦似的模样,简直就跟真正的圣女没什么两样。



虽然我只是一只狗,却因为主人这般崇一肙模样而深深感动时,主人一边轻轻抱住抽噎不停的艾尔丝,一边忽然朝向我露出苦笑.



我又忍不住答应人家了。



主人的表情这么说着。



我犬犬地甩动尾巴。因为我最喜欢这样的主人。



知易行难。



非常理所当然地,知易行难当然包含了「成为助祭司」这件事情。



不知道主人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事实?



主人到了很晚的时间,才总算回到旅馆。烛光照亮下,我差点以为主人变成了晒干的鲱鱼。



「……呜……好累喔。」



留下这句话后,主人不管我悠哉地躺在床上,就直接往床铺倒下。



虽然我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了直击,但主人疲累时,个性就会变差。



如果觉得这样的形容不好,也可以说主人会变得像幼儿一样。



反正呢,我束手无策地被主人伸长的双手抓了个正著。



「艾尼克,我好累喔」



主人用著甚至会让人以为她想要剥下我的皮去鞣制似的力道,粗鲁地揉著我的头,然后紧紧抱住我,根本不管我怎么想。



老实说,我都快没办法呼吸了。不过,主人把脸埋进我脖子上的蓬松毛发时,一股墨水味道扑鼻而来。



虽然主人以「留在宾海根是在教会负责杂务」的说法掩饰了身份,但主人只知道一些形式化的祷告词。主人老实地说出这点后,艾尔丝以及负看护吉赛帕两人的女子们互看彼此,然后点了点头。



关于那之后的发展,我只知道片断而已。



城镇的工匠或商人公会似乎各有其敬仰的圣人,而日常的祈祷仪式是由各公会自己进行,共由公会会长取代祭司的职务。



因为这样的缘故,在吉赛帕醒来之前先请来这些公会会长,然后说一些有的没的,严厉教育过主人一遍如何说祷告词,以级仪式的进行方式。



还有一点,那就是主人的识字能力。



主人虽然识字,但不太会写字。我当然看不懂文字什么的,所以不能说什么大话,但主人写的字就是要拍她马屁,也难以夸奖字体好看。看见主人试写的字后,前来加油打气的罗恩商业公会的阿曼行长也忍不住露出苦笑。



虽然主人时而会利用牧羊人的拐杖前端在地面上练练写字,但练习的程度似乎相当不足。真的很遗憾,其实主人画羊只或狗画得很好呢。



为了能够成为临时的助祭司,主人就在圣堂彻底接受文字、祷告动作之类的严格教育。



虽然我一直陪伴在主人身边,但途中因为看见我在旁边,主人就会忍不住求助于我而分心,老早就被赶了出来。就到底主人当时的表情,实在没出息极了。虽然丢下主人一人让我感到不安,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于是我狠下心,就这样让人家抱著我回旅馆。



然后,时间到了现在。



主人好不容易才从我的脖子上抬起头后,一转身仰卧在床上,然后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宛如踩在枯树上的清脆声音传来。



我把鼻子往主人手边一凑,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甜味,那应该是涂在文字盘上的蜡香。



「你真好命,这么轻松。」



我嗅了嗅味道后,轻轻舔著主人的手,却听到主人这么挖苦。



主人疲累时总是这么坏心眼。



「他们说明天要学交涉合约的重点,还要背一些应导话语来应付人家问我是否真是教会人士的时侯我真的行吗?我连今天学的东西都不确定记起来了没有」



虽然方才听到主人的坏心眼话语,所以不禁垂下尾巴,但看见主人说话时一副显得不安的茫然模样,教我怎能够继续沮丧下去?既然我是个骑士,就更应该在这种时侯成为支持的力量。



