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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暗中,卷起了灵爆的漩涡。



黑色水面波涛滚滚,激起浪花,波涛汹涌。



被灵力刀刃击中的透明球的一个点破裂,转眼形成龟裂,应声碎裂了。



被关在里面的无数魂虫全部飞起来了。



积滞在球底的血,啪沙一声,倾泻而下。遍体鳞伤的冰知倒在那里。



「冰知!」



昌浩要冲过去时,菖蒲滑到他前面,张开双手说:



「干嘛把这种快坏掉的东西捡回去?你用不着吧?」



那张天真无邪的脸,看起来真的很好奇。



昌浩瞪着菖蒲说:



「是你们把他伤成了这样吧?神袚众的人在等冰知回去,所以我要带他回菅生乡。」



从菅生乡出发时,年幼的时远对昌浩说了一些话。



他说请一定要找到冰知,带他一起回来。



——我可以很流畅地念出冰知教我的祭文了呢。



他说我要念给冰知听,念得好的话,我要冰知称赞我。



不只时远,萤也很担心冰知。



她说以冰知的能耐,一定能好好活着。但是可能陷入了没办法自己回来的状况,所以请你协助他。



夕雾什么都没说,但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的想法跟萤一样。



「大家都在等他,他也惠我良多,所以我要你把他还给我。」



话还没说完,昌浩就倏地缩短了与菖蒲之间的距离,菖蒲惊愕地张大了眼睛。昌浩按住她的肩膀,抓住她的手扭到背后,再把她拽到。



「唔!」



菖蒲发出短短的惨叫声。昌浩没有松手。她是替智铺众工作的榊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即便她是女人也不能留情。



太阴趁机救走了冰知。



「喂,振作点啊!」



这是太阴第一次见到冰知。



「冰知,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她在离菖蒲和昌浩稍远的地方,让冰知躺下来,摇他的肩膀,轻拍他的脸。



「唔!」



确定有微弱的呻吟声,太阴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体力严重透支、遍体鳞伤,但还有一丝气息。



「没事了……」



忽然,有个白色的东西飘过太阴的视野。



抬头一看,是魂虫们的白色翅膀在很近的地方舞动。从球逃出来的魂虫们,正慢慢地往他们两人聚集。



「为什么……」



喃喃低语的太阴,听见嘶哑虚弱的声音说:



「是被……神……气……」



「咦?」



垂下视线一看,冰知微微抬起眼皮的红色眼睛正对着她。



「冰知,我是跟随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你认得我吗?」



重复着浅而急促的痛苦呼吸的冰知,只能靠眼皮回应。



他当然认得太阴。虽然没直接见过面,但神袚众一直监视着安倍家。



太阴点点头,抬起了脸。



「昌浩!冰知没事!」



听到太阴的叫声,昌浩放开菖蒲,往后跳。



狂暴凶狠的黑虫大军扑向了昌浩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发出沉沉的鸣响声穿破地面的黑虫,霍地向四方散开,包围了昌浩。



昌浩很快结起手印画出五芒星。



被瞬间筑起的结界弹飞出去的黑虫,响起狰狞吼叫声般的激烈拍翅声,又聚集起来企图冲破保护墙。



昌浩的灵力渐渐被黑虫咬破了。



撑不久了。



「怎么办……」



昌浩很快环视周遭一圈。



看似无限延伸的黑暗,应该还是有尽头。这个空间弥漫着阴气。昌浩推测,这里可能是为了藏球,特别做出来的场所。



「既然是做出来的空间,就能突破……」



只要制造一个裂缝,那里就能成为突破口。



为了阻挡袭来的黑虫,太阴让神气的风不断回旋,包围着魂虫和冰知。但是接触这么强的阴气,就像神将们的神气在尸樱世界被污秽的邪念连根拔除那样,太阴的神气也快枯竭了。



必须赶快想办法。



「为什么……?」



突然,有个声音刺穿了昌浩的耳朵。



是菖蒲。昌浩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昌浩对那个语气感到疑惑。



那是真的想不通、透着悲哀的声音。



菖蒲佇立在黑虫的后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



长得很像柊子的女孩,表情扭曲地说:



