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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现实中「被选中的勇者」的构造(1 / 2)



「那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人类一旦拥有可以轻易杀人的力量,马上就会互相残杀。这一点很快就会成为现实。」「美丽的歌曲为什么听起来总是令人难过呢?」「因为那不是真实的。」「真的吗?」「世上没有美丽又真实的东西。」



强纳森·萨佛兰·弗尔着 近森隆文译



「极度吵杂、极端靠近」株式会社NHK



1



「零士同学!裕佳梨同学!」



察觉异状的鬼一、晃生、辉佳连忙赶往三楼。辉佳服用〈生命跃动剂〉的效果还在,她以飞快的速度冲上三楼。当她冲过白发巨汉身旁时,还顺势往对方身上砍了一刀。辉佳的斩击砍进了巨汉左肩口,普通的〈海豚人〉吃下这一刀绝对会失去左臂,但巨汉的肩膀只被砍出了几公分深的伤口。



「…………」



饶是如此,辉佳的强悍也令白发巨汉十分惊讶。再者,其他〈海豚人〉已被屠杀怠尽,情势对他不利,因此他选择暂时撤退。巨汉敏捷地跳下柏青哥机台,着地时一个前滚翻迅速起身逃离现场,从他的体格很难想像他具有这样的敏捷性。白发巨汉就这样撞破玻璃飞出窗外,三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和走楼梯没两样。



轻易平安着陆的白发巨汉全力冲刺,在外面待机的魅杏开了一枪(这一枪打中了对方的右侧腹),当然这一击也无法阻止他逃跑。白发巨汉宛如一台电动车般静静地加速,一下子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即使暗杀社成员马上搭车去追,也不知能否追到对方。



现场一下变得鸦雀无声,零士不安得冷汗直流。当他跑去裕佳梨身旁时,心中浮现了最坏的打算。等他看到倒在地上的裕佳梨,他知道自己最坏的预测已经化为现实了。



白发巨汉发射的子弹,打中了没有防弹装备的地方。大腿动脉,颈部、左右手的上臂。零士无法判断那一处是致命伤,反正裕佳梨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



她的身上开了好几个弹孔。



弹孔周围的破碎肌肉微微肿胀。



颈部的弹孔还不断冒出血泡。



裕佳梨的双眼是张开的。她躺在触目惊心的血泊里,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多到令人怀疑人体到底哪来这么多的血液。红黑色的血海不住扩大,她的肌肤就越见惨白。零士这才知道——人类是血肉与灵魂组成的。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血肉的残躯,放久了血液就会干涸,成为蛆虫的粮食。



鬼一、晃生、辉佳也来到了裕佳梨冰冷的躯体旁。



「快、快点用药……」零士以颤抖的声音说。



「受了致命伤的人已经来不及了。」鬼一沉痛地告知这个事实。



零士心想,这样的收场未免太过份了。——裕佳梨死前有说什么吗?零士看着裕佳梨的尸体,仍然无法接受她已经死去的现实。那种感觉就和看了一出结局很糟糕的电视剧或电影一样。



裕佳梨死得太过突然、太不合情理了。零士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他自问,如果不是突如其来又不合情理的死亡,自己就能接受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零士说什么也无法忍受裕佳梨已经不在的事实。



在那之后,零士仅保有片断的记忆,他隐约记得其他伙伴慌张行动的景象。等零士回过神时,已全身赤裸地躺在寝室的床上。



是鬼一带他回来的。



「你受了很大的打击吧。」鬼一在寝室对零士说,零士却分不清这是梦境或现实。



「你先好好休息吧,细部的工作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裕佳梨同学真的死了吗?」



零士神智不清地问道。



「她真的死了。」



鬼一转身背对着零士说。



「简直就是恶梦对吧?看到尸体也无法理解对方死去的事实。不过,从明天起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零士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的难过。



——毕竟,他和裕隹梨的关系才正要开始而已。



很显然的,零士和裕佳梨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和她也鲜少有什么对话和接触。二人唯一的羁绊,也就是那两次的吻。



2



未但马裕佳梨的死亡被当成车祸事故处理了。



事情过了好几天,零士始终无法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零士满脸憔悴地回到家中,母亲自然会关心他发生了什么事。零士只回答「社团活动的伙伴出车祸死了。」然后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他觉得自己的房间看起来好陌生。



「你好歹也吃点东西嘛……」「你怎么都没换衣服呢?」「不然好歹洗个澡嘛……」母亲接二连三的关心,让零士的心情非常郁闷。他穿上羽绒外套,连手机也没带就出门了。然而他却没有忘记带手枪,因为这样随时可以饮弹自尽。



