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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傍晚是逢魔时刻,又被称为大祸时。



有个居民路过靠近京城最南边的九条大路时,忽然打了个冷战。



前几天被熊熊大火瞬间烧毁的宅院就在旁边。



听说火熄灭后,检非违使们在火场废墟找到两具尸体。



一具全身焦黑,另一具只剩骨头。



这件事太奇怪了。明明同时烧死,却只有一具剩下骨头。



听说住在这里的人,是从四国搬来的贵族。只有夫妇两人一起生活,没有请佣人,所以,被发现的尸体一定就是他们两人。



根据目击者的陈述,突然烧起来的火,瞬间包围了整个宅院,惊人的火势烧光了所有一切。



家具、衣服、柱子、墙壁、屋顶等,所有东西都被烧毁了。



从坍塌烧焦的残留物,还能勉强看出宅院的模样。但是,没有人会想闯入两个人被无名火烧死的宅院废墟。



勉强留下来的围墙也坍了一半,一不小心就会看到惨不忍睹的灾后废墟。



男人慌忙转头,快步经过。



因为那里不吉利,所以每个人都会这么做。



「……」



男人叹了一口气。



最近都没好事。



怪病正在蔓延。感觉像是流感,但症状不太一样。



会咳嗽、发烧、起不来,到处都有人吐血。



是不治之症,死亡人数已经多到数不清。



如果能像贵族那样请药师来就好了,问题是没有那么多钱。



只能去山里采药草煎来喝,然后躺下来,边发抖边向神祈祷。



市井小民都是这样。他们也知道有外来的高价药草、药石,但是,那些只有贵族买得起,与小市民无关。



然而,即使心里明白,在不治之症蔓延时,还是会心生怨恨。



会想着如果有贵族们的药,说不定能获救。



起风了。阴历五月已过半,正是盛夏时候,风却冷得让人哆嗦。



因为没有阳光,所以非常凉快。尤其是起风时,会觉得更凉快。



「嗯……?」



好像听见什么奇怪的低语声,男人停下脚步。



原本想可能是躲在阴暗处,可是,附近只有那个烧毁的宅院废墟。



难道是有好事者闯入,想找找看有没有没烧掉的东西?



他悄悄靠近墙壁,从崩塌处往里面瞧。



天色已经昏暗,再怎么凝睛注视也看不清楚。看似柱子的烧焦物体遍布各处,也都快崩塌了。



火势到底有多大呢?尽管附近的建筑物不多,还是要庆幸没有延烧。



如果是刮强风的夜晚,说不定火势会扩及整个京城。



越来越多人因病死亡,这种时候绝不能再发生火灾。



男人哆嗦颤抖,转身准备离去。



「……」



这时又听见低语声,比刚才更大声,听起来也像是很多声音重叠在一起。



宛如歌声。



男人像是被呼唤般,摇摇晃晃地踏入灾后废墟。



恐惧不知何时消失了,想多听一下那首歌的欲望不断高涨,让他无法思考其他任何事。



「在那边……」



彷佛被召唤般,脚自己动起来。



走到庭院角落,仔细一看,有个大坑洞。



虽然是第一次进入贵族的宅院,但是,他听说大庭院大多都有水池,所以猜想就是水池。



歌声就是从这个看似水池的坑洞底部传出来的。



摇摇晃晃走近坑洞边的男人,跪下来看底部。



周遭完全变暗了,如黑漆般的黑暗无限延伸。



他侧耳倾听,细眯起眼睛。



「啊……」



男人发出赞叹声。



多么美丽的声音啊。



好想再多听一下,再多听一下、再多听一下。



他把耳朵靠得更近,闭上眼睛,听得浑然忘我。



不像是这个世间的声音,他从来没听过这么美丽的声音。



身、心都被深深吸引,彷佛连灵魂都要被带走了。



坑洞很深,以擂钵状向外延伸,中心有指甲大小的小脸。



歌声是来自那些小脸。



不觉中,男人的身体已经埋入土里,发出哒噗声响,逐渐往下沉。



被具有奇妙弹力的如水般柔软的东西包住,男人不可思议地感到满足。



陶然委身其中的男人的皮肤,瞬间被吸乾,变得又乾又瘪。



冰冷的风从身体所有的毛孔灌进来,把男人乾巴巴的皮肤从体内粉碎后,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黑影的四肢宛如枯枝、腹部突起、圆滚滚的大眼睛炯炯发亮。