「为什么要阻挠我?」



「阻挠?我哪是……」



「姐姐是不是被你灌输了什么思想?」



突如其来的话,把昌浩吓了一跳。



「啊?」



搞不清楚前后关系的昌浩,诧异地回看菖蒲。双手紧握拳头的她,懊恼地咬着嘴唇。



「姐姐向来是温柔的姐姐、聪明的姐姐,各方面都很优秀,所以大家都喜欢姐姐,最疼爱姐姐。」



菖蒲如决堤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向来、向来、向来都是这样!为了要让姐姐离开乡里,我也一起被带走了。都是因为姐姐,因为姐姐要被带走。可是,我想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啊,我想跟乡里的人在一起啊!」



中间都没断过的菖蒲的呐喊,渐渐因泪水而颤动。



「妈妈也疼爱姐姐,因为她是柊的下任首领,所以只要她没事就行了。妈妈开口闭口都是姐姐、姐姐,姐姐说的话她都会听。可是,从来没有人问我想要什么!」



菖蒲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又哭又叫。



「没多久,姐姐就说不要我了。她说不要我了,叫我去别的地方。妈妈什么话都没说,爷爷和奶奶也没有留我。因为姐姐叫我去其他地方,不要再回来了,所以大家就决定那么做了。几个可怕的人来接我走,我说我不要走,可是那些人不肯放开我。温柔的姐姐流着泪,用非常非常温柔的声音说,可爱的菖蒲,每个地方都不要你了!」



菖蒲惨叫般地呐喊,抱着头蹲下来。



「姐姐和妈妈走了。那些可怕的人根本不想要我,只是不得不收留我。可是,最后还是不想要我,把我带到了船上。雨下得好大,波浪好高,船摇得好厉害。我好害怕,好害怕,紧紧抓着船。可是,那些人笑着剥开了我的手,把我推进了海里!」



菖蒲不停地叫喊。



「我被推落海里……好害怕……好难过……!我想我死定了,就在这时候……」



忽然,她抬起头,用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注视着昌浩,露出开心到不行的表情笑了起来。



「……祭司大人救了我。」



起初,昌浩有点被吓到,哑然失言,后来发觉她的话充满矛盾。



不只充满矛盾,也跟柊子说的柊众的事不一样。



柊子说乡里的人接二连三发病,她的祖母、父亲也都死了。于是,柊的首领也就是她的祖父,命令女儿带着孩子们离开乡里,女儿就带着两个孩子下山了。那两个孩子就是柊子和菖蒲。



不久后,一只白色蝴蝶在母女三人前面出现,她们知道首领死了,柊的乡里已经灭绝了。



柊子的母亲在她十五岁时发病,从此与世长辞。柊子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努力生存。但是,她们两个都还只是孩子,没多久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有对没小孩的夫妻想要小孩,就领养了妹妹。



菖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若是没有祭司大人,菖蒲已经死了。祭司大人对菖蒲很好,非常疼爱菖蒲,一直陪在菖蒲身旁,教会了菖蒲很多事。」



泪水已干的眼眸,有阴影嫋嫋曳动。



「为什么菖蒲非死不可?为什么菖蒲会被迫跟喜欢的人们分开?祭司大人全都告诉菖蒲了。」



她散发出来的氛围带着污秽,黑虫们欢欣地颤抖着,肆意地飞来飞去。



「全部、全部都是姐姐的错,都是柊的错。」



在黑虫的包围中、拍翅声的笼罩中,菖蒲闪耀着有些发狂的眼眸。



「柊犯了错,所以一度灭亡了,大家都死了。死了就没罪了,所以死了就得救了。可是,柊、楸、榎、椿到死都不知道,所以都做了不该做的事,更加重了罪行。」



菖蒲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菖蒲将成为榊的最后一人。这个最后一人要是为祭司大人效力,神就会饶恕榊犯下的所有罪行。」



