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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能说的心情(1 / 2)



如果,没有说出「喜欢你」就好了。



那时候的我,对磷的身体情况、还有她的心情,都一无所知。



二○一四年十月五日



电灯亮起的瞬间,充当文化祭庆功黑暗火锅会场的我家客厅,瞬间沦为惨烈不已的阿鼻地狱。



有人沉默地直往厕所奔去、有人凭藉腕力抢到了优先使用厕所的权利,还有人像被附身了似的,一边用湿纸巾狂擦嘴内,一边破口大骂。我先看看要是晚一步应该也会吃进嘴里的那个──咕噜咕噜煮著的蟋蟀,再看看翻倒在地的锅子后,朝罪魁祸首敲出了一记手刀。



「好痛!」



磷抗议的声音响起。



「我又没犯规!锅里只禁止放巧克力之类会融解的东西,还有限定是可以吃的东西,对吧?」



在规则之前,还有常识问题。



不,跟磷交手,端出常识是没有用的。



「我是在热带鱼店买的,所以很乾净,而且也有先问过店里的人能不能吃唷!」



那又怎样?不管蟋蟀乾不乾净,它本来就不是食材啊!



结果,因为参加庆功宴的五人中有三人无法忍耐吃到蟋蟀的冲击而先回去,导致提早散会,剩下的只有我,以及为了赎煮出蟋蟀锅之罪而留下来打扫的磷。



文化祭当天所有人都累得半死,所以也没有庆功,没想到都刻意改期举办了,结果还是累得要命。



算了,在「大家辛苦了」声中一起乾杯时,庆功宴便已经成功了百分之八十,尽管不太满意,不过尚可接受。之后大家虽然会因为考试变忙,但也就几个月而已,过了那段期间,还是能有几次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



我把抹布递给磷。



「要在我爸妈回来之前整理好喔。」



「好啦──」



我一面指挥明明就是自做自受却依旧气噗噗的磷,一面整理被蟋蟀锅搞得一塌糊涂的客厅地板。



这三个月来,类似的状况已经出现了许多次。



总是我去收拾磷闯祸时留下的烂摊子。



我原本对此厌倦不已,可不知不觉中,却因此生出了某种优越感。



「唉。」



叹息自微笑间溢出。



我是怎么会喜欢上这个笨蛋的啊?



「我饿了。」



就在终于整理好客厅的时候,磷的肚子咕噜噜地响起来。



「去吃这附近还在叽叽叫的蝉啊。」



「哪有人像你这样讲话的!」



磷使劲拽著我的袖子。



「去便利商店买点什么吧?」



「知道啦放手啦。」



到了十月,晚上已经很凉了。



我和披著外套、像小狗一样四处张望、动来动去的磷一起朝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去。



走进便利商店后,磷立刻发现某个东西,双眼放光。



「啊!肉包!?真的是这样卖的呀!?」



磷一副想要的样子,贴在放肉包的透明柜子边上。



「是啊,你第一次看到?」



对因先天性疾病而长期住院的磷而言,许多事物在她眼里都很新鲜。



从便利商店、公园、电影院、智慧型手机到上学路线,磷对一切都充满兴趣,宛如孩子一般充满好奇心。不过有时也会出现像蟋蟀锅这样的悲剧。



尽管转到北高后的这三个月,磷已经习惯了很多事,但在医院外度过的第一个的冬季,似乎还是让她生出不少全新的经历。



「除了肉包以外还有别的喔!?」



磷在发现红豆包、披萨包等诸多口味后,惊讶得瞪大眼睛。她盯著透明柜子看了好一阵,就在店员望向她的眼神变得像在警戒怪人的时候,磷终于一脸认真地开口:「每一种都各给我一个」。



被磷的馋样影响到的我也买了两个肉包,步出便利商店。



「这些你吃得完吗?」



我问手上拎著塞了四个中式肉包的塑胶袋、还一脸开心地大口啃包子的磷。



「哎呀,最不济就是我各咬一口尝尝看是什么味道,然后剩下的都给阿智呀。」



「你土豪喔?」



不过我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磷把五种中式肉包全部吃光了。



我一如往常地送磷回在车站另一头的家,一面乱聊一面举步向前。



「欸!」



穿越车站时,磷突然停下脚步。



她往向前无尽延伸的轨道尽头望去。



「因幡大学好像在那附近对不对?」



「对,离这里大概有两站左右的距离。」



「去看看?」



「啊?」



磷用力扯著我的衣服下襬。



「快点快点。」



「不不,你等一下。」



为什么一定要这种时间点去啊?