「嗯呵呵。也对,一定没问题喔。」



虽然主人身上沾满了罗水和蜡的味道,但把鼻子钻进头发之中时,还是闻到了熟悉的主人气味。我刻意用鼻子发出声音逗弄主人后,主人也闭上眼睛象个小孩子一样反过来逗著我。



我们经常这样玩耍。



逗著我玩了一阵后,主人突然停下手来,而这也是每次都会有的情节。



主人脸上浮现豁然开朗的表情,彷佛已经把舌种杂念全搅和一起,然后丢出了窗外。



「虽然梦想又从我身边溜走了,但如果能够帮助这里的人,就要好好努力才行。」



说罢,主人睁大了眼睛凝视著我。



这种时侯主人会露出温柔又坚强,属于牧羊人的眼神。



「而且,大家一直向我道歉,也一直向我道谢。甚至让我根本没有多余时间感到悲伤或沮丧。」



主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笑了笑,然后轻轻抓住我的右前脚脚趾。



她只是用手指把弄著我的脚趾,没有特别做什么动作。



「阿曼先生还好心地问我要不要在他们公会工作。他说他跟很多城镇都有关系,问我要不要在他们那里工作。结果其他人听了,也都说愿意协助我找工作」



主人一边说话,一边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彷佛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在搔弄其脸颊似的表情。那表情就像在炎炎夏日里,刻意让阵雨打在脸上时的表情。



主人的弱点就是,遇到有人需要他时就会心软。尤其是人家拜托她时,更是拒绝不了。



就我所见,无论在任何时侯或任何地方,主人都不是人家会有求于她的身份。虽说主人是个金钱也好,教养或权力也好,什么都没有的普通女孩,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就是在以牧羊人身份累积十足实力后,还是没有改变。



所以不知多久前遇到旅行商人和狼的交易时,主人也是很快就心软。



虽然主人充分理解自己参与了多么危险的交易,但主人非常在意那个旅行商人有多么需要她的事实。



如果只是为了自我利益,主人不可能那么毅然决然。



不过,途中主人曾经因为大笔金钱而鬼迷心窍就是了。看见主人这样,与其说感到失望,我甚至有些稍微安了心的感觉。



「还有人说如果一切进行得顺利,要我乾脆就直接当个正式的助祭司。」



我原本低头看著主人用手抓住我的脚,听到这句不容忽视的话语后,忽然抬起头。



「虽然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直接就当助祭司但好像有过这样的前例只是啊」



说罢,主人朝向我露出苦笑。



就我看来,主人顺从于教会甚至到了痛苦的程度。尽管如此,主人对教会仍抱有如白纸般纯真的想法吗?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主人露出彷佛在说自己开玩笑开过了头似的表情,然后把我的前脚拉近她嘴边说:



「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当裁缝师。这样会太贪心吗?」



我把前脚用力往前推。



被我覆盖白毛的前脚一压,主人的嘴角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那模样像在生气,又像在笑,也像在闹别扭。



主人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钟,主人醠出恶作剧的表情张大嘴巴,并打算咬住我态度狂妄的前脚。



看见我缩回前脚,主人挺起身子不让我逃跑,就在我与主人的位置上下对调时──



有人轻轻敲门了。



「来、来了!」



主人答道,然后不知道怎么搞的轻轻顶了一下我的头,好像我才是爱恶作剧的小毛头一样。最后主人整理一下服装,并从床上站起来。



门后传来艾尔丝的声音:



「抱歉,这么晚来。」



「不会」



主人一边回答,一边从头到脚看了站在门后的艾尔丝一遍。



艾尔丝在这么晚的时间到访,样子还有些怪怪的。



「我知道你应该很困了,但请借一些时间给我。我可以进去吗?」



主人点点头回应艾尔丝的话语,并让开身子让她走进房间。



艾尔丝保持双手抱著一大堆物品的姿势走进房间后,主人背著身子关上房门,且仍然发愣地望著她。



我也走下床铺,在艾尔丝四周走来走去。



艾尔丝打算做什么呢?