零士一路走到车站前,途中他和许多人擦身而过。路人的行走速度似乎有些快,零士有种「被世界抛下的感觉」,和独自走在高速公路上差不多。



——我的身材矮小,别人会以为我是小孩子离家出走吧。零士自嘲后想要笑一下,脸上的表情却像石头一样僵硬。



零士到漫画店或超商前面休息。他也不回家睡觉,就这么在街头游荡一整晚。



——好想到某个遥远的地方。



零士随便搭上了一辆电车,也不管电车的目的地是哪里。



电车要到哪里都无所谓。



「…………」



零士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外头不知不觉问下起了雨。落在窗户上的雨滴随着电车的移动惯性,画出海浪一般的横向图纹。铁轨的单调节奏,中规中矩的人潮流动,这些景象让零士感觉自己搭乘电车,却丝毫没有在移动。——不、正确来说移动的是电车,零士确实没有靠自己的双脚移动。



零士继续随兴地搭乘电车。



他的意识一直都在怀中的那把手枪上。手枪真是了不起的东西,有了这样东西,零士随时能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当场轰爆自己的大脑。因此就某种意义来说,零士正过着人生中最自由的一段时间。他以前从没想过,人生会有如此绝望的自由。



零士没有任何目的地,但也渐渐不喜欢当个被载往各地的行尸走肉,等雨停以后他就下车了。车站前有一家大型的柏青哥店,他马上想起了裕佳梨,痛苦得难以自拔。零士压抑不住烦恶的感觉,飞也似地跑进一家商务旅馆里。他当然没有事先预约房间,可是旅馆内都是空房,他轻易地订到了入住房间。



这间旅馆的房间很简朴,除了电视和床铺以外没有其他大型家具,零士脱下鞋子,打开收音机躺在床上休息。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他喜欢的酷玩乐团歌曲,叫『Every Teardrop Is AWaterfall~每滴眼泪都宛如瀑布』零士以前很喜欢这首歌,现在却很讨厌这首歌的名称。



零士关掉收音机闭起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零士和裕佳梨一起在干净的厨房里制作料理。他们在做马苏里拉起司和蕃茄的生菜沙拉,以及加入新鲜洋葱和爽口培根的法式清汤。



主菜是蛋包饭,二人手脚俐落地分工合作。裕佳梨在平底锅中放入奶油加热,零士快炒一道混合香肠、马钤薯、绞肉的蛋包饭馅料。接着再将鸡蛋打进碗里,加入适量的牛奶细心搅拌。裕佳梨把蛋汁和馅料一起丢进平底锅里,做成了蛋包饭的样子。——一切流程看似非常顺利,味道却是难吃无比。裕佳梨吃了一口便皱起眉头,这道料理完全是失败作品。仔细回想一下,也许整道菜从打蛋的步骤就做错了。



裕佳梨点点头,仿佛在告诉零士「下次还有机会喔」。



零士却认为没有下次了。



一觉醒来,零士退房后又到外面的世界徘徊。



3



零士随波逐流到处乱晃,几天后无意间来到了横滨。他只记得自己从横滨车站搭乘横滨未来线,在元町·中华街车站下车。



零士穿过中华街东门,好像受到什么引诱似地进入了中华街大道。



夜晚喧嚣的繁华街,让他莫名地感到舒心。



零士在美食街上绕了一会,任何美味的香气都勾不起他的食欲。



看着闪闪发光的看板和热闹欢腾的观光客,现在的零士就像一只误入了浅滩的深海鱼一样。



零士满脑子都是裕佳梨。可是,他实在想不起什么关于裕佳梨的事情。零士很想更了解裕佳梨,也想让裕佳梨更了解自己。两人的未来曾经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如今什么可能性都不会发生厂。



零士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怎样——是想隐匿行踪呢、还是想自杀呢?总之,零士完全没有任何干劲,他认为自己人生中的一切都是失败的。早知道是这样的人生,那还不如没被生下来比较好。



零士在中华街绕了好几圈,心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有异国的情怀不断刺激他的神经越来越敏感。



零士忽然感觉自己的鞋子沾上了裕佳梨的鲜血。他一回头,看到自己的鲜红脚印就像一列蚂蚁。当然,那是零士的幻觉。他再次回过头,身后除了喧嚣的人群外什么也没有。



「…………」



蠢开了中华街后,零士不晓得该何去何从。他想尽量找一个待起来舒适一点的地方,于是他来到了公园。



港口市镇的临海公园——山下公园。



横滨海洋塔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如今在零士的眼中,这座高塔不是城镇的象征,而是一块高耸的墓碑。