「下次再去也可以吧?」



「欸──」



磷露出不开心的表情,就这样抓著我的衣服下襬,顽固地动都不动,接著卯起来左右拉扯。「走嘛──」



「……」



这三个月来,我从没有成功阻止过磷。



磷总是拚尽全力,贯彻这种近乎白痴的任性。



可这也是转学过来仅仅三个月,就能让禁止乐团活动近十年的北高改变的力量。



抵抗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因此我早早让步。



「知道了知道了。」



我朝自动售票机走去,准备买票。不经意地抬头左右看看时,却发现磷一脸兴致勃勃地朝著完全不一样的方向迈出步伐。



「阿智?不是不是,是这边啦。」



磷回头朝我招招手。



「沿著轨道走过去。」



「……你又开始犯蠢了。」



「我才不蠢!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矽磷硫氯氩钙!水金地火木土天海!」



像考生一样背出口诀的磷,反而露出清朗的得意表情。这种背法真的可以拿到全学年第一名的好成绩,实在让我难以接受。



「总之沿著轨道走过去!那样比较有趣不是吗?」



「……真是拿你没辙耶。」



「欸嘿嘿──」



举手投降。



我顺著磷,让她想怎样就怎样。



这三个月,我和磷的关系趋于稳定,之后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真是,不该陪你来的──」



才刚离车站周边远一点,附近人声、路灯立刻稀少起来。



在硕大月亮照耀的微暗秋夜里,我跟磷两个人径直向前。



走在身边的磷跟我之间的距离,是几乎要肩并肩般那么近。



感觉都快碰到她的手了,我有些害羞,便把手插进上衣口袋。



「总是这么乱来哪你。」



「是吗?」



「正常人哪会突然跟认识不到一个礼拜的人说要挑战办现场演唱会?就两个人欸。」



「啊──是有过这么一回事耶。」



磷像是在说「很开心啊」的笑。



「阿智上台的时候还发抖呢。」



「……快给我忘掉。」



「唱最后一首歌的时候,还摔了一大跤。」



「……我不记得了。」



之前甚至发生过因暴露了自己的北高生身分,导致狠狠挨了顿骂的小插曲。场地虽小,却是惨烈的处女秀。



「考完试后要雪耻。」



「下次大家一起去,嗯。」



磷立刻高举双手;眼睛像是已经看见下次LIVE情景似地闪闪发亮。



之后她顿了一下。



「是说阿智,书念得怎么样?」



「呃,我正准备开始努力……」



「接下来我会严格盯你念书,就算不开心也要加油唷?」



「你又打算搞类似那个地狱读书会的活动吗?」



想到都怕。



那时候不只是磷,连会长都来监督我们的读书会,非常之斯巴达。



「呵呵呵,那种活动明明就跟身处天国一样开心!」



尽管不知道她哪些话是认真的,但看来是打算让我勉强能面对爸妈的成绩更加提升;算啦,不这么做似乎就考不上理想中的大学,要说有用还是有用的。



「你不专心准备考试,没问题吗?」



「都这种时候了,就算有一、两个阿智废寝忘食卯起来读书,也挤不掉我的合格名额呀。」



「哈,的确是。」



磷跟我准备报考若樱大学,对我来说门槛很高,可对磷来说毫无障碍。那我就不客气了。



或许因为目的地是大学校园,我跟磷虽然还没考,不过已经一边走一边聊诸如进了大学之后要花多少时间在乐团活动上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入学前开始就满脑子想跷课。