当时祭司悲哀地说:



可怜的菖蒲,你背负了榊众所有的罪行,你是罪行的替身。至今以来没有人了解,你有多难过、有多寂寞、有多痛苦、有多悲哀。



不,不是了解,他们都了解,只是视而不见。因为它们怕你一旦察觉,就会逃离那里,这么一来,他们就要自己背负那些罪行。他们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年幼的你,推给可爱、坦率的你,为了自己的和平与幸福牺牲了你。



你是为了背负罪行而诞生,你是只为了这件事而诞生的活祭品。



但是,你不可以怨恨。



有些事只有罪行的替身才做得到。你能开拓道路。唯有你,可以铺设召唤神明的道路。



「祭司大人这么说,紧紧拥抱菖蒲,不停地抚摸菖蒲的头。每次菖蒲哭了,他都会这么做,陪在菖蒲身旁,安抚菖蒲。」



可能是想起当时感受到的喜悦、满足,菖蒲出神地微笑起来。



「如果继续待在柊的乡里,没有被那些可怕的人收养、没有掉进海里,菖蒲就不会遇见祭司大人。这样就永远不会知道被他紧紧拥抱、被他安慰的感觉。」



成群的黑虫阴森地波动起伏,像是在反映菖蒲的心情。



「所以,菖蒲决定原谅姐姐。」



沉沉的拍翅声交叠震响,从里面穿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带着撒娇与缠人的妩媚。



「因为姐姐说不要菖蒲,所以祭司大人告诉了菖蒲很多事。他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乡里的所有人,都只会对菖蒲说谎话。」



她继续往下说,黑虫的数量就不断增加。



「我统统原谅他们。」



菖蒲痴痴地看着缠绕全身的黑虫,又接续刚才的话。



「每原谅一次,就会有黑虫诞生。祭司大人对我说,这些翅膀是菖蒲的替身。菖蒲一个一个原谅他们,就能逐渐解除榊的罪。」



菖蒲伸出双手,黑虫就喧噪起来。



「我会把罪纺成线呢,黑虫是从罪抽丝做成的茧生出来的。」



像一个小点的黑虫,缠绕在菖蒲的手脚、脖子的肌肤上,拍响着翅膀。被黑虫煽动的长发,迎着翅膀拍出来的风飘扬摇曳。黑虫缠绕在上面,像是在装饰她的长发。



「所以,它们是黑色的,因为罪行的替身是黑暗的颜色。」



然后,她注视着几乎覆盖自己全身的大群黑虫,眼神陶醉,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



「好美啊……跟祭司大人的眼睛同样颜色……」



潜藏在她话里的极度疯狂,拂过昌浩的背脊,令他毛骨悚然。



菖蒲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虚假,她相信祭司教她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不,恐怕不是相不相信这样的层次。



对菖蒲来说,祭司的话就是全世界。跟她活着一样,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昌浩想起在智铺宗主手下成为棋子时的风音。



宗主对什么都不记得的风音,灌输了虚假的记忆。宗主对她说,她的父亲榎岦斋是被安倍晴明和十二神将杀死的。她无力对抗他们。在孤独与悲叹中,宗主说的话与宗主对她的温柔,是她唯一的依靠。



菖蒲也一样。坠海后死里逃生的她,以前相信的事都被推翻了,甚至说不定没花多少时间。从海里被捞起来时,她应该是陷入了生死之间的狭缝。要抓住在现世与幽世之间昏昏沉沉的心,再抹上虚假的记忆,以智铺众的力量,不,以九流族后裔的力量,绝非难事。