零士望着冬夜的海景——一片被各式人工物体围绕的狭隘海景。他走在横滨港大栈桥的美丽木制步道上,那里就像古老战舰的甲板。零士走到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屋顶广场,东边是横滨大桥,西边是横滨未来的大楼群,还有日本邮轮冰川丸的灯饰。这一片夜景宛如星空的倒影一般,美丽得无可挑剔。规律闪烁灯光的街道,如同一个覆盖地球全体的重要大型电脑回路。



「……真想两个人一起观赏这片夜景。」



零士随意坐上一张长椅,试着想像一下那种光景。在他的想像中,裕佳梨并没有死去。他们在那次接吻后约会好几次,成为了正式的恋人,还利用寒假的时间来横滨游玩。如果裕佳梨在身旁,零士一定能好好享受这片美丽的夜景。可是如今不管他怎么寻找,裕佳梨都不在身旁。



你不在我身旁。



裕佳梨不在的事实,撕裂了零士的心。



他终于——能单纯感受到失去心爱之人的悲哀了。而这个世上,越是单纯的东西通常后劲越强。



零士的情感溃堤了。他当场蹲在地上痛哭失声,哭到好像是为了这一刻才解放隐藏至今的泪水一般,幸亏周围没有其他的外人。零士宁可自己被杀死,也不希望裕佳梨死去。



零士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有人站在他的身旁。



「你的父母通报警察找你喔。」



是社长鬼一,他穿着学校的制服和皮制长大衣。



「……我在外晃了多久呢?」零士问道。



「五天,你什么都没吃吗?」



「顶多摄取饮料和便利商店的面包,还在旅馆住了几天……」



「你还带着枪对吧?」



「是。」



「被警察找到会很麻烦喔。」



「……对不起。」



「算了。万一真被找到,也有办法解决的。」



「社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留宿的旅馆通报警方,之后我循着目击线报找到你的。」



「社长什么都办得到呢。」



「我认识不少警察嘛。」



零士伸手抹去泪水。



鬼一坐在他身旁说「要回来学校吗?」



「…………」这个问题让零士很困扰。鬼一在这里说的学校指的是暗杀社,如今零士没有杀害任何人的气力。他现在的表情,就和素食主义者听到『你要不要吃肉』一样。



「我明白你受到很大的打击。」



「……社长,你不是第一次失去伙伴对吧?」



零士还记得鬼一最初说的「你将会面临杀人与被杀的命运。」



「是啊……」



鬼一露出了一个空洞的笑容,那份空洞中渗透出一种矢去某人的丧失感。零士心有感感焉,原来他们都在不断失去。



鬼一淡淡地说。



「我是在高一加入暗杀社的。包含裕佳梨同学在内,我至今看过四位伙伴身亡。」



「晃生副社长、辉佳同学、魅杏同学也……」零士慎重地说道。「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失去伙伴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这么痛苦的事情,有办法跨越过去吗?」



这对零士来说是最迫切的问题。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鬼一回他。「死亡和丧失不是用来跨越的,而是要背负的。我们不能忘记哀悼、也不能忘记对伙伴的死亡表达敬意。『活下来的人』要继续战斗,作为安慰亡魂的仪式。」



「是这样吗?」零士反问。



「『活下来的人』也等于『被选中的人』,这和个人意愿没有任何关系。在冒险故事中登场的『被选中的勇者』是一种隐喻的说法。巨大的灾祸带来深远的死亡,勇者就是从这当中诞生的一环。勇者之所以为勇者,不是身为勇者才被选中,正确来说是被选中才成为勇者。所谓的勇者是这样的构造。」



「……总觉得社长说得非常正确呢。」



零士说了这句话表示认同。



「我只是套用伟大哲学家说过的话罢了。」



「不过,问题出在我的情感。似乎自己心中某个难以触及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似的。」



「感情或心情这类东西,会像别种生物一样自行找到出路的。我也没有叫你要勉强自己喔。」



「情绪化的人是听不进别人说话的。」



零士会这么说,是因为自从裕佳梨死后,他的身边就像笼罩了一层雾一样。任何光明都无法穿透这层迷雾。



「也许吧。」鬼一勉强表示同意,之后却摇了摇头说。「可是,也有可能听进去的。说不定我说的那些话,明天就会毫无预兆地传达到你的内心。或者要花上好几年吧,搞下好那时候你已经是个老人了。我并没有特别期待语言的效果,却也没有小看过。」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别说一个,你想问几个都行。」