八字还没一撇就在规划未来。



车站离大学有一段相当的距离,因此我跟磷闲聊的内容进度也超前再超前,像是若无法靠乐团活动吃饭时该怎么找工作这种还很遥远的事情。



「阿智感觉可以去做刑警之类的工作。」



「为什么?」



「看起来凶。」



「……那你就是动物园了。」



「啊,照顾动物好像很棒耶。」



「不,你是被饲养的那个,就是只珍禽异兽。」



「阿智不只成绩,连心眼都很坏!」



多管闲事。



「是那里吧?」



就在我们聊著没营养话题的时候,大学的校门映入眼帘。



「好大!好宽广!」



一穿过大门,磷便左右张望、蹦蹦跳跳地喊起来。



尽管周围一片漆黑、视线不良,不过还是能马上看出来这里比北高大得多。



「这里好像还是算小的。」



「真的吗!?」



「嗯嗯,至少我们要去考的那间大学比这里更大。」



听说是开放式校园,不是不能去。



「嗯──原来所谓的大学,是这种感觉啊?」



我们朝著应该还有学生留下来的建筑物漫步而去时,磷倏地一脸认真的说。



「阿智,你一定要考上若樱大学喔。」



「干嘛突然讲这个?」



「要是能跟阿智一起上大学,一定会很开心。」



看见磷笑著这么说,我也不由得弯起嘴角。



被那样的表情直视著有点害羞,我转头朝向别的地方说「对啊」。



是的,一定会很开心。如果有磷在,不管在哪里都会很开心。



其他的乐团成员,也预备去考离我跟磷要考的若樱大学不远的学校;文化祭虽然结束了,但我们还没表演够。



跟磷一起,要继续、继续往前走。



「欸,你没事吧?」



就在这个时候,磷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我立刻扶住她的肩膀。



总是力量满满、精神充沛到让人困扰的磷,或许是因为跟她平常活力十足的印象天差地远,她现在这样,给人的感觉非常纤细脆弱。



被我扶住的磷,就这样低著头开口。



「欸,啊,那个,我好像、有点累。」



少有的断断续续,声音听起来也有点怪。



就在我觉得磷瞬间稍微往我这边靠了一下时,她又像逃走似地一下子拉开距离,朝我转了过来,可脸依然别了开去。



「走两站果然会没力耶。」



沐浴在大学校园内路灯光芒下的磷,耳朵跟脸颊上带著一抹微红。



我微妙地有些手足无措,为了蒙混过去,我便一边看著磷的脚尖一边说。



「……你可以连著唱好几个小时的力气去哪里啦?」



磷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导致她没什么基本体力,还是个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运动白痴,但在LIVE或练习时,那体力不足的样子就像是假的似地又唱又跳,让所有人都为她所吸引。



或许是文化祭时的累积至今的疲劳还没完全消除的缘故吧?



「回去搭电车喔──」



就在我要开口的时候,磷抢先一步这么说道。



「……我一开始就说要搭电车的。」



我开始迈步往车站走,磷像小动物一样从背后跟上来说「这样很无聊嘛──」。



在小到几乎会被错认成小木屋的车站买了票,准备搭上空荡荡的列车时,我的袖子忽地被拉了一下。



「……怎么了?」



一看,是磷稍稍抓住了我的袖子。



「你看,这样摇摇晃晃的话很危险啊,当拐杖用呀。」



这么说著的磷,语气跟平常活力满满的感觉显然不同。她像是要逃避我的视线似地,一直没有从斜后方转到前面来。



「……」



我也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仅手稍微往后弯,反抓住磷的衣袖,算是抗议。微微触碰到的手背莫名的烫。



然后,我们就跟来时相反,一路几乎无话,也没有看向对方,就这样踏上归途。



结果,我还来不及找机会问磷为什么突然说要走去因幡大学,便抵达了磷的家门口。



接下来只剩一如往常的说再见。



但就像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做似地,我和磷都呆呆地抓著彼此的袖子,站在门前动都不动。



耐不住沉默的我直视前方,默默地松开抓著磷袖子的手。



「你好好休息。」



下一个瞬间,磷也松开了手。



接著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跟前。



小半晌没见,出现在我视野正中央的磷,脸上仍然挂著她一贯的招牌笑容。



「好啦好啦,请让小的好好睡用力睡在床上打滚蛤。」



磷随手敬了个礼、随口打过招呼后转身,咚咚咚地跑上玄关前的小台阶。



「呜哇!」



砰。



「喂,你干嘛啊?」



磷被阶梯绊了一下,惊叫著摔了一跤。



我一边说「你小心啦」,一边想要帮她一把,连忙拉住她的手腕。



然而。



「……磷?」



磷的手软弱无力,不管我怎么喊,都没有张开眼睛。



被救护车载走的磷,就这样住进了医院。



再次跟她见面,已是两个礼拜以后的事。



我一收到准许探病的通知,连其他乐团成员都来不及联络,便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往医院。



「……啊,阿智。」



躺在白色病床上的磷,脸色非常差。



曾经宛如生命集合体般闪耀的眼睛无力地半开,原本红通通的雪白双颊现在面色如土。



明明只是两周不见,可磷如今的样子,就像仅有她活过了六、七十年似地,全身飘散著死亡的气息。



现在是怎样啊?