烛光稳罩下,艾尔丝的脸上虽然蒙上深深阴影,却完全不见白天那般的怀疑眼神。不仅如此,她全身充满活力,连我也不禁感到惊讶。



「我刚刚去了卡瑞卡大人的宅邸,搜括了东西回来。」



「搜括东西?」



「没错。搜括这个。」



说著,艾尔丝摊开一大块布料,然后高举给主人看。



那是一块纯白色的美丽布料。



「我要用这个做祭司服。这块布料很高级喔。照理说,应该是师父才能够用这种布料啊,现在我就是师父啊。反正,这块布料有这么高级就对了。」



说罢,艾尔丝眯起双眼一副慈爱模样俯视布料。



虽然只是一块布料,但在其美丽色泽加分下,不过是摊开来而已,看起来已经像一件余韵十足的祭司服,真是不可思议极了。



「其实啊,这是铺在卡瑞卡大人宅邸里的桌布。」



主人显得有些惊讶,我也试著用鼻子嗅了嗅味道。原来如此,确实有一股淡淡的鱼味和黄芥末籽味。



「因为没什么时间裁缝,所以今天要先量好尺寸。」



艾尔丝动作熟练地摺起大块布料后,从抱来的物品当中,取出好几处打了结的细绳。



她似乎打算用细绳替主人量身材尺寸。原来量尺寸有这么多种方法啊。



「时间充裕的话,应该要一点一点仔细量才行,但这次会来不及当然了,你真的要变成助祭司大人的时侯,不会用这种卡瑞卡大人宅邸里的桌布,我会拿真正做衣服的布辉来做。」



艾尔丝让主人暂直身子,然后动作俐落地量著手脚长度以及身体尺寸。她这么说完后,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或许一方面是因为正被人量著尺寸,但主人本身就很怕痒,所以发出了窃笑声。几天前主人根本无法想像会有人打算使用铺在贵族家的桌布为她缝制祭司服,而现在有人这么做,主人肯定觉得很开心吧。



世上的际遇真是不可恩议。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艾尔丝忽然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会想当裁缝师?」



虽然艾尔丝的问题来得很直接,但主人也以不输人的直接态度,正面面向艾尔丝回答说:



因为我似乎很难有机会穿漂亮的衣服,所以就在想希望至少能够做漂亮的衣服。」



艾尔丝原本一边让主人不停转圈子,一边量尺寸,听到主人的回答后,艾尔丝之所以会让主人面向她,或许是抱著有些恶作剂的心态。



「呵呵。要缝制漂亮衣服很难喔,刚开始要先从老头子穿的脏兮兮工作服做起。」



听到艾尔丝的坏心眼话语后,主人正直地表现出惊讶。



「不只是这样,学徒期间根本没什么机会碰到针。以我们公会的规定来说,当裁缝师的学徒差不多要六年的时间。第一年要负责打扫工作场地。第二年要负责维护道具。到了第三年,就算第一次有机会碰到针和剪刀,也还不能拿布来缝,



顶多只能拿碎布练习。第四年总算能够开始缝制像样一点的衣服。第五年能够从零开放做起比较正式的服装。第六年就算通韶了学徒毕业考,也还有很长一段跆要走。师父前任师父听说是在拜师为徒过了十二年后,才有机会缝制城镇女孩的结婚礼服。」



艾尔丝在最后用力拉紧细绳,测量了主人委在意的胸部尺寸。



不过,我可没漏看艾尔丝在数打结数量时,稍微多算了一些。



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祭司服本来就是这样量尺寸,还是艾尔丝预估还有成长空间,或是怜悯主人的表现就是了。



「十二年」



主人一边嘀咕,一边屈指计算。



十二年的时间比主人遇到我到现在,还要长得多。



无庸置疑地,十二年后我肯定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不过,我也没有当学徒当那么久,现在就在做祭司服了。所以也是要看运气。」