智铺取得柊子之外的唯一一个柊的孩子,也就是榊众的后裔,利用了她血脉中拥有的力量。



把她的孤独置换成憎恨、把她的悲哀置换成怨怼、把她对骨肉的情感置换成对祭司的倾慕,用污秽填满她的心,让她成为不断生出黑虫的阴气的替身。



说不定对智铺众来说,这个替身是柊子或菖蒲都无所谓。只不过菖蒲搭乘的船正好翻覆,沉入了海里。智铺祭司更趁机伸出援手。让菖蒲对自己产生倾慕之情。



榊众是传承强大灵力的一族。具有完成重要使命的必要能力。只要把那股力量转化成阴,就可以像现在这样使用。



多么狡猾、周延啊。在这件事上,智铺也花好几年的时间,铺下了道路。



听到琉璃破裂般的声响,昌浩才猛然回过神来。在自己周边布下的保护墙被削弱,出现了龟裂。



转头一看,太阴放出来的风的漩涡大大缩小了。气流层变薄,薄到黑虫的翅膀随时会碰触到太阴和冰知。



把视线拉回到菖蒲身上,就看见她盈盈笑着。



「糟了……!」



发现她刚才是在争取时间时,围绕昌浩的保护墙已经碎裂了。



就在黑虫聚集起来扑向昌浩的同时,菖蒲也滑近了攻击昌浩的距离内。



她手上拿着看似削木做成的短刀,刀尖沾着红黑色的东西,闪闪发亮。



察觉是冰知所流的血时,刀尖已经逼近昌浩的喉头。



菖蒲在嘴巴里念念有词。



「朽木、朽气、虫之饵。」



黑虫像是在呼应她的话,爬满刀尖,翅膀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刀尖。



血是污秽。黑虫是阴气。直接注入体内,就没有办法袚除。



「唔……」



正要施行灵术的瞬间,突然有对白色翅膀出现在昌浩眼前。



大大张开的白色翅膀上,浮现一张与菖蒲一模一样的脸。



菖蒲瞪大了眼睛。



「姐姐……?!」



菖蒲立刻缩回刀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色魂虫。



「姐姐,为什么……」



菖蒲低喃的嗓音听起来真的很困惑。



「菖蒲希望最喜欢的姐姐可以活着啊。」



菖蒲的眼睛泪光闪闪。



昌浩趁隙蹬地跃起,与菖蒲和黑虫拉开距离。



魂虫翩翩飞舞,浮现在翅膀上的闭着的眼睛缓缓张开,昌浩与那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看到似乎有些悲伤的眼神,昌浩顿时明白了。



柊子已经不在了。她结束了靠文重的魂虫延续下来的短暂生命。



明明把她交给了风音,怎么会这样呢?昌浩不懂为什么。但是,他确定柊子已经不在人世了。感叹「没有她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的文重,想必也已经不在了。



昌浩也担心风音的安危,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眼前的魂虫。



无数的黑虫向柊子的魂虫聚集。



「啊,姐姐。」



菖蒲的语气忽然欢欣地震颤起来。



「你来是为了我吧?姐姐。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我门在哪里……」



魂虫张合着翅膀,像是在回应菖蒲。



「祭司大人一定会很开心,姐姐,跟我一起……」



忽然,菖蒲伸向魂虫的手停下来了。



黑虫一阵喧噪,突然飞离了魂虫。



白色光芒膨胀起来,强烈迸射,刺向了昌浩他们的眼睛。



不由得闭上眼睛的昌浩,拒收阻挡。张开眼睛,看到微白透明的柊子,伫立在照亮黑暗的光芒里。



缠绕着柊子的灵力十分微弱,这样下去恐怕很快就会灰飞烟灭了。



菖蒲歪着头说:



「可是……姐姐,你为什么不喝那个女人的血呢?枉费祭司大人告诉了我们这件事。我还以为,姐夫一定会为姐姐杀死那个女人呢……」



听见疑惑的菖蒲以天真嗓音说出来的话,昌浩吓得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