磷转学来不过三个月。



这段期间里,她比任何人都更有精神地到处跑。



有精神到因先天性的心脏病而无法上学这件事听起来像假的,有精神到让人觉得麻烦的地步。



磷的心脏移植手术成功,得到了健康的身体、能够上学,因此才遇见了我们。



为什么她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摆在眼前的事实来得太突然,使我无法理解。



探病之前,磷的父母与主治医师先跟我说了磷的状况。



办完转入我们学校的手续后,磷的身体便开始不对劲,而那时就已经是只能选择入住安宁病房,束手等待新疗法出现的情形。



虽然医生详细解释了关于免疫抑制剂平衡与否的问题,但这部分我几乎都听不懂。



只知道磷坚决地拒绝治疗,选择了和我们在一起的学校生活。



「嘿嘿,其实应该是能撑到毕业典礼的……好像玩过头了啊。」



曾经那么聒噪、回荡在各处的声音,现在却近乎无声般地微弱,得看著磷的面孔、竖耳细听才听得清。



磷的双亲与主治医师都暂时离开了。



全白,却不是无生命的,在安静到残酷的单人病房里,只剩我跟磷两人。



「……我能遇见阿智跟大家,真的太好了。」



磷即便没有力气,却依旧条理分明地开口。



「虽然只有三个月,但这快乐却是一辈子的。」



「喂,磷。」



纵使我开口想打断,可磷却继续说了下去。



「说不定你会骂我任性,不过我觉得,跟治疗相比,幸好我选择了学校生活。」



「等一下!」



我用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声量大喊。



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我稍稍花了一点时间调整呼吸。



这期间,磷就静静地等著我。



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安静的磷。



像平常那样乱来啊!我冲动地想。



「为什么、要讲得像是、在交代遗言啊?」



「因为我快死了。」



已然确定并接受这个结果的磷,用平静的声音道出了让我难以接受的事实。



或许,直到这个时刻,我才终于正视自己即将失去磷的事实也未可知。



「我呀,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任何遗憾了。唉,因为我之前那么我行我素,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啊,不过,阿智你到最后都不愿意跟我组双主唱算是扣分,要是之前我能制造出一个让你逃不掉的状况,搞不好还有机会逼你答应,如果可以试试看就好了,嘿嘿嘿。」



她应该正想像著我被逼到不得不唱、困扰不已的样子吧?



磷开玩笑似地笑了。



我不晓得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



「吶,阿智,这是我最后的任性。」



磷就这样躺在床上,低语。



「如果乐团可以维持下去,就请你们继续努力往前迈进好吗?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像是祈祷一般。



这些话语,比磷至今所表演过的任何一首歌曲都更让我心碎。



「……」



想说的话全梗在喉间,找不到出口的心情在胸中狂奔。



至今为止的各种任性折腾,最后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让乐团维持下去?怎么可能?



我要去哪里找像你这样脑抽的主唱?



明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为什么到最后都还笑得出来?



如果你不是女的,我就揍下去了。



所有的难听话都在脑袋里疯转。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让喉咙就像是要炸开似地。到最后,从我嘴中取而代之说出来的,只有一句话,一份心情。



一旦讲出口就没有回头路的,独一无二的心情。



「我喜欢你。」



那时候的我,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手。



完全没注意到磷的表情一僵。



「我很喜欢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所以──」



所以别死。



原本是连这么幼稚的话都想脱口而出的。



再抬起头时,躺在我眼前的磷慌乱不已。我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为什么?」



磷泫然欲泣、容颜扭曲,脸上明显露出责难之色。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她小小的双手,紧紧抓著床单。



「你……还有大家,都是我重要的伙伴。你、你这么说我很困扰,而且为什么……都到了最后,还要让我讲这种话……」



磷强烈的拒绝,使我的脑袋暂停运作。



我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



察觉到这一点的我,朝著全身颤抖、像是拚命忍耐著什么似的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磷。」



「出去。」



磷的声调低得可怕。



「抱歉,我让你这么不高兴──」



「出去!」



她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跟平时的样子天差地远。



「怎么了?」



因听到磷的声音而走入病房的,是穿著制服的会长。



应该是接到可以探病的通知后才过来的吧。



晃著一如往常的发辫,会长用锋利的眼神看著我。



「筱原同学,你跟森山同学说了什么?」



「……抱歉,接下来麻烦你了。」



「等一下!筱原同学!」



我把会长的声音拋在脑后,离开病房。



就这样像逃难似地跑回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些快乐的日子去哪里了?



「……」



我孤伶伶地在家里呆站著,连外套都没脱。



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之前办庆功宴时的气息已然消逝无踪,外头的冷空气从门窗缝隙钻进来,冰冷得渗进骨髓、令人浑身发寒。



翌日,磷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随即病逝。



磷指责的表情与拒绝的声音不断在我脑内回荡,不知不觉间,出殡前夜的守灵与葬礼都结束了。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说出你对她讲了什么。反正你也没打算要坦白吧?」



丧礼结束后的回家路上,会长指责似地开口。



「这是森山同学的父母亲寄放在我这里的,说是要转交给你。」



她递给我的,是一个信封。



似乎是磷临死前急忙写下的。



「我没看内容是什么。」



我与会长之间的孽缘始自于国小。因此我莫名地清楚,这种淡然的态度是她特有的贴心表现。



向会长挥手告别后,我打开信封取出内容物。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歪歪扭扭的字,仅仅写了一句话。



