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因此，艾尔克才觉得奇妙。
这笔利润是从诺伊茨兰德手中夺来的。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诺伊茨兰德完全没来捣乱？』你脸上写着这句话咧。」
「……！」
坐在一旁的胜人一语道中自己心中的疑问。艾尔克虽然吓一跳，但经过这几天，他一直跟在胜人身边看他大展身手，艾尔克的心中不禁萌生起一种近似于盲信的情感，让他认为这个男人就算会读心也不奇怪。
因此，艾尔克不像之前一样死不认帐，老实地点头承认。
露也在一旁附和：「露也觉得好奇怪！」
胜人见状，则是咯咯笑道——
「道理很简单，这笔钱对那些家伙来说，只是零头罢了。」
接着指出这件事实。
「零头？你说这笔钱吗！？」
「骗人……」
「我才没骗人，看这个，这是这座城市的地图。你看……我们现在占据中央公园，商品是以外头小村落的产品为主。但是这座城市最赚钱的买卖……并非来自于陆地。」
胜人这么一说，艾尔克猛地抬起头：
「原来如此！是商船……！」
「就是这么回事。那些家伙占据芬道夫领地唯一的港口，也就是说，从港口进来的货品，包括工业区需要使用的铁以及贵金属、宝石、外来进口的高价调味料等等，全都掌握在诺伊茨兰德手中，他们手上流通的金额和我们完全是不同等级的。而再加上流通通道只有一个，这些商品的需求又非常安定，他们光是从海边进口，再出口到工业区，就能赚上一大票。只要他们还掌控着港口流通，他们的优势就固若金汤。城里甚至有传闻说，诺伊茨兰德的会长每天晚上都睡在金币堆成的床铺上。我们这笔小钱，能堆成枕头就不错了。」
胜人一边说，一边用脚尖踢踢脚边的金库。轻轻踢一下，这个金库确实是一动也不动，不过里头塞满的，大部分是铜币和银币。
假如将这些货币换成金币……体积大概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以下。
个人经手的买卖，和企业等级的买卖相比，经手的金钱就是有如此大的差异。
「假设我们再维持现在这个状况几天，他们可能就会来找碴，但是现在应该不会有动作。毕竟削价竞争是双面刃，他们大概认为这个小商会虽然有些碍眼，但终究只是小商会，没多久就会破产，所以现在只会『观望』。」
「那、那我们、这个样子，赢不过他们吗？」
「是啊，没办法。我们这边终究只是薄利多销啊。」
胜人果断地回答露的疑问。
——接着他对照两名学生的表情。
虽然也跟各自的性格有关，但还是能看出他们的态度不同。
艾尔克……虽然还不到漠不关心，但他的表情的确没什么兴趣。
对他来说，脚下这些钱就已经很足够。
即使现在打道回村，艾尔克也一定会满足。
但是露却不一样，她听见胜人的话，顿时露出有如世界末日般的悲惨表情，眼角还泛着泪水。
胜人这么一看，不自觉地喷笑出声。
（……欲望深厚，很了不起啊。）
胜人佩服着露的欲望，接着朝着露微微一笑。
「露儿，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是说照目前的状况还裸不了，我这个人像是会因为赢不了就放弃吗？」
胜人直视露的眼睛这么说完，接着露出侵略性十足的坏笑。这抹笑容就如同他不久前哄骗菲茨农夫时一样邪恶。
露见到胜人的微笑，脸上顿时容光焕发，并且用力地摇摇头。
「你有什么对策吗？」
「……艾尔克啊，你不觉得奇妙吗？至少在这个地区没有美乃滋这种调味料，也就是说，美乃滋的价值等同于砂糖或胡椒，只要卖给部分贪吃的贵族，就能像是炼金术一样变出大把金币。但是我却把美乃滋跟蔬菜绑在一起，用谁也能买的价格大肆抛售。」
「我确实是觉得有点奇怪……你这么做有什么原因吗？」
「当然有，这是诱饵。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用美乃滋捞钱，而是为了炒热话题。昭告多蒙特全区，有诺伊茨兰德以外的商会在中央公园开店……然后从海上钓大鱼。」
就在这个瞬间。
「「————！？」」
艾尔克和露突然浑身一震，彷佛一阵寒风抚过全身似的。
这股非比寻常的压迫感，甚至让他们心生畏惧。
压迫感是来自于眼前的胜人…………不对。
是来自于两人的背后。
胜人望着艾尔克与露的背后，表情非常愉悦。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愉快的神情。两人也跟着望向背后——
「……！」「咿……！」
不禁发出细小的悲鸣。
稍早那阵压迫感的主人，就站在他们身后。那是一名智人男性，身材娇小，长相较为中性、清秀，但是他浑身却围绕着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息。
男子微笑般地眯起双目，但是眼睛深处却透露一丝精明光芒。他朝着胜人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的谈话。应该就是艾尔姆商会的负责人吧？」
「……猜错啦，负责人是那边那个男人。」
「不，负责人的确就是您，至少一定是您负责主导买卖。」
「为什么你能肯定？」
「……您认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是不觉得啦。」
下一秒，胜人全身散发出和男人相同——不、是更加锐利的气息。
空气中的紧张感顿时遽增，艾尔克的皮肤冒出一阵鸡皮疙瘩。
没错，只有身经百战的商人，才拥有这股饿狼般的气势。弱小的农民带着商品兜售，只为求一顿温饱；而流氓仗势欺人，只为谋取暴利。他们并非前面两者，而是真正的商人，他们磨耗精神，奋战到最后一刻，为的正是持续追求更多个人无法掌控的财富。
「好气势。我到这个世界来，还是第一次觉得碰到同行。」
胜人从男子身上感受到和自己相同的气息，便站起身，对他伸出手要求握手。
「我是真田胜人，负责艾尔姆商会的会计。你呢？」
男子握手回礼，同时报上姓名：
「不好意思，自我介绍晚了。我的名字是克劳斯，身份是商船船团『深海巨蛇』的领袖。我们船团是以弗雷亚加尔德东部为据点进行海上贸易，我前不久听闻有一间新兴的商会，他们在多蒙特里做起很有意思的买卖，于是……就想来与您谈上几句。」
「真巧啊，我也是……我从上午就一直想和你聊聊。」
「您早已察觉我的存在了吗？从那众多的人群里？」
「你以为我没发现吗？」
「……我是不这么认为呢。」
自称克劳斯的男子优雅地笑笑。
胜人请他坐下，并且向酒吧的店员点香肠与麦酒……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瓶装着美乃滋的小壶，放在桌子上。
「我特地留了这壶没卖，就是想请你品尝一下。克劳斯先生，就让我们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愉快地聊聊关于赚钱的话题吧。」
◆◇◆◇◆
「深海巨蛇」背叛了诺伊茨兰德。
这个消息有如芮氏规模八级的强震，震撼诺伊茨兰德商会。
「怎、怎么可能！？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不会错……！是克劳斯先生亲自莅临本商会，亲口告知我们的……！事实上，『深海巨蛇』的水手们正把货物搬往艾尔姆商会租借的仓库……！」
「～～～～～～！」
诺伊茨兰德商会会长•亚科伊至今都认为那种小商会没多久就会破产，但是他听见这个消息，也不禁脸色发青。
因为这个月在造船厂卸下的货品，原本预定是由他们搬来诺伊茨兰德，也难怪亚科伊会脸色大变。
他立刻前往深海巨蛇停泊在港口的商船，准备向克劳斯抗议。
克劳斯正在指挥人手搬货，亚科伊马上就找到他。
亚科伊愤怒地大声呼唤克劳斯的名字。
「克劳斯先生！」
「哎呀哎呀，这不是会长吗？您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呢？」
「这要人家怎么不慌张！你竟然忽略我们家，把货品卖给那群来路不明的新人，你疯了嘛！？」
「原来是因为那件事。」
克劳斯明白亚科伊的来意后，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当然没疯，我是听过那群人的想法之后，才下这个判断。在艾尔姆商会担任会计的那名少年……他真是不得了。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做过什么样的买卖，但不要看他年纪轻轻，他可是比我和您都还要高明许多。我和他谈判的过程中，好几次差点被他吞没。唉，我光是撑着不让对方吃乾抹净，就已经费尽全力，实在相当但我反而借此学到不少。」
「你太抬举他了啦……！那种弱小商会根本做不了像样的交易，风一吹就倒，怎么可能……」
「但是您现在不就快被他们吃下肚了吗？」
「嗄、嗄啊！？」
「咦？会长您还没察觉自己的状况吗？事实上艾尔姆商会不只夺走陆路的市场，也开始掠夺海路市场了呢。」
「那是因为你背叛我们了啊！」
克劳斯毫无悔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亚科伊，他一把抓住克劳斯的衣襟，放声大吼：
「你们是外来的商人，可是我们家还是按照市场价格跟你们买喔！？你们却这样背叛我们，到底哪里觉得不满意啊！？」
相较于火山爆发的亚科伊，克劳斯只是态度冷淡——
「但是，贵商会卖出的售价可是远远高上收购价许多。那我们船团当然也会想用那膨胀过后的高价卖出呢。更何况……胜人先生不会像您一样谋取暴利，而是说会用比诺伊茨兰德更便宜的价格卖原料给工业区。近年多蒙特的工业因为原料价格飙涨，显得有些低迷不振，而他这么做，正好能振兴多蒙特的产业，他们是放眼未来啊。这个商会不只思考自己的利益，更为整个地区带来更好的未来。而我们船团总是要有买家，才有办法做生意，我们当然想和这样的商会结为生意伙伴呢。」
他淡淡告知深海巨蛇的答案，接着一把握住亚科伊的手。
下一秒，亚科伊哀号一声，放开克劳斯。
亚科伊肥大的手臂上清楚的留下克劳斯的指印。
「您要是继续睡大头觉，您自豪的金币床铺也会被他们一口吞下呢，最好多加小心。那么我还有其他工作，先告辞了。」
克劳斯这么说完，便不再理会亚科伊。
——亚科伊返回诺伊茨兰德商会主屋的路上，咬着指甲，愤恨地怒骂：「混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搞这种委托代售，一定会马上失败。那群不学无术的农民根本不可能记好帐簿，而委托代售这种商业系统只要没有正确的帐本，就容易因为失去信用而失败，因此要不了多久，那堆市集就会像膨胀过大的泡泡，瞬间破灭。所以诺伊茨兰德根本不需要特地花老本，主动挑起削价竞争。亚科伊原本是这么料想的。
但是艾尔姆出乎他的预料，并没有因此溃败。
他们已经膨胀到如此巨大，仍然不见破灭的徵兆。究竟是为什么？
——亚科伊并不知道，这个结果全都仰赖真田胜人的力量。
真田集团能在胜人这一代大幅度成长，其原因之一要归功于胜人这名经营天才。真田集团旗下的所有企业，都由胜人一人肩负「社长」一职。
没错，他并不是「会长」，而是集团旗下所有企业的「社长」。
因此他经常出席公司内部会议，从大银行到小工厂，全都由他一手包办。
胜人身怀一项稀世才能——同步多方听力，才能达成如此壮举。
他一次能同时听取三十项不同的对话内容，并且精准无比地分类、理解。
假设将对话局限于单纯的单字与数字……甚至能多达原本的十倍。
因此胜人要求这些不会自己记帐的农夫们，每个人彻底做到出声确认商品与交易金额，再由他在市场的喧闹声中，听取农夫们的呼声记帐，直到艾尔姆商会终于能掌管多达一艘船份的货品，他都正确无误地记载商会的资产状况，也借此取得交易对象的信赖。
他的行动完全是超越常人的特技，一般人根本做不来。
但正因为他办得到，众人才会以敬畏的语气，赋予他「超人高中生」的美称。
——亚科伊还不清楚这个事实。
他还不知道，胜人在那名为「地球」的星球上，是拥有超人之称的商人。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错估状况。
他错估胜人出手撑起的艾尔姆商会，将为他会带来多大的威胁。但是——
『您要是继续睡大头觉，您自豪的金币床铺也会被他们一口吞下呢。』
「………………」
深海巨蛇——克劳斯的一番话终于打醒亚科伊。
艾尔姆将会借着这次与深海巨蛇的交易，将影响力延伸至海路。
现在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有三艘商船隶属于深海巨蛇，四艘商船隶属于达贡商会。
诺伊茨兰德早已与达贡商会缔结交易契约，艾尔姆应该无法趁虚而入，但是接下来抵达的船只就很难说。大难临头的现状，让他没办法悠哉地等艾尔姆自爆。
因此亚科伊回到商会后，聚集商人们，这么宣布：
「……明天我们也要在中央公园开设市集。」
「您说在中央公园吗！？」
「没错，那群家伙的优势是价格卖的比我们家便宜，并且在比较靠近客人的地方做买卖嘛。首先要先击溃他们的优势呢。」
「您是认真的吗？真的要和那种小商会角力？」