然后,因为主人这方面的运气没那么好,所以必须放弃在库斯克夫成为裁缝师的梦想。



艾尔丝在老旧纸张上记下一大堆内容后,抬起头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笑了笑。



「虽然只是临时的,但你一样是要成为祭司大人,所以未来一定会受到神明庇佑。」



如果主人是那种会说「这只是暂时的任务」而能够轻易拋下的人,应该早就能干地当上了裁缝师。



主人点点头,然后展露笑颜回答说:「嗯。」



「你有时间的话,来一趟工作坊吧,我可以教你一些技巧。」



「咦?」



「那衣服是你自己缝的吧?缝得很丑。」



艾尔丝指著主人的衣服说道。



就算慌慌张张地遮掩,也挡不住无数的缝补痕迹,主人却一副像在挥去尘埃似的模样拍了拍衣服,然后红著脸低下了头。虽然主人对裁缝抱著难得的自信,但世界总是如此不愿人意。



「我可以教你一些基本技巧。虽然我自己都还有很多技巧想向前任师父学习。」



艾尔丝在桌上挥动羽毛笔的模样看起来,已是个十足的裁缝师。



或章一方面是因为没能够好好吃饭,才会如此纤瘦,但艾尔妈的纤细曲线散发出禁欲感,动不动就像在怀疑人的目光,也像是为了准确看布料而有的独特眼神。



艾尔丝的模样很适合以「年轻好师傅」来形容。



「请务必教我基本技巧」



听到主人的话语后,艾尔丝显得难为情地眯起眼睛,并回答了声:「嗯。」



「还有,我也可以教你那个吧。」



「那个?」



「没错。」



艾尔丝一边说道,一边收拾起东西。



时间已经很晚了。



连我这条不贪睡的狗也因为太困,而忍不住张大嘴巴打哈欠。



所以,艾尔丝接著说出的话语,就这么直接丢进了我的大嘴巴里。



「我听旅馆的老板娘说你在唱走了调的裁缝师之歌。」



我不小心从喉咙发出奇怪的叫声。



如果我是人类,肯定会捧腹大笑。



艾尔丝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只有主人一人在灯色烛光垄罩下,



仍看得出满脸通红,并且僵著身子。



「那、那、那个是……」



「哈哈哈,现在已经晚了,所以不太方便,但我会找时间好好教你怎么唱。



我第一年当学徒的时候,就已经唱到都不想唱了。我还被迫站在城镇的广场中央唱呢。」



艾尔丝一把抱起布料和其他物品,然后一副怀念的模样说道。



主人因为太过难为情而甚至眼角泛著泪光,但那表情也参杂了开心情绪。



「不过,相对呢。」



看见我不停地甩动尾巴,艾尔丝用脚尖顶了一下我的侧腰后,接续说:



「你要教我牧羊人之歌。」



站起身子之前,我的视线已经移向主人。



主人的脸部像结了冰似的僵住不动,然后把视线移向一直立在墙上的那把具有特徵的拐杖。



主人当然能够坚称那是旅行上所需的拐杖。



即便如此,主人还是把视线移回艾尔丝身上,并试图张开颤抖的双唇。



这时,保持淡淡笑容的艾尔丝先开了口:



「约安跟我说过了。毕竟那家伙继承了先祖流传下来的遗人唾弃血统,只能够当个放高利贷的人。那家伙很担心你呢。啊!不用这么严肃啦。」



艾尔丝踏出一步、两步地走近主人,然后在主人耳边低声说:



「因为我也打算找放高利贷的人当老公。」



「咦!」



主人的表情一变再变,甚至让人佩服起她怎么有办法说变就变,艾尔丝一副享受著主人这般反应的模样眯起眼睛,然后一边说:「我走了。」一边朝向房门走去。



「小狗狗也是,昨天抱歉喔。」



我叫艾尼克,不叫小狗狗!



我先吼了一声这么提出主张后,才目送艾尔丝走去。



艾尔丝走出房间后,房间内只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我回头看向主人后,发现主人保持著多种情绪交杂、难以行容的表情。



并用手按住双颊杵在原地。



主人想要成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动摇的助祭司,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练。



我贴近主人脚边坐下来后,主人保持按住双颊的姿势,低头望著我说:



「她说要当老公耶。」



这点似乎才是主人感兴趣的地方。



虽然觉得有些受不了主人这般反应,但也觉得很像人类女孩会有的表现,所以算是好事吧。



旅馆老板娘端来早餐时,一起送来了长年用惯的圣经。



吉赛帕昨晚似乎清醒过来,并且写下吩咐事项。吉赛帕吩咐说因为其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打算休息到过了中午的时间,所以要主人在那之前暗记好一些祷告词,



并且把碎布条夹在要主人暗记的几个地方。



在城镇里吃早餐是非常奢侈的行为,而如果说旅馆愿意招待早餐,是代表感谢主人救了吉赛帕的证据,那么今天的早餐又换回了小麦面包,就会是感谢主人下定决心街受城镇请求的表徵。