「抱歉」



如今的我,已无法得知她是为了什么事而道歉。



只深刻的体会到,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写下这种告别的语句,心会有多痛。



我一看到这张写著「抱歉」的纸便满眼生疼,可又不能丢掉,最后只好塞进外套口袋里。



而后,理解到了一件事。



这世界上有一种心情,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磷过世后的两个月。



我连一步都无法踏出房门,几乎整天躺在床上。



一直都没有碰吉他,耳机里放的是同一首歌,持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想去学校。



一进教室,就会被迫面对磷已经不在的现实。



比以前安静的教室,还有我后方空下来的座位。



置身在磷原本该在的空间内,是痛苦的。



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一直躲避著乐团成员们。



再多的担心,我都没有回应的气力,所以几乎不回大家寄来的电邮,最近更连看也不看。



父母亲最近都不进我房间了,我甚至不知道啥时会跟他们碰面。



忍无可忍的会长刚刚终于冲进我房间,但什么都没有解决。



她用了各种理由,拐著弯要我多少出去走走,可现在连出去走走散个心,对我来说也是麻烦。



不只学校,这个小镇里的各个角落,都留著跟磷在一起的记忆。分分秒秒地提醒著我,磷已经不在了。



「……下雪了。」



不经意望向窗外,外头雪花已然纷飞。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这个季节。



路灯映射下,带著水气的雪片片坠落、堆叠而起,像是要静静地把我跟磷之间的回忆掩盖过去似的。



「……」



我拿下一直挂著的耳机。



套上外套、走出房门。



反正这个房间、这个家,都沾染著我与磷的记忆。



去已不带任何一丝夏季气息的小镇上闲晃,或许会好一些些吧?



我漫无目的地在积雪的小镇里游走。



天还不晚,但冬季的天空下已经几乎没有行人。



我把手插在口袋里,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脸,径直低著头随便乱晃。



磷写给我的信一直留在口袋里;尽管想著该丢掉了,却迟迟无法跨出那一步。



「……啊。」



走了一小段路,我心想『惨了』。



我不知不觉间拐进了车站前的小巷内。



这条反覆走到光看著被雪覆盖的地面都能知道是哪的路,通往某家乐器行。



是个无聊女店长经营的可疑乐器行。



那里既是我第一次跟磷一起练习合奏的地方,也是乐团成员经常流连之处。太多的回忆聚集在这里,是个比学校更让我不想踏足的所在,为什么我会走到这里来?



应该是因为走习惯了,所以脚自然而然地移动了过来;又或者是由于会长刚刚告诉我店长最近打算收店,因此在意起来了吧?



不管是哪个原因,我都不打算再靠近乐器行一步。



就在我想转头离开时,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乐器行所在的大楼窗户上,出现了一抹异于往常的颜色。



红与白构成的大张告示上,写著「招商」。



乐器行所在的大楼是四层楼的建筑,一楼与二楼是店铺,三楼是出租练习室,四楼则是店长住的地方。



不只一、二楼贴了招商告示,三、四楼也一样。



「为什么……?」



我不由得走近乐器行。



里面已经搬空了。



我常跟磷一起谈笑聊天的一楼、数度一起练习的三楼练习室,店长当成自己根据地的四楼,全都空了。



店长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样消失了踪影。



我拚命避开的其中一个回忆之处,已经没了。



「这是……这是怎样……」



我像是要从已然消失的乐器行逃开似地,跌跌撞撞迈开脚步。



街上依然没什么人。



飘落的积雪,将这个杳无人烟的空间涂抹成更孤独的世界。



「……」



这样一来,大家就都不在了吧?



会长是、其他的乐团成员也是,就像磷跟店长一样。



就在我变成一滩烂泥、沉浸于后悔之中的时候,离我远去。



明明一直拚命避开的人是自己,可等到那些灿烂过往真的碎成了一片片、再也无法聚拢的时候,末了还是有某种情感炸了开来,宛如一切都乱了套似的。



我不知不觉跑了起来。



喉头发出呜咽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因为我说了喜欢你吗?



因为我完全没有思考你会怎么想,就满腔热血地、自顾自地把这份心情说出来了吗?