「既然他们对海路出手，我们家就没办法视而不见，要趁他们规模不大的时候打倒他们呢。明天开始进货价要比他们高，但是售出价要比那些家伙更便宜！他们现阶段的市场范围还偏向陆路！我们只要将那些家伙连根拔起，他们就会自己窒息而死呢！」
「这么做就赚不到利润了啊！？」
「这可是战争喔！直到击溃他们为止，都不用去管收支平衡！尽管他们有几个小聪明，一旦开始硬拚，小聪明就派不上用场！我们体力雄厚，一定会赢！以量制胜！要彻底打趴艾尔姆商会！不对、要杀光他们！要把那群乡下穷鬼杀个片甲不留！」
「「「明、明白！」」」
商人们听见亚科伊的咆哮，急忙开始行动。
亚科伊望着众人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胆敢与大商会诺伊茨兰德为敌……我要让你们后悔到极点呢！」
◆◇◆◇◆
当天晚上，原本四处搜集情报的猿飞忍，突然前往胜人一行人做为据点的旅馆拜访他们。
她一进到房间，便见到桌子上堆着如山一般的黄金，顿时双眼发光。
「唔哇——这金币也太多了吧！你们赚不少呢——！」
「毕竟是企业等级的买卖，他们要是用铜币付款，应该会多到压垮这个房间的地板。」
「小苹果的清单凑得齐吗？」
「我透过这次造船厂的交易，拿到不少存货。我原本以为很难凑到锰，后来玻璃工房也拨出需要的数量给我。我明天一早就会雇用马车，把冬天的粮食和林檎的材料一起运回村里。」
「清单里面似乎还有金啊银的高级品，那些也凑齐了？」
「把那堆货币熔了就能用了吧。」
「啊，对喔，我没想到熔化钱币这招。」
「……我丑话说在前头，那可是犯罪啊。」
「艾尔克，我们的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只要不被发现，就不叫犯罪。』」
「就算被发现，只要逃跑就好啦。」
「糟糕透顶……」
艾尔克叹口气，望向躺在床上的露，拿起湿布放在露的头上。
「那边那个女孩就是你在路上找来的小露？她为什么倒在床上？脸看起来好红，感冒了？」
「她只是看到金币山之后，兴奋得喷鼻血昏倒而已。」
「……将来值得期待啊。」
「不通现阶段根本派不上用场，她也认不得几个字——嗯？喂、艾尔克，这里错了喔。」
胜人这么说完，从眼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
接着他用触控笔戳戳萤幕，指正艾尔克的错误。
「假设是先卖出后收帐的情况，现金是之后才会入帐，所以交易日当天的借方不是『现金』，而是『应收帐款』。你写成『现金』会重复计算金额，帐款会很奇怪啊。」
「啊、这样啊……」
「那是什么……啊、是复式簿记啊。你在教他这个？」
「是啊，如果用单式簿记，不管怎么记，财务体质都会变得很模糊。」
「可是直到最近，还是有先进国家用那种模糊的方式管理公共帐务呢。」
「因为这么做比较方便蒙混啊。」
顺带一提，地球史上的复式簿记是在近代初期才开始普及。艾尔姆村以往的帐簿是使用单式簿记，只记载着支出与收入。而复式簿记则不同，它需要将流通的金钱按照该笔帐务本身的属性分别记入，这样一来就能更加精确地掌握财务体质——说得简单点，就是比较不容易出现会计上的错误，也比较容易获得第三者的信赖。
既然要做买卖，多学这一招不会吃亏。
因此胜人会在闲暇时间教导露简单的计算、写字和认字，或是训练艾尔克复式簿记的记帐方法。
「好了，下个问题，把这上面的金钱流向整理到帐面上。」
「喔、好！」
艾尔克答道，接着接过笔记本电脑（用艾尔克的说法，就是可以无限次写入或消除的魔法纸）和触控笔，开始在液晶萤幕上的帐簿记帐。
胜人在一旁看着学生的状况——
「……你会来这里，代表状况开始有动静了吧？」
他的语气从闲聊模式转为认真，开口问向忍。
忍则是点头回应。
「嗯，毕竟你都插手海上贸易，他们也忍不下去了呢。他们打算明天主动挑起战争。」
「战、战争？怎么回事？」
艾尔克听见这危险过头的词，猛然抬起头，脸色发青地追问道。
「他们打算将利润置之度外，四处高价收购商品，再低价卖出，让我们无计可施。」忍这么说道。
「咦？可是对方这么做，反而会倒店吧？」
「对方拥有以往捞来的大把金钱，他们很有自信，认为只要演变成硬拚他们就赢定了。假设真的走到这一步，他们也确实是必胜无疑。我们透过与工业区的交易也得到不少钱，但是跟他们相比，大概也只算得上剩下的渣渣罢了。他们打算以量制胜，彻底辗杀我们。说到底，不管是金钱游戏还是真正的战争，最后还是要比火力。这一招其实还不赖。」
没错……确实还不赖，不过——
「假如他们第一天就出手的话，的确还不赖。」
「你是说，现在出招太慢了吗？」
「啊啊，慢到我都要打呵欠了，这群家伙真没劲。」
「你想到什么对策了吗？」
「反正根本不会演变成硬拚，不用理他们。」
胜人邪邪一笑，接着站起身打开房间的木窗。
艾尔克看向窗外，讶异地睁大双眼。
窗户可以窥见旅馆的后方，那片漆黑当中……站着数十名男人。他们所有人都穿着肮脏，彷佛乞丐一般，但是他们的双眼却异常地明亮有神。
（这些家伙……是在市集周遭的那群人？）
胜人把手肘靠在窗框上，亲昵地对这群神秘集团说道：
「……就像我昨天说过的，明天将会按照计画做个了断，麻烦你们啦。」
「「「————」」」
所有男人们同时点点头，消失在黑暗之中。
艾尔克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与对话，老实地问道：
「刚才那些男人是…………？」
胜人咧嘴浮现奸诈的笑意，这么答道：
「我准备杀死诺伊茨兰德——而那些人，就是我的刀。」
◆◇◆◇◆
杀死诺伊茨兰德。
字面上听起来确实有点危险。不过，胜人当然不是要真的杀人，这只是比喻而已。
就算是比喻，事实上他的做法却比用小刀刺杀敌人还恶劣。
他的刀能无声无息地挖出对方的心脏，当对方发觉自己被刺伤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没错，胜人的刀早已刺伤亚科伊。
但是亚科伊仍未察觉，他还没发现自己的伤口。
他就这样毫无知觉……迎来星期六的曙光。
商会的职员们浑身散发许久未见的斗志。
（今天绝要让他们好看。）
诺伊茨兰德今天开始也在中央公园开设市场。
而且他们打算采取高买低卖，将利润置之度外，以便与艾尔姆比拚价格。
艾尔姆商会的财务基础脆弱，所以才只能仰赖委托代售这种小花招。就算他们中途夺走与深海巨蛇的交易，得到一笔像样的资金，但是那数量和亚科伊寝室中的金币山一比，根本只是零头罢了。
企业的强大终究要看企业的体力，也就是金钱。金钱就是一切。
诺伊茨兰德输掉这场硬拚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双方在清晨展开的进货竞争已经持续一阵子。
艾尔姆见到诺伊茨兰德以压倒性的资本额买走所有商品，想必脸色很难看。亚科伊信心满满地靠在椅子上。
他或许是靠着那张金币睡床，再次确认自己的实力。
昨天的焦躁已经不翼而飞，一点都不剩。
——换句话说，这就是亚科伊这个男人的极限。
他直到最后都没有逃出胜人的手掌心……就这样完蛋了。
胜人的刀刃早已贯穿他的心脏。
而他是在早市开市之前，双方展开进货的三十分钟后才察觉这件事实。
满头大汗的员工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
「会长！会长——！」
「怎么了呢？呼呼，难不成市集都还没开，对方就举手投降了吗？」
「不、不是！糟、糟糕了！」
「糟糕？什么糟糕？」
「我们商会完全进不到货品！」
「嗄……嗄啊！？！？」
亚科伊高声惊呼，弹飞椅子站起身。
「我们说要用比对方高的价钱买，还是进不到货吗！？」
「是的！我们按照指示立起广告牌，挂布条告知众人……但是，所有人似乎完全无视我们的通知，全都往艾尔姆那里去……」
「！？！？」
难以理解。
芬道夫领地位于弗雷亚加尔德最北部的位置，这里的寒冬相当严苛。
贫穷的农夫们应该都想高价卖掉产品，换成过冬用的粮食，哪怕是多上一卢克也好。
他们为什么要特地卖得比较便宜？
亚科伊无法理解农夫们的行动，脑中一片混乱地冲向中央公圜。
紧接着——
「到底是发生什么——咦！？」
他见到难以置信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你、你们、你们是…………！」
中央公园的艾尔姆商会前方，停了数十台的马车与村人们。
而其中有些男人混入其中……他们的长相都很面熟，他们是——
「对，他们就是你以前雇用的旅行商人。」
胜人迈开步伐，出现在脸色大变的亚科伊面前。
「你、你这混蛋……！」
「我调查了不少你的事啊。你和市长私底下达成协议，垄断多蒙特的市场后，你就私底下干不少事，大胆节省成本。将市场从中央广场转移到接近商会仓库的港口区域，也是解省成本的一环，不过最夸张的……就是资遣旅行商人。」
胜人打从艾尔克把商品运到城里之后，就一直感受到异状。
因为他事前听说艾尔克的父亲是旅行商人，经常出入各地村庄。
这个世界和地球历史有不少差异，但是依然存在旅行商人的概念。
既然如此，艾尔克为什么还要自己把产品运进城里？
胜人决定以艾尔姆商会行动的当天晚上，便透过忍得到答案。
亚科伊垄断市场之后，便彻底解雇所有旅行商人。不只是吸收奥利昂商会后所留下的旅行商人，还包含原本诺伊茨兰德雇用的旅行商人。
「你独占芬道夫领地唯一的港口之后，不用特地走一趟，商品就会自动聚集到商会，所以你几乎解雇所有旅行商人，设立新的系统，让芬道夫领地的村人们直接把商品送到多蒙特的诺伊茨兰德商会。这样一来，不但能删减旅行商人的人事支出，还能将进城的关税转嫁给各个村庄，成功节省两项成本……只有光盯着帐面数字，忘记『行走』的笨蛋才会想到这种蠢主意。商业可是建立在人与人的往来之上，你却被眼前的小钱诱惑，舍弃旅行商人与村庄长久建立起来的信赖关系。」
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为摆着那些商人实在太浪费，所以我们就全部接收过来啦。」
「该、该不会……」
亚科伊脑中浮现最糟糕的预感。
胜人则是扬起笑容嘲弄他的愚蠢，肯定他的预感。
「正如你所想。他们所有人都和我们订下三年的契约，是专属艾尔姆的旅行商人。艾尔姆在商品进入城里之前，就已经买下这里所有的商品……我不用明说，你也懂这代表什么意思吧？既然我们雇用旅行商人，所有商品在进入城里之前就已经缔结契约。而且不只是今天，明天、后天、甚至是更久之后——一直都会是这个状况。换句话说，就算你们在中央公园张着嘴巴傻傻地等，也不会有免费的商品送到面前来。」
「啊、哈啊！」
亚科伊闻言，脸色瞬间由惨绿转为苍白。
这也难怪，他原本是打算在中央公园挑起进货竞争，用高价买入所有可能进给艾尔姆的商品。
但是……艾尔姆早就控制产品的上游。
商品早在入城之前就已经被人拦截，他们根本无计可施。
话虽如此……诺伊茨兰德却无法在城外进行进货竞争。
因为商会已经搬石头砸断自己的脚，也就是那些旅行商人。
而且，就算他们想雇用新的旅行商人……实在难如登天。这些人才必须懂得记帐，懂得交涉的基础，还要在这盗贼众多的芬道夫领地，熟悉领地内的所有安全路线。除了艾尔姆雇用的这些人以外，别无他人。
——因此诺伊茨兰德面对艾尔姆的攻势，毫无还手的余地。
「～～～～～～～～～～！！！！」
不要说彼此硬拚，他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亚科伊终于理解自己的商会面临什么样的绝境。油腻的汗水彷佛瀑布般流下，他赶紧朝着周遭的农夫们大喊。
「你、你们都被骗了呦！快看上面的布条！我们家的买价比那种垃圾商会还要高哟！现在来卖还不迟！快点拿来我们这里卖喔！我们家还可以全额承担违约金喔！所以——」
农夫们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抱歉啦……艾尔姆商会告诉过我们，现在诺伊茨兰德会用比他们高的价格买我们的东西。我们早就知道这件事，但还是选择卖给艾尔姆商会。」
「为、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们不想卖给你啊。」
「！？！？」
「我们也不是想赚大钱，只是希望买到足够的粮食，能让村里的大家能平安度过冬季……一起迎接春天。艾尔姆商会知道我们的需求，给了我们合理的价格。」
「而且……就算你现在开的价钱再高，也只是暂时的。我们再怎么没学问，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等到你们和艾尔姆的战争结束之后，又会像以前一样坑杀我们了吧。」
「那我们宁愿和愿意体谅我们的人合作。不只是为了今年冬天，也是为了以后将会面临的寒冬。」
「不、你们等一下！大家都误会了哟！我发誓，我们家不会再坑杀大家！我们会好好反省以前的事情喔！所以————」
「不要道歉，我们也不想看到你低头道歉。因为……就算你的话、你的歉意是真心的……我们也不敢相信你了。」
「……………………、……」
众人这股无法挽回的抗拒，就有如用手指抓过打磨过的大理石墙，又强硬、又冰冷。
芬道夫领地的村人们早就彻底唾弃诺伊茨兰德商会。
但那也是理所当然。
诺伊茨兰德这几年的行径就是如此夸张。
为了金钱、为了财富。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为了得到更多、更多的金钱。
