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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  ◇  ◇



忘了是哪一天。



这个国家的前五大神明「龙神」,曾问过他。



——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由于问得太唐突,想必他的表情相当惊讶。



琉璃色的双眸,闪烁冰冷的光芒。记忆中的这张脸,又问了一次。



他自己的声音在耳朵深处缭绕。



——我最害怕的是……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沉重地低喃。



当时,一边呼喊那个名字,一边伸出去的手——



◇  ◇  ◇



在无声无息飘落的片片紫色碎瓣中,十二神将朱雀注视着自己的手心。



他最害怕的是——



「…………」



朱雀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着,他望向淡紫色花瓣如同暴风雪一般狂乱地飞舞的前方。



穿过尸樱的森林,前面是一整片比黑夜还要昏沉的黑暗。白色怪物摇摇晃晃地走着,就快被那片黑暗吞噬。



斑斑点点的红色血滴,缓缓被花瓣掩埋。被掩埋后,屏气潜藏的邪念便会一涌而上,贪婪吞食留在那里的生气。



朱雀挥舞的刀刃,贯穿了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胸膛。刺穿肉体的笨重冲击力道,还留在朱雀手中。



他把手伸向放在旁边的大刀,微微眯起了眼。



以前,昌浩跟他一样,也曾用这把刀刺穿腾蛇的身体。



当时的伤疤仍残留在腾蛇身上,只是肉眼看不见。朱雀也毫不犹豫地刺向了相同的位置。



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死,就像赌博。然而,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生命力,有着超乎想像的坚韧。



「…………」



朱雀不由得苦笑起来。



倒下的腾蛇会变成怪物的模样,恐怕是无意识的反应。变成那副模样,可以减少神气的消耗。



「但那样会要了你的命啊,腾蛇。」



火焰之刃释放出来的弑神力量,还留在腾蛇体内。变成怪物的模样是不会死,但腾蛇的神气也完全被封锁了。



维持那副模样,贯穿胸膛的刀伤便不会痊愈。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刀影,依然插在他的身上。



变成无力的怪物模样,能够走到昌浩他们那里吗?就算走得到,又能拔除身上的刀影吗?



即便能够拔除刀影,只要弑杀神将的力量还残留在腾蛇的体内,那么他就无法恢复通天之力。



唯有朱雀能去除那股力量。



听不见的声音化为震动,从朱雀的肌肤窸窸窣窣地往上传送。在覆盖地面的花瓣底下,有无数张脸钻动潜伏。



震动有种奇妙的规则性,仿佛在编织着什么旋律。



看得出来,一群邪念如卷起波浪般无声地追逐着小怪。



朱雀所在之处,也有那些家伙潜藏在堆积的花瓣下,随时侧耳倾听。



但朱雀对它们不感兴趣。



「腾蛇,最后你还是会带着那两个孩子回到这里。」



走向黑暗的白色身影,变得比花瓣更小了。



淡金色的双眸丝毫不带感情。



「你会不得不回来这里。」



因为尸樱要得到他们两人。



在如同雪片飘落的淡紫色花朵之中,朱雀忽然颤动眼皮,望向远方。



——哇,好棒,我也想要那样的肌肉。



他握着大刀刀柄的手,莫名地握得更用力了。



那是晴明准备去吉野的前两天晚上。



因为东忙西忙,很久没好好聊天,所以同袍们都挤进了昌浩的房间。



昌浩的房间并不宽敞。连腾蛇都设想周到,让出了位子给同袍。长期陪昌浩待在播磨的勾阵也一样,靠在通往外廊的木门上,环抱双臂站立。



已经三年半没有这样围着昌浩聊天了。在场的有太阴、玄武、天一,还有自己。白虎怕人数再增加会太拥挤,所以没来。



在摇曳的橙色火光中,他们度过了平凡、安静、祥和的时间。



对神将来说,几年的时间并不长,相较于人类的感觉,只是一瞬间而已。



然而,纵使仅是短短的三年半,原本还带着稚气的男孩却成长许多。他们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对他充满了期待,只是有点遗憾没能看到他成长的全部过程。



十二神将们跟随安倍晴明后,知晓了很多事。人类小孩逐渐成长的模样,带给了神将们新鲜的惊奇感、喜悦与欢乐。晴明的孩子们、孙子们,都让神将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



与人类往来,竟有这么难得的收获。要是对以前的自己说,以前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朱雀握住了刚才握着刀柄的手指。



「我替你绑头发,你要觉得光荣啊!昌浩,这种事很难得呢。」



朱雀喃喃低语后,闭上了眼睛。



当时聚集在橙色火光中的神将们,现下都不在朱雀身边。



风的音律敲响耳朵。花飞雪漫舞。黑胶在堆积的花瓣下蠢蠢震颤。



之后,从耸立在森林深处的尸樱树根,传来老人微微低吟的声音。



「我和你约好了呢,昌浩。」



朱雀答应过要教昌浩剑术。



不擅长剑术的昌浩想跟朱雀学剑,朱雀答应教他,就像教他哥哥那样。



他们已经说好了。



『…………哉………已……矣……哉……』



从堆积的花瓣底下传来哼唱声。



啊,事到如今,已经完了。



花飞雪前已经看不见小怪的身影。



朱雀握着大刀缓缓站起来。



踏出去的步伐稍微往下沉,似乎有东西从赤裸的脚底滑溜过去。



邪念潜藏在堆积的花瓣底下,吸食着朱雀的神气。



朱雀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行。这座森林已经被躲在层层花瓣之下、如胶般的邪念所覆盖了。