摧毁开心愉快的生活,迎向无可挽回的结局,终生后悔不已;我动弹不得。



「呜、呜呜……」



若结局注定如此,那我一开始就不该跟磷相遇。



或许我这种人成了磷的第一个伙伴,本来就是个错误。



磷不惜拒绝延命治疗也要追求的高中生活,在最后的最后被我彻底毁灭,因为我个人的心情,让一切都毁于一旦。



即使如此,我也无法不去回想磷对我微笑的每一天、回想和她一起搭电车归家的过程。



丑陋,可耻。



如果这世上有神,请将一切都彻底抹去。



请改变过去,让磷不要跟我这种人相遇。



她应该跟其他人组成乐团,短短的生命应该过得更幸福才是。



如果能重来一遍,我绝对不会和磷组团。



像我这种人,不该跟她扯上关系。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到了横跨小镇中心的大河边。



我从河堤上眺望那道中午会有人练习棒球或健走的宽广河岸。



这里是六月底的初夏之时,我和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在这里与磷相遇,便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



就在这个时候。



──。



我总觉得听到了歌声。



磷的歌声。



越来越奇怪了。



但这声音在我脑中却逐渐清晰起来。



──所以──只有这个



──所以我──



──所以──歌唱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哼著带过缺漏的歌词,模糊而确实地传了过来。



这首东缺一句、西缺一句歌词的曲子,是我当初和磷相遇时,磷所唱的歌。



「……磷?」



我朝著歌声传来的方向踏出一步。



「──呜哇!?」



我因为倾斜的积雪脚下一滑,从河堤上重重摔了下去。



强烈的冲击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失去意识。



朦胧中,只有那怀念的歌声,持续回荡。







我恢复意识爬起来时,立刻注意到不对劲。



「……是、怎么了?……中午?」



无法想像是冬季的强烈落日照在我脸上,河岸上没有雪,杂草从还没整理的地方大把大把的往这边伸展。



湿热的空气黏答答地包覆身体,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被汗水浸湿。



我手上抱著挂了携带式迷你喇叭的吉他,就是一副正在练习的架势。



「……蛤?」



怎么会这样?



我刚刚明明穿著厚衣服,吉他也两个月以上没碰了。它如今应该在房间一角生灰尘才对,而不是整理得这么好的状态。



在河岸边练习,至少是半年以前的习惯了──。



「半年前……?」



我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现在立刻离开比较好。



这个念头才冒起,身体就忽然一僵、动弹不得。脑中乱成烂泥,不只是身体,连心都僵住了似的。



因为一双藏在比人高的杂草后面,像小动物似地窥探这边的少女眼睛,正看了过来。



「……呃。」



「啊,找到了。」



在那里的,是森山磷本人。



我理应不会认错。



就高中生而言相当娇小的身体,咕溜溜张大的澄澈双眸,淡得会让人犹豫能不能摸的雪白肌肤。



磷朝我这边窥探,面庞比一直反覆浮现在我脑中的模样要紧张一些,但充满活力的眼神闪耀著,和我的记忆分寸不差。



应该在警戒吧?



她拿著木棒靠了过来。



我连站都站不起来,就这样僵著。



「刚刚弹『Animato』的歌的,是你吧?」



说出我引以为目标的团『Animato animato』简称的磷,双眼生气勃勃、闪闪发亮。



「为什么……」



我不由得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



黏答答的汗湿空气、抱著吉他的我、对我投以期待眼光的磷。



──这是我当时与磷相遇时的场景。



我被磷的歌声吸引,磷被我练习的吉他声吸引,互相注意到对方,这场河岸边的相遇,便是一切的开端。



这无法忘怀的光景在我眼前开展,真实得令人不敢置信。



「我也是这个团的粉丝耶──」



无视我的混乱,磷露出一如记忆中的笑脸说。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不要和磷有所牵扯。



明明是这么想的,但我想多听听磷的声音,想再见到当时磷的笑脸,因此不由得说出跟当时一模一样的话。



「……你唱的歌,也是Animato的改编曲吧?」



而后磷害羞的笑了。



「啊──不是,虽然曲调有点像,但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部分的台词、表情,也跟我的记忆分毫不差。



「这是我小时候就有印象的歌,歌词不是记得很清楚,所以查不出个所以然。吶,不过才因此跟风格类似的Animato有宿命的相逢啊!」



我一下子几乎要对著用力手握成拳微笑的磷伸出手。



想抓住她的袖子,拉近自己。



这时我终于回过神来。



我想干什么啊?



这一定是梦。



但不管是再怎么美好的幻影,我都不能对磷做这种事;磷拒绝了我,我也惹了她伤心。



赶快醒过来,赶快消失吧。



总觉得再直视磷下去会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我低著头,一动不动地等待幻影消灭。



「啊!」



磷注意到我的东西,兴奋地喊。



「啊,你,这个书包是北高指定用的书包吧!?吉他弹得超好的,难道你是北高的学生?」



磷摇晃著沉默低头的我的肩膀。



她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从她的手传来活生生的热度。



我抬起头。



眼前的磷挂著太阳般的笑脸,天真烂漫地「?」表示疑惑。



那个不管我的好坏,到哪里都横冲直撞、充满能量、永远笑开怀的、我所喜欢的女孩,就在我的眼前。



我已经无法忍耐了。



「啊!跑了!?等一下啦!」



我逃离现场。



把吉他跟喇叭都丢在原地,跌跌撞撞跑上堤防。



磷的声音跟了上来。



跟磷相遇的那天,因为学校禁止乐团活动,我怕自己是北高生的身分曝光,所以就像现在这样直接落跑,但没有像现在逃得这么拚命。我当时至少有把吉他跟迷你喇叭收回的余裕,没到这么竭尽全力的程度。



这真的,是梦吗?