……但是他们错了，不只是错在道德面上，更是……身为一名商人不可犯下的错误。
胜人对错愕的亚科伊这么说道：
「你是……亚科伊先生，对吧？你大概严重误会一件事。你以为一间企业最重要的是『金钱』，所以你才一个劲地四处搜刮钱财。可是一间企业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金钱』……而是『信用』。只要企业还有『信用』，就算企业本身已经身无分文，也还是能东山再起。只要还有人愿意相信那间企业，『金钱』自然会聚集过去。不过……即使赚到多少钱，一间失去『信用』的企业……前方是毫无未来的。你……做过头了。」
「………………………………」
亚科伊已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用空虚的眼神，注视自己面前的异世界商人。
接着……他能肯定。
自己赢不了他。
自己这种程度的商人，根本不够格招惹眼前的男人。
过不了多久，海上所有的大型贸易也会全部落入这个男人手中。
一旦事情演变至此……诺伊茨兰德的资金来源将会完全中断。
以植物来比喻，诺伊茨兰德等于被人连根拔起。现在的他们身负亿万身家，彷佛是一朵盛开的花朵，艾尔姆根本无法与他们相比。但既然花朵的根部已断，接下来只要不断夺走体内的水分，总有一天会枯萎。
亚科伊预见那终将到来的未来，绝望地跪倒在地。
艾尔克与露见到他的模样，不禁屏息。
（好、厉害…………）
胜人真的在一周之内，就将诺伊茨兰德商会逼进死胡同里。
没想到他真的办到了。
两人惊讶过度，哑口无言。
不过——在这之后发生的事，令艾尔克等人更加讶异。因为——
「不过呢，要是这个时候把你和诺伊茨兰德彻底打垮，未免做过头了。」
胜人突然对亚科伊伸出救赎之手。
「咦？」
「不论是艾尔姆还是诺伊茨兰德，凡是单独企业垄断整个市场，都是非常不健全的状态。没有竞争对手的企业只有腐败一途，这是绝对的。所以就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吧。谈谈未来的多蒙特，甚至是芬道夫领地的商业流通、经济发展，一切该走向何方……但是你以前敢把人踩在脚底下，就得做好同等的觉悟啊。」
亚科伊面对突如其来的救赎，愣了一下——
「…………————我知道啦。」
他马上泄气般地垂下头。
艾尔姆的双手已经挂在自己脖子上，与其就这样被掐死，还不如受到惩罚之后咬牙谈和解。
于是，诺伊茨兰德与艾尔姆的战争，由艾尔姆商会赢得最后胜利。
◆◇◆◇◆
当众人结束协议，离开诺伊茨兰德的商馆，已是夜幕低垂之时。
艾尔姆商会的三个人走在染上夕色的港口小巷，缓缓走向工业区的旅馆。
「诺伊茨兰德商会的椅子也太硬了吧。只是外表看起来豪华，里面大概没塞什么好东西。啊——痛死了。」
胜人一边抱怨一边走在前头。
他的右手握着一个呈圆形的皮袋。
——这次协议做出以下三项决定。
一、禁止以贿赂阻碍他人取得营业许可证。
二、复苏旅行商人制度，货品运送到市区的运费与关税将由商会负担。
三、诺伊茨兰德必须支付村民赔偿金，以做为至今不法行径之歉意。
第一项，由于亚科伊与市长的密约已形同废纸，他立刻就答应；第二项则是胜人从艾尔姆雇用的旅行商人中，挑选出希望回归老东家的人（大约总人数的一半），以相同的雇用条件转移至诺伊茨兰德后，也顺利解决；第三项则是一吵再吵，协议的九成时间可说是都耗费在这个部分上。
但最后，诺伊茨兰德还是必须为村民负担的关税支付补偿金。直接交易的村民们是一人二格尔德；而像是托尔镇这种由当地商会进行买卖的状况，则是一名职员支付三格尔德。
像艾尔姆这样的穷苦村落，也能获得大概一百格尔德。
菲茨这样的大村庄则是约六百格尔德。
总额加起来超过十万格尔德，足以耗光亚科伊自豪的金币睡床。
不过诺伊茨兰德要是一次支付如此高额的赔偿金，商会的资金便会因此枯竭，也会带给商会致命打击。
更何况，商会为了负担关税以及雇用旅行商人的费用，支出大增，要是再受到赔偿金影响，逼得诺伊茨兰德退出多蒙特，那就本末倒置。
因此胜人取得村民们的谅解，让诺伊茨兰德以数年份的分期付款支付赔偿金，分期付款的对象主要是人口较多的大农村以及小镇等等，就此尘埃落定。好不容易变得老实的亚科伊也不得不道谢，并且同意条件。协议书上详细记载上述条件，经过亚科伊签名，盖上诺伊茨兰德商会的印章——并由发行营业许可证的海杰拉德伯爵正式认可上述条约，双方成功缔结协议。
胜人手中的皮袋里装着大约一百格尔德的赔偿金，以及旅行商人的介绍费用——六百五十格尔德。
艾尔克望着皮袋，朝着胜人身后说道：
「你其实很会记仇吧。」
「什么意思？」
「就是对方第一天把你踩在脚底下的事。」
「喔喔，我说过啦。我最讨厌让别人踩在脚底下。」
艾尔克想起当时的对话，心想的确如此。由于这阵子发生太多状况，那些对话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而当时，胜人也这么说了。
他要击溃诺伊茨兰德。不过——
「你最后还是没有击溃诺伊茨兰德啊。」
「干么啊？我已经帮你赚到不少钱，可不会乖乖当猎狼的饵食喔。」
「我才不会这么做咧……只是有点在意，你为什么要提出和解？」
艾尔克自己也很清楚。
艾尔姆在这次和解中几乎没占到多少便宜。
那些介绍费和赔偿金全部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持续垄断市场得来的利益。
那么胜人为什么要提出和解？而他这么答道：
「因为不和解就直接击溃对方，对我们来说也会很不利。」
「是吗？」
「是啊，我当初的计画介绍里加入『击溃』两个字，是为了振兴士气，还有简单明了地带出我们的目的，不过我原本就不打算真的击溃对方。因为多蒙特里的商会只有诺伊茨兰德和我们商会而已，要是在这种状况下击溃诺伊茨兰德，我们商会就必须支撑多蒙特的商业流通好一阵子。」
因为即使废除秘密协议，外来商会也没办法马上在多蒙特扎根。
「不过，我们不可能支撑得了多蒙特。艾尔克还没能力运作大型商会，我自己也不打算过度干涉这个世界，我原本是打算重振我们吃垮的艾尔姆财务，并且买到林檎想要的东西，视状况就要准备收手。而且不击溃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那就是人事支出。」
「人事……支出？那是什么？」
「就是雇用他人必须支付的薪水。这次艾尔姆一口气雇用诺伊茨兰德解雇的所有旅行商人，但是我们原本就是弱小商会，连进货的钱都凑不出来。即使我们完成与深海巨蛇的那笔交易，得到一笔像样的资金，也不可能长时间雇用如此众多的旅行商人。我原本只是为了打击亚科伊的心灵，才特地找来那些人当临时演员，等到一切结束后，我就打算把一半的人数扔回诺伊茨兰德，而且还要趁机捞一笔介绍费。」
「…………………………」
艾尔克看着胜人厚颜无耻地说出那些可怕的计画，他只能哑口无言。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一脸正经地教训亚科伊「信用」的重要性，自己却对旅行商人开出空头支票。
他的大胆令人难以置信。
胜人的脸皮之厚，已经远远超出艾尔克的理解范围。
「……喂，你这家伙其实是个超级大坏蛋吧？」
胜人闻言，咧嘴一笑，心中的愉悦表露无遗。
「当然啦，我在地球可是拥有魔王之名的商人咧。」
胜人此时的表情，可说是目前为止最邪恶的一张脸。
艾尔克无奈地皱起睑，露则是憧憬地望着胜人。捞人望着两人天差地远的反应，这么说道：
「好了，我们与诺伊茨兰德的恩怨就这样了结，不过要教你们的还多着呢，回旅馆之后要继续昨天的课程啰。」
「喔、喔喔！」
「嗯！」
但是，当三人正打算回旅馆的时候——发生当天最后的事件。
「找到了！是那个小鬼！」
「给我站住——！」
「「「————！？」」」
三人眼前的道路突然冒出四名样貌长得像鱼的男人，堵住去路。
◆◇◆◇◆
一群水手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小刀，双眼富含愤怒与敌意，凶狠地瞪视着一行人。
艾尔克见到这股一触即发的气氛，不禁绷紧神经。
「这些家伙该不会是诺伊茨兰德的？」
「……不、他们看起来不像商人。」
「～～～～！」
「露儿？」
胜人突然察觉。
露躲在自己身后，感觉非常不对劲。她双眼紧盯着男人们，浑身颤抖，脸色发青。
究竟是为什么？男人们接下来的发言马上解开这个谜题。
「你们这群臭小子，居然敢用别人的商品捞钱！」
「商品？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小鬼！她是我们达贡商会从新大陆运来的商品……她是奴隶啊！」
「什……！」
「……露儿，是真的吗？」
「…………」
露的双肩一震，从胜人与艾尔克身上撇开视线。
她的反应，证明男人们说的一切全是事实。
而胜人他们擅自使用水手的奴隶做买卖，水手们绝对不会善罢罢休。
他们伸出大浪磨练过的粗壮手臂，握住小刀——
「就让我们好好来算这笔帐吧。大伙们，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所有人奋力扑向三人。
不，水手们是打算扑上去，不过——艾尔克比水手们更快举弓瞄准，电光一箭，射穿石板道路，牵制水手们。
「「「～～～～～！」」」
「……劝你们最好别动，不然下一箭就会射穿你们的眉头。」
艾尔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举起弓箭，正好一箭射进水手们脚边。
不愧是村中第一的弓箭手，也难怪村长会如此自豪。
他乍看之下身材瘦弱，论战斗能力恐怕能轻易凌驾四名水手。
水手们也从丰富的打架经验察觉到这点。
「老、老大，这家伙……有点不太妙啊。」
上司模样的水手则是大声教训怯懦的部下：
「怕、怕什么！我们才是被害者！正义是站在我们这一方的！这家伙可是偷了我们的商品！真有万一，去叫巡逻士兵来就好！」
「…………！」
艾尔克听见水手们的对话，表情也有些不安。
正如他所说，要是叫巡逻士兵来，艾尔克等人是百口莫辩的。在这个世界里，买卖奴隶稀松平常。
人类也算是商品，擅自偷走商品就是犯罪。
——而要是犯罪的话，营业许可证自然就会失效。
即使如此……艾尔克仍然摆出迎战姿态。
说到底，他终究是艾尔姆的村人。
他无法舍弃有困难的人。
更别说对方还是一起共患难一周的伙伴——
「我来争取时间！你趁现在快带着露一起逃走！」
艾尔克示意要出手保护露，但是胜人却与他相反——
「不，没这个必要。」
他肯定地说道。
「嗄！？你在说什么——」
艾尔克瞪着胜人，以为他要见死不救。
不过胜人的注意力却不在艾尔克身上。
他高高俯视躲在自己身后的露——缓缓开口：
「露儿……你想要我救你吗？」
他语气温柔地问着露。
「————！」
露听见胜人这么问，硕大的双眸睁得更大。
她的眼瞳中是欣喜吗——不、不对，那并非喜悦。
那是理解。是的，她明白了。
「想要我救你吗？」她明白胜人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
胜人不用问也知道，她想不想要胜人救她。
她当然想。
露是逃走的奴隶。
她一旦被抓回去……一定会受到相当残酷的对待。
所以胜人的问题，绝对不只是问她想不想得救。
他在问露：「你打算如何活下去？」他这个问题——
『露……露也想要金币，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我不想再任人宰割，所以……你也教我怎么赚钱吧！』
都是为了露。因为露一开始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胜人的身边。
（……没错…………）
露觉得自己好丢脸，竟然在情急之下躲到胜人身后。
明明是自己希望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她就是怀抱着这个愿望，才跟在胜人身边。
那么自己不应该发抖等别人救。
不能仰赖他人释出无偿的善意。
（因为露要跟老师一样，成为一个厉害的商人……！）
她必须靠着自己的力量与智慧，赢得自己的未来。
「老——师————————！」
因此露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喊。
「露有个梦想！露、露想要赚好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把爸爸跟妈妈买回来！
所以、所以啊！？露会很努力、很努力学习的！
不管是文字、还是算数，露会全部学起来的！
然后露总有一天一定要像老师一样……不对，露要成为比老师还厉害的商人，要赚到像山一样多的金币，然后、然后用那些金币……把爸爸跟妈妈抢回来！虽然露现在什么都不会，可是露会一直学习、一直学习、学很多东西，总有一天、一定会做到！
然后、然后啊！？剩下的钱就全部送给老师！
露跟你打勾勾！绝对不会让老师吃亏！所以、所以，老师——……！
请你现在把露买下来——！！！！」
她用彷佛哀号般的语气，展现自己的「价值」。
然后她把自己推销给胜人。