「社长,你失去的伙伴里,有你的恋人或心爱的人吗?」



「…………」



鬼一流露出和刚才一样的空洞气息,他像是要填补那段空洞般地说道。



「……有。我曾经交往一年的女友,被〈海豚人〉杀了。」



「你的感情或心情,有像别种生物一样自行找到出路吗?」



「有,这不是自己能解决的问题。」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即使没有我,我的伙伴也会继续奋战。之前的社长跟我说『有没有你,其实无所谓』——我听了这句话之后,心想『我还是应该回去』。」



「这种感觉我不太懂。」



「看来我说明得不够好呢。抱歉,我想这没有必要说得太详细。」



「对我和社长来说都是如此吗?」



「对我们来说,都是没必要的。」



鬼一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只是,他比零士遇过的任何老师都更像老师。鬼一也认同光靠言语是很难改变一个人的——但他依然相信言语的功效。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心情也影响到了零士。就好比朝湖中投入一块石头,波纹缓慢而确实地扩散开来。



「我还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回归暗杀社,但我会先回家的。」



零士眺望着远方回答。反正,没办法自杀的话早晚是要回家的。



「这样就好。」



「我想走到世界的尽头,却哪里也去不了。」



「心有罣碍,哪里都去不了。」



零士紧抿嘴唇,又流了一次眼泪。这是他最后的眼泪,他决定暂时不再哭泣了。



「这件事对你也许没什么意义,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鬼一说。「之前我们在那家柏青哥店的地底,找到一颗膨胀到极限的〈地域血瘤〉。要是让他们继续在那一带胡作非为,后果会不堪设想。我们成功阻止那颗血瘤破裂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零士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只有失去而已。不对,这样说会让裕他梨的死变得毫无价值。——应该说,我们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这样才对。



鬼一又说「……这座山下公园,是用关东大地震的瓦砾坟海造陆建成的。换言之,这里也是纪念亡魂的地方。」



零士从鬼一的话中感受到了命运,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4



零士一家三口住在公寓里,房子是三房两厅的内廊格局。零士的父母都在工作,母亲是国立大学的事务专员,父亲是唱片公司的贩卖管理课长。深夜回到家中的零士,在打开玄关的大门之前,烦恼着该如何向父母解释才好。毕竟父亲平常再怎么忙碌,这个时间也早就回来了。



零士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结果,最后决定掰个藉口蒙混过关。他将钥匙插进门孔中——却没听到平时那道「喀擦」的金属声。



门没有上锁,零士有种不好的预威。他试着使用〈精神波探测音〉,可惜并没有成功。现在这种环境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零士像解除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他隐藏自己的气息,慎重观察室内的情况亦步亦趋地前进。室内充斥着不欢迎零士归来的气氛,危机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走廊下留有很明显的鞋印,零士一看到那个鞋印,心脏顿时剧烈跳动。因为那个鞋印实在太大了,想必只有身形很巨大的男子,才会有这么大的鞋印。例如,那个白发巨汉。



零士从怀里拔出手枪,SIG.P226 Enhanced Elite。他小心地慢慢拉动滑套,以免发出过大的声响。这么做跟在闯空门一样,一点也不像回到自己的家。



子弹送入了膛室。



室内的电灯是亮着的,零士往客厅的方向前进。里面有三位男女,其中一人就是那位白发巨汉。零士没看到自己的双亲,他很想相信自己的双亲平安无事。再怎么说,事情的发展应该不会这么残酷吧?



这三个人是两男一女。他们就像关系扭曲的家族般围在客厅的桌边,还坐在深作一家平常使用的椅子上,桌上放着两把手枪和冲锋枪。



「请不要开枪喔,你也很担心你的双亲对吧?」



女子率先开口。



零士没办法朝白发巨汉愤怒开枪。正确来说他的脑袋太混乱,身体没办法好好行动。



「我想你也知道,我们三个是〈海豚人〉。」



那名女子的年纪很轻,但还是比零士大上不少。她身穿西服,还戴着一副高价的眼镜,脸上搽着淡妆。这个美女的各部位太过端正,脸型有点人工产物的味道。她的腿很修长,腰肢也很纤细,和零士想像中的『在恶质大企业高就的冷漠社长秘书』的印象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