只能认为是磷本人的女孩就在我眼前,如果不立刻离开现场的话,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任性心情就要压抑不住了。



「……这是怎样?怎么可能……」



逃回家里之后,我兜头淋了个冷水澡,在房间里抱头苦思。



平静下来后,我以冷静头脑掌握现况的同时,也清楚了解现在自己所置身情形之异常。



报纸、手机、电视、网路,不管在哪里查,日期都显示是遇见磷时的六月下旬,那应该已经过去很久的、以前的日期。



我也怀疑未来的记忆是不是我先入为主的想法,但跟妈妈说了「爸爸会说要庆祝升官什么的,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喔」,而爸爸刚刚似乎真的喝得东倒西歪地回来,让妈妈睁大眼睛问我「你为什么会知道?」。



摸摸手指尖,因为弹吉他而硬实的感触让人怀念。



明明两个月以上没弹吉他,我的手指应该变软很多的,不过这个感觉是一直持续在练习的硬度。



感觉很真实,意识也清楚得很,实在无法相信这是梦。



如果这是现实,那我就是在保有半年记忆的情况下,只有意识回到过去;虽然很惊人,但只能这么想了。



我完全不知道这种异常状况究竟基于什么原理发生、什么时候会结束、是否能回到原本的时空。



但是。



「……愿望实现了呢。」



──为了不让磷遇见我这种人而改变过去。



──如果能再重来一遍,我绝对不会和磷组团。



这是我在体感时间的几个小时前,可实际上是半年后的坚决想法。



尽管已经跟磷打了照面,不过还能补救。



没问题。



就算我坚拒吉他手的位置,磷也能轻松找到代替的吉他手,用她莫名的能量去实现梦想,去实现她在传说中的乐团‧Animato animato毕业学校的文化祭上办LIVE的梦想。



我想再次跟磷说话,想再次跟她一起到处乱跑。



如果能压抑我这种任性的心情、离磷远一点,那短短的三个月,她就能以笑容作结。



一定可以。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组团啦啦啦啦啦啦啦,干嘛无视我啊啊啊啊!」



「……」



要一直拒绝磷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虽然我已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到了第二天,我再次认知到这比我想像得要困难百倍。



「昨天在河岸的是你吧!?欸欸欸欸欸欸欸,跟我一起组团啦啦啦,你来弹吉他啦啦啦!」



坐在我后面位置的磷抓住我的肩膀晃啊晃。



今天班会上介绍磷是转学生,而后她就一直用这种态势缠著我,不只下课休息时间,连上课时都丢写了「组团吧!」的纸条过来,邀约得相当积极。



我持续无视磷的游说,可一直到了午休时间,都还不见她要放弃的样子;她抓我肩膀抓得用力,我陷入难以起身逃走的境地。



纵使想过乾脆明说拒绝她好了,但我现在还不敢跟磷说话,也不敢跟磷对眼。



就像闹别扭的小孩,单方面顽固地不和磷有所牵连。



不过,若我不这么做,那份心情说不定会在我不注意的瞬间流露出来,那很恐怖。



想再听一次的磷的声音,就像甜蜜的毒药一般,一点一点侵蚀著我的心,就算掩住耳朵,在教室里一片喧嚣当中,也只有她的声音异常清晰。



「你有完没完?」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女学生毫不掩饰地摆出不愉快的表情,站在我身边。



「老实说,你从早上就一直很碍眼。」



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菅野瑛子;发辫垂在胸前,制服穿得整整齐齐。得宜的打扮给人安静认真的感觉,但配上锐利的目光与带著敌意的语气,给人的印象就变得相当有压迫感,再加上难以亲近的氛围,我对中学是学生会长、小学也担任儿童会会长的她的称呼,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会长。



她的出现,让我有点惊讶。



因为会长出声的时间点太早了。



在我的记忆里,会长是放学后才来抱怨关于磷的事,而且是用「我不想跟那种笨蛋扯上关系」为由,看准了磷不在我身边的时机过来的。



因为我一直不理磷,过去似乎终于开始改变了。



「你是森山磷吧?」



「对呀,怎么了?」



会长斜睨著吓了一跳、呆呆回答的磷。



「你知道这个学校禁止乐团活动吗?」



「欸!?这里明明是Animato的母校耶!?」



磷惊讶地喊出声,会长傻眼似地叹气。



「就因为是他们的母校;那个乐团太有名了,搞得学校有段时间一团乱。」



Animato animato是大约一、两年前,由当时的北高三年级学生组成的一个摇滚乐团。



以在文化祭上办LIVE为契机,他们展开业余活动,人气爆棚,就地下乐团而言,他们得到的支持堪称超规格。组团伊始便没有公开成员的本名与真面目更使死忠粉丝疯狂,本尊至今仍然是个谜,就是所谓传说中的乐团。