她以一名商人的身份，卖出自己。
她拚命推销仍旧一无是处的自己——坚决地大喊着。
「臭小鬼，说什么屁话！」
「我要砍了你的脚，让你再也逃不出去！」
水手们见到露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交涉」，只是面带嘲讽地逼近她。
正当其中一名水手伸手要抓住露，这个刹那突然飞来某样东西，砸中那名水手的脸。
「唔啊！」
「你干什么————！？」
天外飞来的攻击让水手头子怒目横眉，但他怒吼到一半突然没声音。
因为对方扔过来后洒在地上的物品，瞬间夺走他的目光。
没错，那是一个塞满金币、银币的皮袋。
胜人名副其实地把钱甩到对方脸上，这么说道：
「那里总共有七百五十格尔德，我就用那笔钱买下这个奴隶……我可是出了市价的一百倍以上，很够了吧」
「什、呃…………」
——他们终究只是个水手，只是商人雇用来运作船只的员工。
他们只是负责管理奴隶，露的所有权不在他们手上。
所以他们没有权力做这种交易。
不过……眼前的巨款足以吹飞他们的职业道德。
不，胜人正是为了他们的职业道德，才丢出这笔巨款。
「啊、啊婀！当然够！怎么可能不够！你要我还我也不还了喔！？」
「那就成交了。」
水手头子听见胜人的回答，便急忙捡拾摔到地板上四散的金币和银币，接着用一句「没关系啦！」敷衍茫然的部下，率领部下回去。
他应该是打算向主人报告奴隶失踪之后，暗自吞掉得手的钱。
不过胜人才不管他们想怎么处理那笔钱。
因为——
「露儿，说得好。」
他已经得到那个袋子装也装不下的大把金币。
「老师……」
「即使拥有多么出众的经商手段，还是拥有受上天眷顾的好运，没有『欲望』的人根本派不上用场……在老爸死掉之前，我就是这副德行，只是随波逐流地活着。」
当时的他没有目标、没有欲望，过着有如温水一般，自由自在的日常生活。
「不过，当我看到老爸上吊自杀而死的尸体，我的体内第一次萌生出欲望，一股阴暗无比的欲望。那群商业敌人把老爸逼上绝路——我绝对要向他们复仇。露儿，当时我的眼神就跟现在的你一样。露儿，你的心中有想做的事，有非做不可的事，而你为了你的心愿，拚上性命去行动。」
她要是被抓回去，可能会丢小命，但她还是拚死来到胜人身边。
她冒着风险暴露在人群中，却没有一句抱怨，只为从胜人手上吸取获得金钱的知识。
「你的勇气、你的意志力……比我扔出去的那几毛钱还要珍贵几万倍。」
胜人很清楚，那股欲望总有一天会累积起庞大的财富。
那么，那小小的一袋金币根本不值得在意。
「那群白痴真是有够蠢，竟然为了一袋零钱，白白放掉到手的大钱……你要让他们后悔到极点啊！」
胜人这么说完，有些粗鲁地揉乱露的红发。他比露更懂她自己，不是单纯帮助她，而是尊重她的生存方式。胜人掌心的温度，以及不言而喻的善意——
「老、师……～～～～～～～——！」
让露的内心瞬间溃堤。
无法言喻的感谢与喜悦挤满她稚嫩的胸口。她紧紧揪住胜人，放声痛哭，尽情地倾诉心中的一切。
胜人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丝——望向艾尔克，接着——
「艾尔克，抱歉啦，我一口气把大家的钱全都花掉了。」
他有些愧疚地向艾尔克道歉。
艾尔克明白胜人的用意，他实在没道理责备胜人。
006
「……没差，你为我们赚到大把的金币，我根本不会去在意那袋小钱。」
更何况——他花钱的方法让人非常畅快。
「嘿嘿，我都不知道，原来花钱可以这么爽快啊。」
胜人听见艾尔克的感想，露出小男孩般的笑容：
「哈哈，对吧？所以我才会戒不掉赚钱的瘾头啊。」
于是真田胜人靠着高明的手腕，重振艾尔姆的财政。只要村人不做太夸张的买卖，日后数十年都能过上安定的生活。
胜人在痊愈宴会上的「加倍奉还」宣言，姑且算是大功告成。
另外，大星林檎开出铁材等等的金属材料需求，也顺利采购完毕。
林檎一旦能顺利制造铝金属，她就能完美发挥她精湛的科学技术力，更有利于众人探索回归地球的方法。
【报告与暗藏危机】
多蒙特的动荡尘埃落定后，当天夜里——
司便接到一通联络电话，来电者是与胜人一行人一起进城的猿飞忍。
『小御子，Good evening！好久不见啦，大家过得还好吗？』
「很好，胜人送来砂糖跟胡椒之后，能做的料理也变多了，大家都很开心。你听起来倒也挺开心的。」
『当然开心啊，这就叫做如鱼得水？记者果然不能龟缩在山野里呢。一个记者没办法接触各式信息，简直就跟搁浅的鲔鱼没两样嘛。我是再次认知到，都市这片信息之海才是我的归处啊！』
电话另一端的忍语气轻快，代表她的心情相当雀跃。
「你开心就好……你们那里似乎也出了不少状况啊。」
『哎呀，人家是没什么插手，不过阿胜可是大闹一番呢。都过这么久才给他碰上捞钱的机会，他应该也跟我一样兴奋喔。不过托他的福，你们应该都凑齐需要的物资了吧？』
「是啊……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买了奴隶。」
『你已经知道小露的事了啊？』
「商人传了照片给我。」
『他似乎砸了不少钱呢。』
「那个男人赚得多也花得凶，不过也只限于他真心想要的东西就是。」
『所以他是彻底迷上她年～轻又滑溜的小麦色肌肤了呢。』
「商人的美德就在于他知道该如何用钱，别太去调侃他啊。」
『我知道啦，小忍才没有这么白目呢。』
忍呵呵笑道。司则是短短回了句：「那就好。」接着切入主题：
「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你那边的电池电量也有限，麻烦你先开始报告状况。」
『呿，好冷淡喔。人家可是一个人度过寂寞夜晚的说，都不多陪我一下，小气鬼～』
忍大肆抱怨一番，才终于开始报告司委托的调查结果。
『不过说是要报告，资料量实在太多，我已经把这个国家的状况跟历史整成报告书，做成电子文件传过去，口头上就只说一些比较重要的部分——首先是关于这个世界的魔法，我从城里的退役军人口中探听到详细内容。这种力量大致上就和我们想像得一样呢。这个世界里有火、水、风、土四种元素精灵，魔法师借着与元素精灵们对话，就能发出火球、引发雷电之类的。』
「这个世界的文明还尚未成熟，这种力量在这个世界里算是相当有用呢。」
『嗯，所以在弗雷亚加尔德国内，只要是拥有魔法资质的人，无关出身贵贱都会受到礼遇。话虽这么说，这种人原本就是超级少数，几乎绝大部分都聚集在帝都，这块领地也只有领主城里进驻一位《一级魔法官》。』
「《一级魔法官》是什么？」
「啊，抱歉，《一级魔法官》指的是为帝国工作的魔法师，其他还有《二级魔法官》跟《特级魔法官》。其中《二级魔法官》似乎就是训练生，所有人都待在帝都的魔法学校里；《一级魔法官》就是已经毕业的魔法师。这两种职位就类似于地球的实习生跟正式员工呢。至于《特级魔法官》呢，就是在隶属于帝国的魔法官之中，才能特别优秀的魔法师才会赋予这个称号。而且好像还有更高级的级别，听说是一个人就能引发足以天摇地动的奇迹，不过似乎只是传闻而已。」
「是否存在穿越异世界，或是从异世界召唤他人的魔法？」
『嗯～目前还没听说有这种魔法呢。毕竟魔法本身是相当稀有的力量，相关情报真的太少。领主城内的《一级魔法官》或许会知道得更详细，我打算再找机会接触对方。』
「是吗？总之光是能得知这里的魔法与我们的认知相去不远，这一周的调查就算是有不少收获了，谢谢你。」
忍听见司的道谢，则是语气轻快地回礼：『忍忍♪不客气。』
『……然后啊，接下来是有关于『七勇者』，算是有重大发现…………但就结论来说，算是遇到瓶颈。』
「什么？是怎么一回事？」
『嗯～那个传说……或许跟以前这块大陆兴盛的某个宗教有关系，那个宗教名为《七光圣教》……总之我大概追查到这里……可是最关键的《七光圣教》，早就在数百年前遭到当时的弗雷亚加尔德王朝歼灭啦。弗雷亚加尔德是封建制度，国家以『弱肉强食』为方针，并且让唯一的皇帝至于国家顶点……所以皇室不允许存在比皇帝更高阶的神明。他们针对的不只是《七光圣教》，只要是存在于这块大陆的所有宗教信仰，一律焚毁圣书，砸毁教会，残忍虐杀信徒，就这样断了所有宗教的根源。』
「……宗教迫害。」
司听了忍的报告，内心深处燃起漆黑的憎恶怒火。
这个国家的做法令他激愤难耐。
所谓的秩序、国家，都是为了守护生存其中的人而存在。
竟然为了少部分的特权阶级，以暴力凌虐、镇压大部分的国民。
这种东西……不配称为秩序。
但是他不应该对忍发泄这些愤怒。
司压下胸中的愤慨，继续倾听她的报告。
『我不只待在多蒙特，也探访周遭的村落，小心仔细地调查一番，不过……这些地方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纪录或信仰的痕迹。完全没有能追查的足迹，就算小忍再厉害也得举白旗投降。』
「……是吗？」
忍的调查能力在七名超人高中生之中，也称得上是出类拔萃。
假如她查不到，恐怕别人也查不到任何信息。不过——
「我明白了，总之这附近应该是毫无线索，但是所谓的信仰，是深植于人们内心深处的事物。暴力或许能拔除表面上的信仰，但是却摘不掉根部。倘若这个宗教真的在数百年前遍及大陆全土，某处一定还留有一部分的蛛丝马迹。」
薇诺娜的丈夫或许就是接触到那一部分踪迹，既然如此I
「目前为止，我们手中唯一像样的线索，就是『七勇者』传说。看来……只能翻遍整块大陆去寻找《七光圣教》的踪迹。」
忍当然也认同司的想法，她立刻回答：『……也是，毕竟我们也只有这个线索。』但过了不久，她又低声哀号，语气满是藏不住的焦躁。
『……不过，这么做就有个问题。』
「问题？」
『嗯，而且是大问题。我们现在是在弗雷亚加尔德的北部地区，而且是北方四领地之中，位于大陆最北端的芬道夫侯爵领地……在弗雷亚加尔德国内，要是想离开领地到别处，就必须拿到该领领主发行的通行许可证。』
「以这个世界的文明水平，这种要求很普通吧？」
『嗯，可是那个芬道夫侯爵又是一个人渣到不行的家伙啊————』
◆◇◆◇◆
同一时间，芬道夫侯爵城堡中响起男性尖锐的怒吼。
「你这只母猪啊啊啊啊啊————！！！！」
在一张金碧辉煌、甚至装饰过头的豪华大床上。
一名体型肥胖的中年男人气得面红耳赤，他的双手还掐住赤裸少女纤细的颈子。
「啊、唔！不、不要……」
「竟然、竟然竟然竟然！你竟然打算欺骗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啊啊啊啊啊！」
那双满是脂肪的手臂并没有多大的力气，但瘦弱的少女还是无法挣脱——
「……救、救我…………杜、拉…………」
少女的手臂原本紧抓着中年男人的手，此时便无力地垂下。
眼泪沾湿的双瞳了无生气，痛苦张开的唇角流下唾液。
当唾液沿着下颚沾到芬道夫侯爵的手臂，他立刻皱起脸——
「～～～～好脏！」
接着把少女的尸骸丢出床外。
他抓起枕边的摇铃——
「英萨吉！英萨吉！」
叫来芬道夫领地的驻军统帅。
而那名统帅立刻响应呼唤，推开寝室的房门走进房中。
那是一名身着白银铠甲，留着一头阴沉长发的智人。
他的耳朵与手指配戴着多到难以想像的银制饰品，外貌感觉相当狡猾。
这个男人名为英萨吉。
他在弗雷亚加尔德的骑士爵位中，拥有白银骑士的地位。
他恭敬地对主人低头致敬，并询问主人有何要事。
「领主大人，有何吩咐？」
「英萨吉，快点清掉那边的垃圾！」
芬道夫侯爵的指尖指向摔落在床下的少女尸体。
「哎呀，这个女孩冒犯了您吗？」
「岂止冒犯，才没有这么简单呢！这个卖春女早就不是处女！而且她还在阴道里弄出伤口，打算隐瞒这件事！她不只是违反吾订下的『初夜权』，还企图蒙骗吾这个光荣伟大的弗雷亚加尔德贵族！英萨吉，我怎么能容许这个蠢货放肆！？」
英萨吉有些装腔作势地摇摇头。
「不、不，当然不能容许。『芬道夫领地的平民女孩都必须将贞洁奉献给领主大人』，这是这块领地的法律，触犯法律的罪人当然没资格存活在这块土地上，这就是秩序啊。」
「就是说，就是说啊！英萨吉，所以你明白吾的意思吧？」
「是，在下会立刻找出这个女孩的家人，以及与女孩的男人，并且将所有人送上处刑台。」
英萨吉这么回答后，却又补上一句：「但是……」接着继续说下去。
「……领主大人，请恕在下直言，就算事后处罚这些违法人士，还是无法根绝这些况。」
「什么意思？」
「领主大人对平民们太过温柔。宽容是支配者的美德，但就结果来说，反而会让那些家伙有机可乘。平民们终究是一群只会匍匐爬行的野兽，要好好调教他们，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的立场。领主大人……您或许该举行一场庆典，让那些愚昧的平民们彻底明白，他们的性命究竟是掌握在谁的手上。」
芬道夫侯爵听完英萨吉的解释，沉思一下——
「……的确……英萨吉言之有理啊。」
他露出闪耀黄金光芒的牙齿，浮现残暴的笑容。
「是应该教教他们，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人。」
英萨吉见到主人的反应，则是在内心淡淡一笑——这男人真是好操控。
他完美隐藏内心的嘲弄，若无其事地引导主人走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领主大人，关于这件事，最近似乎有座卑贱土着的村落贪图起非分之财，四处搜括金币————」
于是，一场庞大的考验即将袭向误闯异世界的超人高中生们。考验，就此展开。