即使如此,紫色樱花依然美丽地绽放。起码在朱雀眼中是这样。



忽然,在尸樱附近迸射出神气的漩涡。



睁大眼睛、拔腿奔驰的朱雀,看到尸樱周围的地面连同树木被深深刨起,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横眉竖目的青龙,使出浑身力量往下劈的大镰刀插在地面上,全身放射出斗气。带点灰白色的斗气所卷起的风,将朱雀的肌肤刮得隐隐刺痛。



「青龙,你在做什么?」



拔出大镰刀的青龙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朱雀,越过他的肩头望向尸樱。



「我只是驱散碍眼的邪念。」



他炸开汇集在刀尖的通天力量,强行驱散围绕于尸樱的邪念。



站在尸樱树根旁的老人应该也受到了爆风与爆炸威力的冲击,却还是纹风不动地背对着神将们。



满天飞舞的花瓣翩翩飘落而下。被爆风刮落花朵的树枝,迅速冒出花蕾,绽放出鲜艳的花。



那些花的颜色,是比其他花更浓郁的紫色。



青龙的眼睛闪过厉光。



新开的花开始凋零。花瓣片片掉落在被爆风吹得干干净净而裸露的凄凉地面上,宛若紫色颜料洒在黑纸上,又逐渐覆盖了地面。



在花瓣落地前,小脸从土里冒出来,对着青龙与朱雀嗤笑。无数张脸从飘落的花瓣底下探出来,吧嗒吧嗒动着嘴巴。



歌唱般的低喃,传进了两人的耳里。



『已矣哉。』



躲在花下的脸哼唱着。



『已矣哉。』



没多久,这句话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青龙紧紧握住手中的大镰刀,气得大叫:



「混帐……!」



蓝色的双眸增添了红色,散发出来的神气更加激烈,震荡了空气。



又要挥起大镰刀的青龙背后,飞来平静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青龙和朱雀的动作瞬间静止,平静得吓人的声音,严厉斥责他们。



「我不是叫你们把咲光映带来吗?」



「可是……!」



老人的一句话就压住了企图反驳的青龙。



「把她带来。」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教人难以抗拒。



「把她带来尸樱这里,除此之外,其他事都不用管。」



青龙以近似杀气的强悍眼神瞪着晴明的背影,用力咬住了嘴唇。



朱雀注视着老人的眼神,平静得超乎寻常。



沉默降临了现场,只能听得见穿梭于树木间的风儿,因吹落花朵而响起了如波涛般的声响。



没多久,老人对着尸樱如歌唱般说起话来。



那是神将们听不见的声音,如风声、如浪声、如保有美丽秩序的歌声。



老人绝不回头。



瞪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的青龙,收起大镰刀,愤然转身离去。



「青龙,你要去哪?」



「不知道。」



尸与咲光映的下落不明。稍早,同袍的神气在某处爆发,但身在尸樱森林里的他们,并不清楚那个地方的确切位置。



这座森林会扰乱时间与距离的感觉。



他们不知道这个绽放紫色樱花的世界究竟是哪里,只知道既不是人界,也非神将们居住的异界。



时间的流逝是歪斜的,空间本身也被压扁,使他们的感官逐渐失去正确性。



樱花会使生物发狂。招来死尸的樱花,也会使位居神明之末的神将们发狂。



足以证明神将们也是生物呢——朱雀漫然想着这种无聊的事。



青龙离开后,朱雀严肃地质问:



「晴明……」



没有回应。他早知道会这样,所以径自往下说:



「把咲光映带来,你就会恢复正常吗?」



老人依然哼唱着歌,看都没看朱雀一眼。



风吹了。



随风飘舞的花,美得让朱雀不禁闪过一个念头。



啊,好想让你看看。



◇  ◇  ◇



进入阴历三月后的第一个巳日,是上巳①的祓②。人们会用被称为「赎物」的娃娃抚触身体,再对着娃娃吹气,把病源或一污秽转移到娃娃身上,然后把娃娃丢进河里或海里,请阴阳师绂除厄运。或者前往水岸边,把手、脚泡进水里,待完成修禊与祓除厄运的祭祀后,便举办曲水之宴③。



月份一更新,几乎所有贵族就会把病源、一污秽转移到预先备好的赎物上,交给请来家里的阴阳师,让阴阳师替全家人祓除厄运,带走赎物。



在巳日时,阴阳师们会把到处收来的赎物拿到河边放水流,然后在水边祓除厄运。顺利祓除厄运后,受邀参加曲水之宴的人就去参加宴会,没受邀者就各自散去。



上巳当天,众多宅院都会举办曲水之宴,贵族们一面嬉戏一面喝酒,兴高采烈地唱歌喧闹。



但这几年来,也不兴举办曲水之宴了。



传染病依然流行,可谓是国家梁柱的皇上,身体状况也不好。而很多失去亲人者也因正在服丧,形成忌讳热闹玩乐的社会风气。



时序刚进入三月,住在竹三条宫的内亲王修子并不想像其他贵族那样请阴阳师来家中,希望可以去河边修禊、破除厄运。



虽已春天,但河水还是很冷,所以命妇反对。修子反驳道:「比起伊势的海,那条河根本不算什么。」逼她让步。



看到命妇绷着脸、咬着嘴唇的模样,修子感到有点抱歉,但她实在很久没有出外走走了。



修子自从去年冬天去过贺茂的斋院以来,除了进宫晋见皇上外,因为命妇不准,她便没有出门过。



这么坚持的命妇之所以让步,是由于修子恳求她说:「祓除厄运后,我想在附近寺庙住一晚,为父亲祈祷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