虽然我也享用了几口小麦面包,但也再次听到主人的坏心眼话语。



没错,我不需要实际暗记甚么东西,但我感自信满满地说自己是支撑主人暗记的力量。



支撑基本动作的骑士总会被误解过得很轻松。



「……之所在。因为神……」



主人反覆嘟哝不停,一只脚还脱去凉鞋一直在我背上来回滑动。



如果背错了,主人就会用脚趾头夹住我的毛发拉扯:总算记住内容并往下一个内容前进时,主人就会叹口气,并同时坏心眼地用力压我的侧腰。



湖泊想要有满满清澈湖水,湖底必须要有足够的深度让泥土沉淀。



只要主人觉得能够发泄,我非常乐意被盖上一层泥。



不过,还真希望有人能够夸奖一下喂了不阻碍到主人用功,一直趴在桌下忍耐的我。



还有,希望主人不要一想到就把脚趾头塞进我的耳朵里。



只有在主人这么做时,我才会抬起头,然后把冰冷的鼻尖贴在主人脚底。



「……此乃神之荣光……所现。这是因为……这是因为……唔~~」



主人因为想不出来而发出低吼声,陪伴羊只生产时的主人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虽不确定有没有传来「碰」的一声落地声,但主人忽然挺起身子这么说:



「这是因为我们遵照了神之旨意!」



主人在这之后却任了答案是否正确,看那模样似乎已经背起来了。



她粗鲁地用脚抚著我的背。



既然我都承认主人的集中力和能力很好,那就根本没必要为她担心。虽然我们匹此语言不通,但主人在短短期间内,以成长为那么了不起的牧羊人。暗记文字这种单纯行为与牧羊人的工作比起来,根本是易如反掌。



「呜……虽然我不确定有没有记住最前面的内容,不过……嗯,其实还挺容易记住的……喂,你有没有在听啊?艾尼克。」



看见主人朝向桌下探出头,我只好挺起身子爬出桌下,然后在主人身边坐下。



主人一边露出难得见到的骄傲表情,一边抚摸著我的头这么说:



「你就不能也记住个甚么单字吗?」



我是一匹骑士,骑士不需要语言。



看见我别过头去,主人像个喜欢自豪的小孩子一样用鼻子发出叹息声,然后一副有些瞧不起我的模样摸了摸我的头。



我都不知道该从何处生气起。不过,很久没看见主人这么天真无邪的表现了。



因为我的心胸非常宽大,所以决定大方地原谅主人。



「啊,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喔?」



虽然木窗敞开著,但在不熟悉的房间里,而且不是住惯了的羊寮,所以没办法从光线强弱立刻判断出时间。主人从桌上站起来,然后把头探出窗外仰望天空。



主人这般模样让我感到新鲜。因为过去主人在城镇时,总是乱七八糟地堆著麦秆,还有老鼠和鸡只随意走来走去的羊寮里,一边像个受高烧折磨的病人躺著。



一边推算时间。



然后,主人会看向设置在高处、用来采光的小小窗外,并望著天空推算时间。这时候主人会露出像是显得达观,也像是感到绝望的表情,让人看了不禁感到心疼。



与过去这些时候相比,现在的主人看起来幸福极了。



可能是主人认识的人从底下走过,主人挥了挥手做出回应。



「差不多该出门了,艾尼克!」



我叫了一声后,在房门前待命。



主人急急忙忙地做了各项准备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某位置。



取下吊钟的拐杖就立在墙上。



主人看著拐杖,并且停下动作。



她的侧脸散发出像是落寞,也像是悲伤,甚至有种罪恶感的感觉。



因为这把拐杖,害得主人在城镇里受到冷酷对待。尽管如此。过去主人一直紧紧抓住不放的,同样是这把拐杖。



我有些担心而在房门前有些想要站起来。



然而,我没有这么做。因为主人回头看向我,并且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们必须往前进。



为了前进,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这时我们应该做的不是感到悲伤,或有罪恶感,更不是要抱住老旧的东西不肯放手。



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也就是心怀感激。



主人摸了摸我的头后,我叫了一声。



为了踏出朝向未知世界的第一步,主人与我打开了旅馆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