这笔利润是从诺伊茨兰德手中夺来的。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诺伊茨兰德完全没来捣乱？』你脸上写着这句话咧。」
「……！」
坐在一旁的胜人一语道中自己心中的疑问。艾尔克虽然吓一跳，但经过这几天，他一直跟在胜人身边看他大展身手，艾尔克的心中不禁萌生起一种近似于盲信的情感，让他认为这个男人就算会读心也不奇怪。
因此，艾尔克不像之前一样死不认帐，老实地点头承认。
露也在一旁附和：「露也觉得好奇怪！」
胜人见状，则是咯咯笑道——
「道理很简单，这笔钱对那些家伙来说，只是零头罢了。」
接着指出这件事实。
「零头？你说这笔钱吗！？」
「骗人……」
「我才没骗人，看这个，这是这座城市的地图。你看……我们现在占据中央公园，商品是以外头小村落的产品为主。但是这座城市最赚钱的买卖……并非来自于陆地。」
胜人这么一说，艾尔克猛地抬起头：
「原来如此！是商船……！」
「就是这么回事。那些家伙占据芬道夫领地唯一的港口，也就是说，从港口进来的货品，包括工业区需要使用的铁以及贵金属、宝石、外来进口的高价调味料等等，全都掌握在诺伊茨兰德手中，他们手上流通的金额和我们完全是不同等级的。而再加上流通通道只有一个，这些商品的需求又非常安定，他们光是从海边进口，再出口到工业区，就能赚上一大票。只要他们还掌控着港口流通，他们的优势就固若金汤。城里甚至有传闻说，诺伊茨兰德的会长每天晚上都睡在金币堆成的床铺上。我们这笔小钱，能堆成枕头就不错了。」
胜人一边说，一边用脚尖踢踢脚边的金库。轻轻踢一下，这个金库确实是一动也不动，不过里头塞满的，大部分是铜币和银币。
假如将这些货币换成金币……体积大概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以下。
个人经手的买卖，和企业等级的买卖相比，经手的金钱就是有如此大的差异。
「假设我们再维持现在这个状况几天，他们可能就会来找碴，但是现在应该不会有动作。毕竟削价竞争是双面刃，他们大概认为这个小商会虽然有些碍眼，但终究只是小商会，没多久就会破产，所以现在只会『观望』。」
「那、那我们、这个样子，赢不过他们吗？」
「是啊，没办法。我们这边终究只是薄利多销啊。」
胜人果断地回答露的疑问。
——接着他对照两名学生的表情。
虽然也跟各自的性格有关，但还是能看出他们的态度不同。
艾尔克……虽然还不到漠不关心，但他的表情的确没什么兴趣。
对他来说，脚下这些钱就已经很足够。
即使现在打道回村，艾尔克也一定会满足。
但是露却不一样，她听见胜人的话，顿时露出有如世界末日般的悲惨表情，眼角还泛着泪水。
胜人这么一看，不自觉地喷笑出声。
（……欲望深厚，很了不起啊。）
胜人佩服着露的欲望，接着朝着露微微一笑。
「露儿，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是说照目前的状况还裸不了，我这个人像是会因为赢不了就放弃吗？」
胜人直视露的眼睛这么说完，接着露出侵略性十足的坏笑。这抹笑容就如同他不久前哄骗菲茨农夫时一样邪恶。
露见到胜人的微笑，脸上顿时容光焕发，并且用力地摇摇头。
「你有什么对策吗？」
「……艾尔克啊，你不觉得奇妙吗？至少在这个地区没有美乃滋这种调味料，也就是说，美乃滋的价值等同于砂糖或胡椒，只要卖给部分贪吃的贵族，就能像是炼金术一样变出大把金币。但是我却把美乃滋跟蔬菜绑在一起，用谁也能买的价格大肆抛售。」
「我确实是觉得有点奇怪……你这么做有什么原因吗？」
「当然有，这是诱饵。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用美乃滋捞钱，而是为了炒热话题。昭告多蒙特全区，有诺伊茨兰德以外的商会在中央公园开店……然后从海上钓大鱼。」
就在这个瞬间。
「「————！？」」
艾尔克和露突然浑身一震，彷佛一阵寒风抚过全身似的。
这股非比寻常的压迫感，甚至让他们心生畏惧。
压迫感是来自于眼前的胜人…………不对。
是来自于两人的背后。
胜人望着艾尔克与露的背后，表情非常愉悦。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愉快的神情。两人也跟着望向背后——
「……！」「咿……！」
不禁发出细小的悲鸣。
稍早那阵压迫感的主人，就站在他们身后。那是一名智人男性，身材娇小，长相较为中性、清秀，但是他浑身却围绕着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息。
男子微笑般地眯起双目，但是眼睛深处却透露一丝精明光芒。他朝着胜人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的谈话。应该就是艾尔姆商会的负责人吧？」
「……猜错啦，负责人是那边那个男人。」
「不，负责人的确就是您，至少一定是您负责主导买卖。」
「为什么你能肯定？」
「……您认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是不觉得啦。」
下一秒，胜人全身散发出和男人相同——不、是更加锐利的气息。
空气中的紧张感顿时遽增，艾尔克的皮肤冒出一阵鸡皮疙瘩。
没错，只有身经百战的商人，才拥有这股饿狼般的气势。弱小的农民带着商品兜售，只为求一顿温饱；而流氓仗势欺人，只为谋取暴利。他们并非前面两者，而是真正的商人，他们磨耗精神，奋战到最后一刻，为的正是持续追求更多个人无法掌控的财富。
「好气势。我到这个世界来，还是第一次觉得碰到同行。」
胜人从男子身上感受到和自己相同的气息，便站起身，对他伸出手要求握手。
「我是真田胜人，负责艾尔姆商会的会计。你呢？」
男子握手回礼，同时报上姓名：
「不好意思，自我介绍晚了。我的名字是克劳斯，身份是商船船团『深海巨蛇』的领袖。我们船团是以弗雷亚加尔德东部为据点进行海上贸易，我前不久听闻有一间新兴的商会，他们在多蒙特里做起很有意思的买卖，于是……就想来与您谈上几句。」
「真巧啊，我也是……我从上午就一直想和你聊聊。」
「您早已察觉我的存在了吗？从那众多的人群里？」
「你以为我没发现吗？」
「……我是不这么认为呢。」
自称克劳斯的男子优雅地笑笑。
胜人请他坐下，并且向酒吧的店员点香肠与麦酒……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瓶装着美乃滋的小壶，放在桌子上。
「我特地留了这壶没卖，就是想请你品尝一下。克劳斯先生，就让我们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愉快地聊聊关于赚钱的话题吧。」
◆◇◆◇◆
「深海巨蛇」背叛了诺伊茨兰德。
这个消息有如芮氏规模八级的强震，震撼诺伊茨兰德商会。
「怎、怎么可能！？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不会错……！是克劳斯先生亲自莅临本商会，亲口告知我们的……！事实上，『深海巨蛇』的水手们正把货物搬往艾尔姆商会租借的仓库……！」
「～～～～～～！」
诺伊茨兰德商会会长•亚科伊至今都认为那种小商会没多久就会破产，但是他听见这个消息，也不禁脸色发青。
因为这个月在造船厂卸下的货品，原本预定是由他们搬来诺伊茨兰德，也难怪亚科伊会脸色大变。
他立刻前往深海巨蛇停泊在港口的商船，准备向克劳斯抗议。
克劳斯正在指挥人手搬货，亚科伊马上就找到他。
亚科伊愤怒地大声呼唤克劳斯的名字。
「克劳斯先生！」
「哎呀哎呀，这不是会长吗？您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呢？」
「这要人家怎么不慌张！你竟然忽略我们家，把货品卖给那群来路不明的新人，你疯了嘛！？」
「原来是因为那件事。」
克劳斯明白亚科伊的来意后，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当然没疯，我是听过那群人的想法之后，才下这个判断。在艾尔姆商会担任会计的那名少年……他真是不得了。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做过什么样的买卖，但不要看他年纪轻轻，他可是比我和您都还要高明许多。我和他谈判的过程中，好几次差点被他吞没。唉，我光是撑着不让对方吃乾抹净，就已经费尽全力，实在相当但我反而借此学到不少。」
「你太抬举他了啦……！那种弱小商会根本做不了像样的交易，风一吹就倒，怎么可能……」
「但是您现在不就快被他们吃下肚了吗？」
「嗄、嗄啊！？」
「咦？会长您还没察觉自己的状况吗？事实上艾尔姆商会不只夺走陆路的市场，也开始掠夺海路市场了呢。」
「那是因为你背叛我们了啊！」
克劳斯毫无悔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亚科伊，他一把抓住克劳斯的衣襟，放声大吼：
「你们是外来的商人，可是我们家还是按照市场价格跟你们买喔！？你们却这样背叛我们，到底哪里觉得不满意啊！？」
相较于火山爆发的亚科伊，克劳斯只是态度冷淡——
「但是，贵商会卖出的售价可是远远高上收购价许多。那我们船团当然也会想用那膨胀过后的高价卖出呢。更何况……胜人先生不会像您一样谋取暴利，而是说会用比诺伊茨兰德更便宜的价格卖原料给工业区。近年多蒙特的工业因为原料价格飙涨，显得有些低迷不振，而他这么做，正好能振兴多蒙特的产业，他们是放眼未来啊。这个商会不只思考自己的利益，更为整个地区带来更好的未来。而我们船团总是要有买家，才有办法做生意，我们当然想和这样的商会结为生意伙伴呢。」
他淡淡告知深海巨蛇的答案，接着一把握住亚科伊的手。
下一秒，亚科伊哀号一声，放开克劳斯。
亚科伊肥大的手臂上清楚的留下克劳斯的指印。
「您要是继续睡大头觉，您自豪的金币床铺也会被他们一口吞下呢，最好多加小心。那么我还有其他工作，先告辞了。」
克劳斯这么说完，便不再理会亚科伊。
——亚科伊返回诺伊茨兰德商会主屋的路上，咬着指甲，愤恨地怒骂：「混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搞这种委托代售，一定会马上失败。那群不学无术的农民根本不可能记好帐簿，而委托代售这种商业系统只要没有正确的帐本，就容易因为失去信用而失败，因此要不了多久，那堆市集就会像膨胀过大的泡泡，瞬间破灭。所以诺伊茨兰德根本不需要特地花老本，主动挑起削价竞争。亚科伊原本是这么料想的。
但是艾尔姆出乎他的预料，并没有因此溃败。
他们已经膨胀到如此巨大，仍然不见破灭的徵兆。究竟是为什么？
——亚科伊并不知道，这个结果全都仰赖真田胜人的力量。
真田集团能在胜人这一代大幅度成长，其原因之一要归功于胜人这名经营天才。真田集团旗下的所有企业，都由胜人一人肩负「社长」一职。
没错，他并不是「会长」，而是集团旗下所有企业的「社长」。
因此他经常出席公司内部会议，从大银行到小工厂，全都由他一手包办。
胜人身怀一项稀世才能——同步多方听力，才能达成如此壮举。
他一次能同时听取三十项不同的对话内容，并且精准无比地分类、理解。
假设将对话局限于单纯的单字与数字……甚至能多达原本的十倍。
因此胜人要求这些不会自己记帐的农夫们，每个人彻底做到出声确认商品与交易金额，再由他在市场的喧闹声中，听取农夫们的呼声记帐，直到艾尔姆商会终于能掌管多达一艘船份的货品，他都正确无误地记载商会的资产状况，也借此取得交易对象的信赖。
他的行动完全是超越常人的特技，一般人根本做不来。
但正因为他办得到，众人才会以敬畏的语气，赋予他「超人高中生」的美称。
——亚科伊还不清楚这个事实。
他还不知道，胜人在那名为「地球」的星球上，是拥有超人之称的商人。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错估状况。
他错估胜人出手撑起的艾尔姆商会，将为他会带来多大的威胁。但是——
『您要是继续睡大头觉，您自豪的金币床铺也会被他们一口吞下呢。』
「………………」
深海巨蛇——克劳斯的一番话终于打醒亚科伊。
艾尔姆将会借着这次与深海巨蛇的交易，将影响力延伸至海路。
现在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有三艘商船隶属于深海巨蛇，四艘商船隶属于达贡商会。
诺伊茨兰德早已与达贡商会缔结交易契约，艾尔姆应该无法趁虚而入，但是接下来抵达的船只就很难说。大难临头的现状，让他没办法悠哉地等艾尔姆自爆。
因此亚科伊回到商会后，聚集商人们，这么宣布：
「……明天我们也要在中央公园开设市集。」
「您说在中央公园吗！？」
「没错，那群家伙的优势是价格卖的比我们家便宜，并且在比较靠近客人的地方做买卖嘛。首先要先击溃他们的优势呢。」
「您是认真的吗？真的要和那种小商会角力？」
「既然他们对海路出手，我们家就没办法视而不见，要趁他们规模不大的时候打倒他们呢。明天开始进货价要比他们高，但是售出价要比那些家伙更便宜！他们现阶段的市场范围还偏向陆路！我们只要将那些家伙连根拔起，他们就会自己窒息而死呢！」