是个头上长着怪角的异形,低头看着擂钵的底部。



原本穿在男人身上的衣服,被撕扯成碎片,埋进了土里。



男人的灵魂代替吸食血肉和骨头诞生的鬼,坠入了黄泉。



被黄泉之歌、黄泉之风魅惑,人就会变得贪婪,逐渐堕落。



这时候,鬼就会出现在人间。



人会变成鬼。



被埋葬的尸体,会成为污秽邪念的苗床。



然后,京城将充斥死亡。



在无人知晓的状态下,悄悄地演变成那样。



响起哒噗声,摇摆的黑胶震颤起来。



好几个小脸向一个地方汇集,没多久变成了一个。



那是一个会用美丽的声音唱歌、身体像蛇一样长、上面只有脸的怪物。



怪物蜷起身体,唱着歌,声音非常美丽、非常恐怖。



如果昌浩在场,就会知道那是带来黄泉丧葬队伍的数数歌。



几天前的夜晚,柊的后裔被燃起的火焰包围,黑虫和污秽都被烧光了。



但是,阴阳师布下的结界也同时被烧毁了。



喷出异界邪念的道路,再次被解放。



男人被污秽缠身,在半梦半醒之间死去。他的身体被邪念吞噬,从粉碎的皮肤诞生出来的是被称为鬼的异形。



鬼是为了召唤风而生。



在遥远的西国,有扇被开启的门。鬼的诞生就是为了召唤从那里吹来的风。



没有形体的鬼,会随风来到人间。



穿透道路喷出来的黑胶邪念,会赋予那些鬼临时的身体。



要完成这些事,都要靠做出魑魅的九流术。



那是聚集邪念的可怕依附体,如同被称为魑魅的土块替身。



怪物唱的歌,会引来黄泉之风。



歌声随风向四面八方散去。



打头阵的鬼,环视周遭一圈,嗤笑起来。



◇ ◇ ◇



「唔──……」



应该在熟睡中的他,不知为何突然醒过来。



在阴阳寮的仓库,藤原敏次霍地爬起来。



他重新戴好睡着时歪掉的乌纱帽,诧异地环视周遭。



这时候,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嗯……?」



他还以为自己是听到钟声醒来,看来并不是。



刚才好像在作梦,因为突然醒来,全都忘光光了。



感觉是什么很快乐、很幸福的梦,却难得被彻底从记忆中抹去了。



前几天作的不可思议的梦,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也不可能是记忆力变差。会忘记那样的梦,表示自己的状态很糟糕。



敏次陷入沉思。



「难道不是好梦而是恶梦……?」



因为是伪装成幸福好梦的恶梦,所以忘记了?



的确有不会觉得是恶梦的恶梦,如果是恶梦,忘了也无可厚非。



「梦被貘吃掉,心情愉悦,迎接黎明,驱邪净化、驱邪净化、驱邪净化、驱邪净化。」



念完驱逐恶梦的祭文后,再拍两次手。



这样就行了。无论是怎么样的恶梦,都可以靠这个祭文和拍手,消除原本会从梦里衍生出来的灾难。



敏次稍微思考后,站起来,打算去洗脸。



这个仓库里,收藏着许多除魔、消灾的符和驱邪的道具,甚至还布设了强力的结界。



可以受到这么彻底的庇护,敏次非常感激,但是,他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去做自己原来的工作。



他自己都觉得,身体已经复原到超越想像了。可能要归功于清水的水,和典药寮的伪装成粥的药石汤吧。



哪天一定要感谢所有关心过自己的人──敏次将这件事铭记于心。



越过结界打开木门,就有冰凉的风拂过脸颊。



敏次皱起了眉头。



「阴历五月怎么会这么凉快呢……」



风好冷,冷到让人觉得是寒冷而不是凉快。



而且──



敏次的表情变得严肃。他发现风很诡异,不仅是冷,还会让人心生恐惧。



想到这里,敏次眨眨眼睛,产生疑惑。



自己不太有感知那种东西的能力,现在却能清楚判别。



难道是……因为一度差点死亡,所以灵力增强了?



「因祸得福啊。」



这是他坦白的感叹,然而,状况并没有简单到凭那句话就能说清楚。



但是,敏次也知道,一直郁闷地埋怨有多严重、有多痛苦、有多难受,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但没有意义,还会招来祸害。



完全没必要刻意为自己惹来一身的祸害。



他也没兴趣炫耀自己的辛苦或不幸。



有时间做那种事,还不如多读一本书、多学一项法术、多帮助一个人。



走向阴阳部的敏次,看到认识的寮官从柱子后面跑出来,而且看到他就瞪大了眼睛。



「糟了……」



他们异口同声地叫喊着什么,向他冲过来。



「啊,又要回仓库了。」敏次半放弃地叹了一口气。



◇ ◇ ◇



笼罩在沉重气氛中的竹三条宫,点亮了挂在屋檐下的灯笼。



照亮宫殿的橙色光线,给人温馨的感觉。



此起彼落的咳嗽声,渐渐变得剧烈。一直卧床不起的人们,食欲越来越差,瘦到让人心疼。



躺在侍女室的藤花,听见外面有人叫她,张开了眼睛。



是年长的侍女。她用营养丰富的食材,为卧病在床的人做了清淡的汤,所以送汤来了。



尽管完全没有食欲,藤花还是向她道谢,接过了汤。



她试着把还冒着热腾腾蒸汽的碗端到嘴边,可是才喝一口就觉得想吐。



胸口像在闷烧,藤花停止呼吸,把碗放下来。



一阵晕眩,头痛欲裂。



她躺下来,吁吁喘气,眼底剧烈绞痛。



感觉一直在作梦,是会让人产生幸福感的梦,但是记不清楚了。



明明作了很多梦,却不停地忘记。



这样不行。要赶快好起来,多少为修子做点什么。



「公主殿下……」



一低喃,眼皮就颤动起来,反射性地渗出了泪水。



她缓缓转动脖子。



悬挂灯笼的火光,把宫殿照得通亮,庭院也点燃了无数的火把。



点燃所有的火,是因为有人认为稍微暗下来就可能招来祸害,这样的恐惧正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