「这么做就赚不到利润了啊！？」
「这可是战争喔！直到击溃他们为止，都不用去管收支平衡！尽管他们有几个小聪明，一旦开始硬拚，小聪明就派不上用场！我们体力雄厚，一定会赢！以量制胜！要彻底打趴艾尔姆商会！不对、要杀光他们！要把那群乡下穷鬼杀个片甲不留！」
「「「明、明白！」」」
商人们听见亚科伊的咆哮，急忙开始行动。
亚科伊望着众人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胆敢与大商会诺伊茨兰德为敌……我要让你们后悔到极点呢！」
◆◇◆◇◆
当天晚上，原本四处搜集情报的猿飞忍，突然前往胜人一行人做为据点的旅馆拜访他们。
她一进到房间，便见到桌子上堆着如山一般的黄金，顿时双眼发光。
「唔哇——这金币也太多了吧！你们赚不少呢——！」
「毕竟是企业等级的买卖，他们要是用铜币付款，应该会多到压垮这个房间的地板。」
「小苹果的清单凑得齐吗？」
「我透过这次造船厂的交易，拿到不少存货。我原本以为很难凑到锰，后来玻璃工房也拨出需要的数量给我。我明天一早就会雇用马车，把冬天的粮食和林檎的材料一起运回村里。」
「清单里面似乎还有金啊银的高级品，那些也凑齐了？」
「把那堆货币熔了就能用了吧。」
「啊，对喔，我没想到熔化钱币这招。」
「……我丑话说在前头，那可是犯罪啊。」
「艾尔克，我们的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只要不被发现，就不叫犯罪。』」
「就算被发现，只要逃跑就好啦。」
「糟糕透顶……」
艾尔克叹口气，望向躺在床上的露，拿起湿布放在露的头上。
「那边那个女孩就是你在路上找来的小露？她为什么倒在床上？脸看起来好红，感冒了？」
「她只是看到金币山之后，兴奋得喷鼻血昏倒而已。」
「……将来值得期待啊。」
「不通现阶段根本派不上用场，她也认不得几个字——嗯？喂、艾尔克，这里错了喔。」
胜人这么说完，从眼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
接着他用触控笔戳戳萤幕，指正艾尔克的错误。
「假设是先卖出后收帐的情况，现金是之后才会入帐，所以交易日当天的借方不是『现金』，而是『应收帐款』。你写成『现金』会重复计算金额，帐款会很奇怪啊。」
「啊、这样啊……」
「那是什么……啊、是复式簿记啊。你在教他这个？」
「是啊，如果用单式簿记，不管怎么记，财务体质都会变得很模糊。」
「可是直到最近，还是有先进国家用那种模糊的方式管理公共帐务呢。」
「因为这么做比较方便蒙混啊。」
顺带一提，地球史上的复式簿记是在近代初期才开始普及。艾尔姆村以往的帐簿是使用单式簿记，只记载着支出与收入。而复式簿记则不同，它需要将流通的金钱按照该笔帐务本身的属性分别记入，这样一来就能更加精确地掌握财务体质——说得简单点，就是比较不容易出现会计上的错误，也比较容易获得第三者的信赖。
既然要做买卖，多学这一招不会吃亏。
因此胜人会在闲暇时间教导露简单的计算、写字和认字，或是训练艾尔克复式簿记的记帐方法。
「好了，下个问题，把这上面的金钱流向整理到帐面上。」
「喔、好！」
艾尔克答道，接着接过笔记本电脑（用艾尔克的说法，就是可以无限次写入或消除的魔法纸）和触控笔，开始在液晶萤幕上的帐簿记帐。
胜人在一旁看着学生的状况——
「……你会来这里，代表状况开始有动静了吧？」
他的语气从闲聊模式转为认真，开口问向忍。
忍则是点头回应。
「嗯，毕竟你都插手海上贸易，他们也忍不下去了呢。他们打算明天主动挑起战争。」
「战、战争？怎么回事？」
艾尔克听见这危险过头的词，猛然抬起头，脸色发青地追问道。
「他们打算将利润置之度外，四处高价收购商品，再低价卖出，让我们无计可施。」忍这么说道。
「咦？可是对方这么做，反而会倒店吧？」
「对方拥有以往捞来的大把金钱，他们很有自信，认为只要演变成硬拚他们就赢定了。假设真的走到这一步，他们也确实是必胜无疑。我们透过与工业区的交易也得到不少钱，但是跟他们相比，大概也只算得上剩下的渣渣罢了。他们打算以量制胜，彻底辗杀我们。说到底，不管是金钱游戏还是真正的战争，最后还是要比火力。这一招其实还不赖。」
没错……确实还不赖，不过——
「假如他们第一天就出手的话，的确还不赖。」
「你是说，现在出招太慢了吗？」
「啊啊，慢到我都要打呵欠了，这群家伙真没劲。」
「你想到什么对策了吗？」
「反正根本不会演变成硬拚，不用理他们。」
胜人邪邪一笑，接着站起身打开房间的木窗。
艾尔克看向窗外，讶异地睁大双眼。
窗户可以窥见旅馆的后方，那片漆黑当中……站着数十名男人。他们所有人都穿着肮脏，彷佛乞丐一般，但是他们的双眼却异常地明亮有神。
（这些家伙……是在市集周遭的那群人？）
胜人把手肘靠在窗框上，亲昵地对这群神秘集团说道：
「……就像我昨天说过的，明天将会按照计画做个了断，麻烦你们啦。」
「「「————」」」
所有男人们同时点点头，消失在黑暗之中。
艾尔克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与对话，老实地问道：
「刚才那些男人是…………？」
胜人咧嘴浮现奸诈的笑意，这么答道：
「我准备杀死诺伊茨兰德——而那些人，就是我的刀。」
◆◇◆◇◆
杀死诺伊茨兰德。
字面上听起来确实有点危险。不过，胜人当然不是要真的杀人，这只是比喻而已。
就算是比喻，事实上他的做法却比用小刀刺杀敌人还恶劣。
他的刀能无声无息地挖出对方的心脏，当对方发觉自己被刺伤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没错，胜人的刀早已刺伤亚科伊。
但是亚科伊仍未察觉，他还没发现自己的伤口。
他就这样毫无知觉……迎来星期六的曙光。
商会的职员们浑身散发许久未见的斗志。
（今天绝要让他们好看。）
诺伊茨兰德今天开始也在中央公园开设市场。
而且他们打算采取高买低卖，将利润置之度外，以便与艾尔姆比拚价格。
艾尔姆商会的财务基础脆弱，所以才只能仰赖委托代售这种小花招。就算他们中途夺走与深海巨蛇的交易，得到一笔像样的资金，但是那数量和亚科伊寝室中的金币山一比，根本只是零头罢了。
企业的强大终究要看企业的体力，也就是金钱。金钱就是一切。
诺伊茨兰德输掉这场硬拚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双方在清晨展开的进货竞争已经持续一阵子。
艾尔姆见到诺伊茨兰德以压倒性的资本额买走所有商品，想必脸色很难看。亚科伊信心满满地靠在椅子上。
他或许是靠着那张金币睡床，再次确认自己的实力。
昨天的焦躁已经不翼而飞，一点都不剩。
——换句话说，这就是亚科伊这个男人的极限。
他直到最后都没有逃出胜人的手掌心……就这样完蛋了。
胜人的刀刃早已贯穿他的心脏。
而他是在早市开市之前，双方展开进货的三十分钟后才察觉这件事实。
满头大汗的员工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
「会长！会长——！」
「怎么了呢？呼呼，难不成市集都还没开，对方就举手投降了吗？」
「不、不是！糟、糟糕了！」
「糟糕？什么糟糕？」
「我们商会完全进不到货品！」
「嗄……嗄啊！？！？」
亚科伊高声惊呼，弹飞椅子站起身。
「我们说要用比对方高的价钱买，还是进不到货吗！？」
「是的！我们按照指示立起广告牌，挂布条告知众人……但是，所有人似乎完全无视我们的通知，全都往艾尔姆那里去……」
「！？！？」
难以理解。
芬道夫领地位于弗雷亚加尔德最北部的位置，这里的寒冬相当严苛。
贫穷的农夫们应该都想高价卖掉产品，换成过冬用的粮食，哪怕是多上一卢克也好。
他们为什么要特地卖得比较便宜？
亚科伊无法理解农夫们的行动，脑中一片混乱地冲向中央公圜。
紧接着——
「到底是发生什么——咦！？」
他见到难以置信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你、你们、你们是…………！」
中央公园的艾尔姆商会前方，停了数十台的马车与村人们。
而其中有些男人混入其中……他们的长相都很面熟，他们是——
「对，他们就是你以前雇用的旅行商人。」
胜人迈开步伐，出现在脸色大变的亚科伊面前。
「你、你这混蛋……！」
「我调查了不少你的事啊。你和市长私底下达成协议，垄断多蒙特的市场后，你就私底下干不少事，大胆节省成本。将市场从中央广场转移到接近商会仓库的港口区域，也是解省成本的一环，不过最夸张的……就是资遣旅行商人。」
胜人打从艾尔克把商品运到城里之后，就一直感受到异状。
因为他事前听说艾尔克的父亲是旅行商人，经常出入各地村庄。
这个世界和地球历史有不少差异，但是依然存在旅行商人的概念。
既然如此，艾尔克为什么还要自己把产品运进城里？
胜人决定以艾尔姆商会行动的当天晚上，便透过忍得到答案。
亚科伊垄断市场之后，便彻底解雇所有旅行商人。不只是吸收奥利昂商会后所留下的旅行商人，还包含原本诺伊茨兰德雇用的旅行商人。
「你独占芬道夫领地唯一的港口之后，不用特地走一趟，商品就会自动聚集到商会，所以你几乎解雇所有旅行商人，设立新的系统，让芬道夫领地的村人们直接把商品送到多蒙特的诺伊茨兰德商会。这样一来，不但能删减旅行商人的人事支出，还能将进城的关税转嫁给各个村庄，成功节省两项成本……只有光盯着帐面数字，忘记『行走』的笨蛋才会想到这种蠢主意。商业可是建立在人与人的往来之上，你却被眼前的小钱诱惑，舍弃旅行商人与村庄长久建立起来的信赖关系。」
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为摆着那些商人实在太浪费，所以我们就全部接收过来啦。」
「该、该不会……」
亚科伊脑中浮现最糟糕的预感。
胜人则是扬起笑容嘲弄他的愚蠢，肯定他的预感。
「正如你所想。他们所有人都和我们订下三年的契约，是专属艾尔姆的旅行商人。艾尔姆在商品进入城里之前，就已经买下这里所有的商品……我不用明说，你也懂这代表什么意思吧？既然我们雇用旅行商人，所有商品在进入城里之前就已经缔结契约。而且不只是今天，明天、后天、甚至是更久之后——一直都会是这个状况。换句话说，就算你们在中央公园张着嘴巴傻傻地等，也不会有免费的商品送到面前来。」
「啊、哈啊！」
亚科伊闻言，脸色瞬间由惨绿转为苍白。
这也难怪，他原本是打算在中央公园挑起进货竞争，用高价买入所有可能进给艾尔姆的商品。
但是……艾尔姆早就控制产品的上游。
商品早在入城之前就已经被人拦截，他们根本无计可施。
话虽如此……诺伊茨兰德却无法在城外进行进货竞争。
因为商会已经搬石头砸断自己的脚，也就是那些旅行商人。
而且，就算他们想雇用新的旅行商人……实在难如登天。这些人才必须懂得记帐，懂得交涉的基础，还要在这盗贼众多的芬道夫领地，熟悉领地内的所有安全路线。除了艾尔姆雇用的这些人以外，别无他人。
——因此诺伊茨兰德面对艾尔姆的攻势，毫无还手的余地。
「～～～～～～～～～～！！！！」
不要说彼此硬拚，他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亚科伊终于理解自己的商会面临什么样的绝境。油腻的汗水彷佛瀑布般流下，他赶紧朝着周遭的农夫们大喊。
「你、你们都被骗了呦！快看上面的布条！我们家的买价比那种垃圾商会还要高哟！现在来卖还不迟！快点拿来我们这里卖喔！我们家还可以全额承担违约金喔！所以——」
农夫们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抱歉啦……艾尔姆商会告诉过我们，现在诺伊茨兰德会用比他们高的价格买我们的东西。我们早就知道这件事，但还是选择卖给艾尔姆商会。」
「为、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们不想卖给你啊。」
「！？！？」
「我们也不是想赚大钱，只是希望买到足够的粮食，能让村里的大家能平安度过冬季……一起迎接春天。艾尔姆商会知道我们的需求，给了我们合理的价格。」
「而且……就算你现在开的价钱再高，也只是暂时的。我们再怎么没学问，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等到你们和艾尔姆的战争结束之后，又会像以前一样坑杀我们了吧。」
「那我们宁愿和愿意体谅我们的人合作。不只是为了今年冬天，也是为了以后将会面临的寒冬。」
「不、你们等一下！大家都误会了哟！我发誓，我们家不会再坑杀大家！我们会好好反省以前的事情喔！所以————」
「不要道歉，我们也不想看到你低头道歉。因为……就算你的话、你的歉意是真心的……我们也不敢相信你了。」
「……………………、……」
众人这股无法挽回的抗拒，就有如用手指抓过打磨过的大理石墙，又强硬、又冰冷。
芬道夫领地的村人们早就彻底唾弃诺伊茨兰德商会。
但那也是理所当然。
诺伊茨兰德这几年的行径就是如此夸张。
为了金钱、为了财富。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为了得到更多、更多的金钱。
……但是他们错了，不只是错在道德面上，更是……身为一名商人不可犯下的错误。
胜人对错愕的亚科伊这么说道：
「你是……亚科伊先生，对吧？你大概严重误会一件事。你以为一间企业最重要的是『金钱』，所以你才一个劲地四处搜刮钱财。可是一间企业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金钱』……而是『信用』。只要企业还有『信用』，就算企业本身已经身无分文，也还是能东山再起。只要还有人愿意相信那间企业，『金钱』自然会聚集过去。不过……即使赚到多少钱，一间失去『信用』的企业……前方是毫无未来的。你……做过头了。」
「………………………………」
亚科伊已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用空虚的眼神，注视自己面前的异世界商人。
接着……他能肯定。
自己赢不了他。
自己这种程度的商人，根本不够格招惹眼前的男人。
过不了多久，海上所有的大型贸易也会全部落入这个男人手中。
一旦事情演变至此……诺伊茨兰德的资金来源将会完全中断。
以植物来比喻，诺伊茨兰德等于被人连根拔起。现在的他们身负亿万身家，彷佛是一朵盛开的花朵，艾尔姆根本无法与他们相比。但既然花朵的根部已断，接下来只要不断夺走体内的水分，总有一天会枯萎。
亚科伊预见那终将到来的未来，绝望地跪倒在地。
艾尔克与露见到他的模样，不禁屏息。
（好、厉害…………）
胜人真的在一周之内，就将诺伊茨兰德商会逼进死胡同里。
没想到他真的办到了。
两人惊讶过度，哑口无言。
不过——在这之后发生的事，令艾尔克等人更加讶异。因为——
「不过呢，要是这个时候把你和诺伊茨兰德彻底打垮，未免做过头了。」
胜人突然对亚科伊伸出救赎之手。
「咦？」
「不论是艾尔姆还是诺伊茨兰德，凡是单独企业垄断整个市场，都是非常不健全的状态。没有竞争对手的企业只有腐败一途，这是绝对的。所以就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吧。谈谈未来的多蒙特，甚至是芬道夫领地的商业流通、经济发展，一切该走向何方……但是你以前敢把人踩在脚底下，就得做好同等的觉悟啊。」
亚科伊面对突如其来的救赎，愣了一下——
「…………————我知道啦。」
他马上泄气般地垂下头。
艾尔姆的双手已经挂在自己脖子上，与其就这样被掐死，还不如受到惩罚之后咬牙谈和解。
于是，诺伊茨兰德与艾尔姆的战争，由艾尔姆商会赢得最后胜利。
◆◇◆◇◆
当众人结束协议，离开诺伊茨兰德的商馆，已是夜幕低垂之时。
艾尔姆商会的三个人走在染上夕色的港口小巷，缓缓走向工业区的旅馆。
「诺伊茨兰德商会的椅子也太硬了吧。只是外表看起来豪华，里面大概没塞什么好东西。啊——痛死了。」
胜人一边抱怨一边走在前头。
他的右手握着一个呈圆形的皮袋。
——这次协议做出以下三项决定。
一、禁止以贿赂阻碍他人取得营业许可证。
二、复苏旅行商人制度，货品运送到市区的运费与关税将由商会负担。
三、诺伊茨兰德必须支付村民赔偿金，以做为至今不法行径之歉意。
第一项，由于亚科伊与市长的密约已形同废纸，他立刻就答应；第二项则是胜人从艾尔姆雇用的旅行商人中，挑选出希望回归老东家的人（大约总人数的一半），以相同的雇用条件转移至诺伊茨兰德后，也顺利解决；第三项则是一吵再吵，协议的九成时间可说是都耗费在这个部分上。
但最后，诺伊茨兰德还是必须为村民负担的关税支付补偿金。直接交易的村民们是一人二格尔德；而像是托尔镇这种由当地商会进行买卖的状况，则是一名职员支付三格尔德。
像艾尔姆这样的穷苦村落，也能获得大概一百格尔德。
菲茨这样的大村庄则是约六百格尔德。
总额加起来超过十万格尔德，足以耗光亚科伊自豪的金币睡床。
不过诺伊茨兰德要是一次支付如此高额的赔偿金，商会的资金便会因此枯竭，也会带给商会致命打击。
更何况，商会为了负担关税以及雇用旅行商人的费用，支出大增，要是再受到赔偿金影响，逼得诺伊茨兰德退出多蒙特，那就本末倒置。
因此胜人取得村民们的谅解，让诺伊茨兰德以数年份的分期付款支付赔偿金，分期付款的对象主要是人口较多的大农村以及小镇等等，就此尘埃落定。好不容易变得老实的亚科伊也不得不道谢，并且同意条件。协议书上详细记载上述条件，经过亚科伊签名，盖上诺伊茨兰德商会的印章——并由发行营业许可证的海杰拉德伯爵正式认可上述条约，双方成功缔结协议。
胜人手中的皮袋里装着大约一百格尔德的赔偿金，以及旅行商人的介绍费用——六百五十格尔德。
艾尔克望着皮袋，朝着胜人身后说道：
「你其实很会记仇吧。」
「什么意思？」
「就是对方第一天把你踩在脚底下的事。」
「喔喔，我说过啦。我最讨厌让别人踩在脚底下。」
艾尔克想起当时的对话，心想的确如此。由于这阵子发生太多状况，那些对话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而当时，胜人也这么说了。
他要击溃诺伊茨兰德。不过——
「你最后还是没有击溃诺伊茨兰德啊。」
「干么啊？我已经帮你赚到不少钱，可不会乖乖当猎狼的饵食喔。」
「我才不会这么做咧……只是有点在意，你为什么要提出和解？」
艾尔克自己也很清楚。
艾尔姆在这次和解中几乎没占到多少便宜。
那些介绍费和赔偿金全部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持续垄断市场得来的利益。
那么胜人为什么要提出和解？而他这么答道：
「因为不和解就直接击溃对方，对我们来说也会很不利。」
「是吗？」
「是啊，我当初的计画介绍里加入『击溃』两个字，是为了振兴士气，还有简单明了地带出我们的目的，不过我原本就不打算真的击溃对方。因为多蒙特里的商会只有诺伊茨兰德和我们商会而已，要是在这种状况下击溃诺伊茨兰德，我们商会就必须支撑多蒙特的商业流通好一阵子。」
因为即使废除秘密协议，外来商会也没办法马上在多蒙特扎根。
「不过，我们不可能支撑得了多蒙特。艾尔克还没能力运作大型商会，我自己也不打算过度干涉这个世界，我原本是打算重振我们吃垮的艾尔姆财务，并且买到林檎想要的东西，视状况就要准备收手。而且不击溃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那就是人事支出。」
「人事……支出？那是什么？」
「就是雇用他人必须支付的薪水。这次艾尔姆一口气雇用诺伊茨兰德解雇的所有旅行商人，但是我们原本就是弱小商会，连进货的钱都凑不出来。即使我们完成与深海巨蛇的那笔交易，得到一笔像样的资金，也不可能长时间雇用如此众多的旅行商人。我原本只是为了打击亚科伊的心灵，才特地找来那些人当临时演员，等到一切结束后，我就打算把一半的人数扔回诺伊茨兰德，而且还要趁机捞一笔介绍费。」
「…………………………」
艾尔克看着胜人厚颜无耻地说出那些可怕的计画，他只能哑口无言。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一脸正经地教训亚科伊「信用」的重要性，自己却对旅行商人开出空头支票。
他的大胆令人难以置信。
胜人的脸皮之厚，已经远远超出艾尔克的理解范围。
「……喂，你这家伙其实是个超级大坏蛋吧？」
胜人闻言，咧嘴一笑，心中的愉悦表露无遗。
「当然啦，我在地球可是拥有魔王之名的商人咧。」
胜人此时的表情，可说是目前为止最邪恶的一张脸。
艾尔克无奈地皱起睑，露则是憧憬地望着胜人。捞人望着两人天差地远的反应，这么说道：
「好了，我们与诺伊茨兰德的恩怨就这样了结，不过要教你们的还多着呢，回旅馆之后要继续昨天的课程啰。」
「喔、喔喔！」
「嗯！」
但是，当三人正打算回旅馆的时候——发生当天最后的事件。
「找到了！是那个小鬼！」
「给我站住——！」
「「「————！？」」」
三人眼前的道路突然冒出四名样貌长得像鱼的男人，堵住去路。
◆◇◆◇◆
一群水手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小刀，双眼富含愤怒与敌意，凶狠地瞪视着一行人。
艾尔克见到这股一触即发的气氛，不禁绷紧神经。
「这些家伙该不会是诺伊茨兰德的？」
「……不、他们看起来不像商人。」
「～～～～！」
「露儿？」
胜人突然察觉。
露躲在自己身后，感觉非常不对劲。她双眼紧盯着男人们，浑身颤抖，脸色发青。
究竟是为什么？男人们接下来的发言马上解开这个谜题。
「你们这群臭小子，居然敢用别人的商品捞钱！」
「商品？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小鬼！她是我们达贡商会从新大陆运来的商品……她是奴隶啊！」
「什……！」
「……露儿，是真的吗？」
「…………」
露的双肩一震，从胜人与艾尔克身上撇开视线。
她的反应，证明男人们说的一切全是事实。
而胜人他们擅自使用水手的奴隶做买卖，水手们绝对不会善罢罢休。
他们伸出大浪磨练过的粗壮手臂，握住小刀——
「就让我们好好来算这笔帐吧。大伙们，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所有人奋力扑向三人。
不，水手们是打算扑上去，不过——艾尔克比水手们更快举弓瞄准，电光一箭，射穿石板道路，牵制水手们。
「「「～～～～～！」」」
「……劝你们最好别动，不然下一箭就会射穿你们的眉头。」
艾尔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举起弓箭，正好一箭射进水手们脚边。
不愧是村中第一的弓箭手，也难怪村长会如此自豪。
他乍看之下身材瘦弱，论战斗能力恐怕能轻易凌驾四名水手。
水手们也从丰富的打架经验察觉到这点。
「老、老大，这家伙……有点不太妙啊。」
上司模样的水手则是大声教训怯懦的部下：
「怕、怕什么！我们才是被害者！正义是站在我们这一方的！这家伙可是偷了我们的商品！真有万一，去叫巡逻士兵来就好！」
「…………！」
艾尔克听见水手们的对话，表情也有些不安。
正如他所说，要是叫巡逻士兵来，艾尔克等人是百口莫辩的。在这个世界里，买卖奴隶稀松平常。
人类也算是商品，擅自偷走商品就是犯罪。
——而要是犯罪的话，营业许可证自然就会失效。
即使如此……艾尔克仍然摆出迎战姿态。
说到底，他终究是艾尔姆的村人。
他无法舍弃有困难的人。
更别说对方还是一起共患难一周的伙伴——
「我来争取时间！你趁现在快带着露一起逃走！」
艾尔克示意要出手保护露，但是胜人却与他相反——
「不，没这个必要。」
他肯定地说道。
「嗄！？你在说什么——」
艾尔克瞪着胜人，以为他要见死不救。
不过胜人的注意力却不在艾尔克身上。
他高高俯视躲在自己身后的露——缓缓开口：
「露儿……你想要我救你吗？」
他语气温柔地问着露。
「————！」
露听见胜人这么问，硕大的双眸睁得更大。
她的眼瞳中是欣喜吗——不、不对，那并非喜悦。
那是理解。是的，她明白了。
「想要我救你吗？」她明白胜人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
胜人不用问也知道，她想不想要胜人救她。
她当然想。
露是逃走的奴隶。
她一旦被抓回去……一定会受到相当残酷的对待。
所以胜人的问题，绝对不只是问她想不想得救。
他在问露：「你打算如何活下去？」他这个问题——
『露……露也想要金币，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我不想再任人宰割，所以……你也教我怎么赚钱吧！』
都是为了露。因为露一开始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胜人的身边。
（……没错…………）
露觉得自己好丢脸，竟然在情急之下躲到胜人身后。
明明是自己希望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她就是怀抱着这个愿望，才跟在胜人身边。
那么自己不应该发抖等别人救。
不能仰赖他人释出无偿的善意。
（因为露要跟老师一样，成为一个厉害的商人……！）
她必须靠着自己的力量与智慧，赢得自己的未来。
「老——师————————！」
因此露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喊。
「露有个梦想！露、露想要赚好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把爸爸跟妈妈买回来！
所以、所以啊！？露会很努力、很努力学习的！
不管是文字、还是算数，露会全部学起来的！
然后露总有一天一定要像老师一样……不对，露要成为比老师还厉害的商人，要赚到像山一样多的金币，然后、然后用那些金币……把爸爸跟妈妈抢回来！虽然露现在什么都不会，可是露会一直学习、一直学习、学很多东西，总有一天、一定会做到！
然后、然后啊！？剩下的钱就全部送给老师！
露跟你打勾勾！绝对不会让老师吃亏！所以、所以，老师——……！
请你现在把露买下来——！！！！」
她用彷佛哀号般的语气，展现自己的「价值」。
然后她把自己推销给胜人。
她以一名商人的身份，卖出自己。
她拚命推销仍旧一无是处的自己——坚决地大喊着。
「臭小鬼，说什么屁话！」
「我要砍了你的脚，让你再也逃不出去！」
水手们见到露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交涉」，只是面带嘲讽地逼近她。
正当其中一名水手伸手要抓住露，这个刹那突然飞来某样东西，砸中那名水手的脸。
「唔啊！」
「你干什么————！？」
天外飞来的攻击让水手头子怒目横眉，但他怒吼到一半突然没声音。
因为对方扔过来后洒在地上的物品，瞬间夺走他的目光。
没错，那是一个塞满金币、银币的皮袋。
胜人名副其实地把钱甩到对方脸上，这么说道：
「那里总共有七百五十格尔德，我就用那笔钱买下这个奴隶……我可是出了市价的一百倍以上，很够了吧」
「什、呃…………」
——他们终究只是个水手，只是商人雇用来运作船只的员工。
他们只是负责管理奴隶，露的所有权不在他们手上。
所以他们没有权力做这种交易。
不过……眼前的巨款足以吹飞他们的职业道德。
不，胜人正是为了他们的职业道德，才丢出这笔巨款。
「啊、啊婀！当然够！怎么可能不够！你要我还我也不还了喔！？」
「那就成交了。」
水手头子听见胜人的回答，便急忙捡拾摔到地板上四散的金币和银币，接着用一句「没关系啦！」敷衍茫然的部下，率领部下回去。
他应该是打算向主人报告奴隶失踪之后，暗自吞掉得手的钱。
不过胜人才不管他们想怎么处理那笔钱。
因为——
「露儿，说得好。」
他已经得到那个袋子装也装不下的大把金币。
「老师……」
「即使拥有多么出众的经商手段，还是拥有受上天眷顾的好运，没有『欲望』的人根本派不上用场……在老爸死掉之前，我就是这副德行，只是随波逐流地活着。」
当时的他没有目标、没有欲望，过着有如温水一般，自由自在的日常生活。
「不过，当我看到老爸上吊自杀而死的尸体，我的体内第一次萌生出欲望，一股阴暗无比的欲望。那群商业敌人把老爸逼上绝路——我绝对要向他们复仇。露儿，当时我的眼神就跟现在的你一样。露儿，你的心中有想做的事，有非做不可的事，而你为了你的心愿，拚上性命去行动。」
她要是被抓回去，可能会丢小命，但她还是拚死来到胜人身边。
她冒着风险暴露在人群中，却没有一句抱怨，只为从胜人手上吸取获得金钱的知识。
「你的勇气、你的意志力……比我扔出去的那几毛钱还要珍贵几万倍。」
胜人很清楚，那股欲望总有一天会累积起庞大的财富。
那么，那小小的一袋金币根本不值得在意。
「那群白痴真是有够蠢，竟然为了一袋零钱，白白放掉到手的大钱……你要让他们后悔到极点啊！」
胜人这么说完，有些粗鲁地揉乱露的红发。他比露更懂她自己，不是单纯帮助她，而是尊重她的生存方式。胜人掌心的温度，以及不言而喻的善意——
「老、师……～～～～～～～——！」
让露的内心瞬间溃堤。
无法言喻的感谢与喜悦挤满她稚嫩的胸口。她紧紧揪住胜人，放声痛哭，尽情地倾诉心中的一切。
胜人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丝——望向艾尔克，接着——
「艾尔克，抱歉啦，我一口气把大家的钱全都花掉了。」
他有些愧疚地向艾尔克道歉。
艾尔克明白胜人的用意，他实在没道理责备胜人。
006
「……没差，你为我们赚到大把的金币，我根本不会去在意那袋小钱。」
更何况——他花钱的方法让人非常畅快。
「嘿嘿，我都不知道，原来花钱可以这么爽快啊。」
胜人听见艾尔克的感想，露出小男孩般的笑容：
「哈哈，对吧？所以我才会戒不掉赚钱的瘾头啊。」
于是真田胜人靠着高明的手腕，重振艾尔姆的财政。只要村人不做太夸张的买卖，日后数十年都能过上安定的生活。
胜人在痊愈宴会上的「加倍奉还」宣言，姑且算是大功告成。
另外，大星林檎开出铁材等等的金属材料需求，也顺利采购完毕。
林檎一旦能顺利制造铝金属，她就能完美发挥她精湛的科学技术力，更有利于众人探索回归地球的方法。
【报告与暗藏危机】
多蒙特的动荡尘埃落定后，当天夜里——
司便接到一通联络电话，来电者是与胜人一行人一起进城的猿飞忍。
『小御子，Good evening！好久不见啦，大家过得还好吗？』
「很好，胜人送来砂糖跟胡椒之后，能做的料理也变多了，大家都很开心。你听起来倒也挺开心的。」
『当然开心啊，这就叫做如鱼得水？记者果然不能龟缩在山野里呢。一个记者没办法接触各式信息，简直就跟搁浅的鲔鱼没两样嘛。我是再次认知到，都市这片信息之海才是我的归处啊！』
电话另一端的忍语气轻快，代表她的心情相当雀跃。
「你开心就好……你们那里似乎也出了不少状况啊。」
『哎呀，人家是没什么插手，不过阿胜可是大闹一番呢。都过这么久才给他碰上捞钱的机会，他应该也跟我一样兴奋喔。不过托他的福，你们应该都凑齐需要的物资了吧？』
「是啊……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买了奴隶。」
『你已经知道小露的事了啊？』
「商人传了照片给我。」
『他似乎砸了不少钱呢。』
「那个男人赚得多也花得凶，不过也只限于他真心想要的东西就是。」
『所以他是彻底迷上她年～轻又滑溜的小麦色肌肤了呢。』
「商人的美德就在于他知道该如何用钱，别太去调侃他啊。」
『我知道啦，小忍才没有这么白目呢。』
忍呵呵笑道。司则是短短回了句：「那就好。」接着切入主题：
「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你那边的电池电量也有限，麻烦你先开始报告状况。」
『呿，好冷淡喔。人家可是一个人度过寂寞夜晚的说，都不多陪我一下，小气鬼～』
忍大肆抱怨一番，才终于开始报告司委托的调查结果。
『不过说是要报告，资料量实在太多，我已经把这个国家的状况跟历史整成报告书，做成电子文件传过去，口头上就只说一些比较重要的部分——首先是关于这个世界的魔法，我从城里的退役军人口中探听到详细内容。这种力量大致上就和我们想像得一样呢。这个世界里有火、水、风、土四种元素精灵，魔法师借着与元素精灵们对话，就能发出火球、引发雷电之类的。』
「这个世界的文明还尚未成熟，这种力量在这个世界里算是相当有用呢。」
『嗯，所以在弗雷亚加尔德国内，只要是拥有魔法资质的人，无关出身贵贱都会受到礼遇。话虽这么说，这种人原本就是超级少数，几乎绝大部分都聚集在帝都，这块领地也只有领主城里进驻一位《一级魔法官》。』
「《一级魔法官》是什么？」
「啊，抱歉，《一级魔法官》指的是为帝国工作的魔法师，其他还有《二级魔法官》跟《特级魔法官》。其中《二级魔法官》似乎就是训练生，所有人都待在帝都的魔法学校里；《一级魔法官》就是已经毕业的魔法师。这两种职位就类似于地球的实习生跟正式员工呢。至于《特级魔法官》呢，就是在隶属于帝国的魔法官之中，才能特别优秀的魔法师才会赋予这个称号。而且好像还有更高级的级别，听说是一个人就能引发足以天摇地动的奇迹，不过似乎只是传闻而已。」
「是否存在穿越异世界，或是从异世界召唤他人的魔法？」
『嗯～目前还没听说有这种魔法呢。毕竟魔法本身是相当稀有的力量，相关情报真的太少。领主城内的《一级魔法官》或许会知道得更详细，我打算再找机会接触对方。』
「是吗？总之光是能得知这里的魔法与我们的认知相去不远，这一周的调查就算是有不少收获了，谢谢你。」
忍听见司的道谢，则是语气轻快地回礼：『忍忍♪不客气。』
『……然后啊，接下来是有关于『七勇者』，算是有重大发现…………但就结论来说，算是遇到瓶颈。』
「什么？是怎么一回事？」
『嗯～那个传说……或许跟以前这块大陆兴盛的某个宗教有关系，那个宗教名为《七光圣教》……总之我大概追查到这里……可是最关键的《七光圣教》，早就在数百年前遭到当时的弗雷亚加尔德王朝歼灭啦。弗雷亚加尔德是封建制度，国家以『弱肉强食』为方针，并且让唯一的皇帝至于国家顶点……所以皇室不允许存在比皇帝更高阶的神明。他们针对的不只是《七光圣教》，只要是存在于这块大陆的所有宗教信仰，一律焚毁圣书，砸毁教会，残忍虐杀信徒，就这样断了所有宗教的根源。』
「……宗教迫害。」
司听了忍的报告，内心深处燃起漆黑的憎恶怒火。
这个国家的做法令他激愤难耐。
所谓的秩序、国家，都是为了守护生存其中的人而存在。
竟然为了少部分的特权阶级，以暴力凌虐、镇压大部分的国民。
这种东西……不配称为秩序。
但是他不应该对忍发泄这些愤怒。
司压下胸中的愤慨，继续倾听她的报告。
『我不只待在多蒙特，也探访周遭的村落，小心仔细地调查一番，不过……这些地方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纪录或信仰的痕迹。完全没有能追查的足迹，就算小忍再厉害也得举白旗投降。』
「……是吗？」
忍的调查能力在七名超人高中生之中，也称得上是出类拔萃。
假如她查不到，恐怕别人也查不到任何信息。不过——
「我明白了，总之这附近应该是毫无线索，但是所谓的信仰，是深植于人们内心深处的事物。暴力或许能拔除表面上的信仰，但是却摘不掉根部。倘若这个宗教真的在数百年前遍及大陆全土，某处一定还留有一部分的蛛丝马迹。」
薇诺娜的丈夫或许就是接触到那一部分踪迹，既然如此I
「目前为止，我们手中唯一像样的线索，就是『七勇者』传说。看来……只能翻遍整块大陆去寻找《七光圣教》的踪迹。」
忍当然也认同司的想法，她立刻回答：『……也是，毕竟我们也只有这个线索。』但过了不久，她又低声哀号，语气满是藏不住的焦躁。
『……不过，这么做就有个问题。』
「问题？」
『嗯，而且是大问题。我们现在是在弗雷亚加尔德的北部地区，而且是北方四领地之中，位于大陆最北端的芬道夫侯爵领地……在弗雷亚加尔德国内，要是想离开领地到别处，就必须拿到该领领主发行的通行许可证。』
「以这个世界的文明水平，这种要求很普通吧？」
『嗯，可是那个芬道夫侯爵又是一个人渣到不行的家伙啊————』
◆◇◆◇◆
同一时间，芬道夫侯爵城堡中响起男性尖锐的怒吼。
「你这只母猪啊啊啊啊啊————！！！！」
在一张金碧辉煌、甚至装饰过头的豪华大床上。
一名体型肥胖的中年男人气得面红耳赤，他的双手还掐住赤裸少女纤细的颈子。
「啊、唔！不、不要……」
「竟然、竟然竟然竟然！你竟然打算欺骗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啊啊啊啊啊！」
那双满是脂肪的手臂并没有多大的力气，但瘦弱的少女还是无法挣脱——
「……救、救我…………杜、拉…………」
少女的手臂原本紧抓着中年男人的手，此时便无力地垂下。
眼泪沾湿的双瞳了无生气，痛苦张开的唇角流下唾液。
当唾液沿着下颚沾到芬道夫侯爵的手臂，他立刻皱起脸——
「～～～～好脏！」
接着把少女的尸骸丢出床外。
他抓起枕边的摇铃——
「英萨吉！英萨吉！」
叫来芬道夫领地的驻军统帅。
而那名统帅立刻响应呼唤，推开寝室的房门走进房中。
那是一名身着白银铠甲，留着一头阴沉长发的智人。
他的耳朵与手指配戴着多到难以想像的银制饰品，外貌感觉相当狡猾。
这个男人名为英萨吉。
他在弗雷亚加尔德的骑士爵位中，拥有白银骑士的地位。
他恭敬地对主人低头致敬，并询问主人有何要事。
「领主大人，有何吩咐？」
「英萨吉，快点清掉那边的垃圾！」
芬道夫侯爵的指尖指向摔落在床下的少女尸体。
「哎呀，这个女孩冒犯了您吗？」
「岂止冒犯，才没有这么简单呢！这个卖春女早就不是处女！而且她还在阴道里弄出伤口，打算隐瞒这件事！她不只是违反吾订下的『初夜权』，还企图蒙骗吾这个光荣伟大的弗雷亚加尔德贵族！英萨吉，我怎么能容许这个蠢货放肆！？」
英萨吉有些装腔作势地摇摇头。
「不、不，当然不能容许。『芬道夫领地的平民女孩都必须将贞洁奉献给领主大人』，这是这块领地的法律，触犯法律的罪人当然没资格存活在这块土地上，这就是秩序啊。」
「就是说，就是说啊！英萨吉，所以你明白吾的意思吧？」
「是，在下会立刻找出这个女孩的家人，以及与女孩的男人，并且将所有人送上处刑台。」
英萨吉这么回答后，却又补上一句：「但是……」接着继续说下去。
「……领主大人，请恕在下直言，就算事后处罚这些违法人士，还是无法根绝这些况。」
「什么意思？」
「领主大人对平民们太过温柔。宽容是支配者的美德，但就结果来说，反而会让那些家伙有机可乘。平民们终究是一群只会匍匐爬行的野兽，要好好调教他们，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的立场。领主大人……您或许该举行一场庆典，让那些愚昧的平民们彻底明白，他们的性命究竟是掌握在谁的手上。」
芬道夫侯爵听完英萨吉的解释，沉思一下——
「……的确……英萨吉言之有理啊。」
他露出闪耀黄金光芒的牙齿，浮现残暴的笑容。
「是应该教教他们，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人。」
英萨吉见到主人的反应，则是在内心淡淡一笑——这男人真是好操控。
他完美隐藏内心的嘲弄，若无其事地引导主人走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领主大人，关于这件事，最近似乎有座卑贱土着的村落贪图起非分之财，四处搜括金币————」
于是，一场庞大的考验即将袭向误闯异世界的超人高中生们。考验，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