但他们出道两年之后,也就是十年前,突然解散了。



之后,成员们的动向不明,只有短短活动期间内发表的无数名曲深植人心。



由于风格鲜明的他们的活跃,让当时的北高接连出现后继的乐团,粉丝们也常到学校附近来。



似乎是因此触犯到让学校治安恶化、学生成绩退步的逆鳞,这才有了禁止乐团活动的规则。



磷听会长满脸怒意的说完后,双手往桌上一拍。



「原来如此!啊,难不成是这样!」



她指向我。



「这人昨天被我撞见他超嗨的在弹Animato的歌后逃跑,然后现在装做不认识我,都是因为怕事情曝光后被老师骂吗!?我以为他只是害羞耶!」



我的背脊唰地一阵冷。



这些本来是我跟磷的对话。



然后现在,我的角色换成了会长,内容进度完全一样。



同学投射过来的,「智跟那个乐团迷妹转学生是一挂的」奇妙眼神,也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明明采取了跟之前不一样的行动,明明应该发生跟之前不一样的事情,但流程却完全没有变……。



那么,这之后磷的行动是……。



我想趁磷的注意力都放在会长身上时离开,所以静静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



「我是为了想和Animato一样在文化祭上办LIVE才转到这里来的呀!」



磷一边如同我记忆中地大喊,一边抓住想逃走的我手腕。



「……啧!」



「好,我们去教职员办公室吧!直接跟老师谈判,请他们准我们组团!」



磷用天真烂漫到近乎暴力的笑容面对我,用力地拉扯。



这怀念的感觉,我在黑暗的房间里反覆回忆的这幕情景,让我几乎要妥协。



「等一下,你啊──」



就在会长想阻止磷的时候。



「不要碰我!」



我愤怒的声音,响彻午休时充满愉悦气氛的教室。



「……啊。」



我愤怒的吼声,让整个教室里的人、会长,甚至连我自己都呆住了。



视线的边缘,被我绝决推开的磷的手,像失去目标似地收起。



宛如被打了一记耳光似地睁开眼,磷失望地垂下肩膀。



「啊,对、对不起啦……」



磷小声地道歉。



我脑中浮现磷用气音说话的脸,被我的心情所影响而表情扭曲的脸。



「……啧。」



我飞奔出教室。



跑过走廊,冲下楼梯,就这样穿著室内鞋奔出教室,穿过自行车停车场,想就这样远远地逃离学校。



不是的!不是的!



我并不想让磷露出那种表情!



我喜欢磷那种笨笨的笑脸,我希望她能一直微笑著。



但喜欢上磷的我,却只会不断伤害她。



明明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故意保持距离的。



就算她的身边没有我,只要能让她绽放笑靥就没有关系。



却是这样的结果。



磷因为生病,自懂事起就一直在住院。



对磷而言,今天是她学校生活的开始,应该一直都很期待的,我却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把一切都破坏殆尽。



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回家后我躲在房间里,躺在床上。



把脸埋在枕头里,决定暂时跷课不去学校。



我已无法忍著再继续无视磷了。



也害怕让磷再露出那样的表情。



「什么啊,一直都在逃避……」



磷过世之后的两个月是,重返过去之后也是。



但除了这个方式之外,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混乱的心情。



叮咚。



「……嗯?」



傍晚,门铃声通知有访客。



难道是磷追到了这里来?我警戒起来;但仔细一想,这时候她还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再加上那么清楚的拒绝了,应该不会早早就追来才是,便走向玄关。



可还是警戒地从门上的猫眼看出去。



「会长?」



门另一头的,是抱著我书包的会长。



「真是的,可以不要额外增加我的工作吗?」



门一打开,会长一开口就这么说,然后满脸不开心的把书包丢给我。



接著塞过来的是装在塑胶袋里的室外鞋。



会长虽然讲话难听,但既认真又会照顾人,所以从小学时就常被老师指派去处理麻烦事;这次应该也是吧。



「啊啊,不过,中午那件事情真是太好了。」



「蛤?什么?」



我反问是什么事情后,会长笑著眯起双眸说「那个转学生的事」。



「我身为学生会长,立场上是要执行秋季文化季的;因为还得准备升学考试,所以必须从现在就防患未然。托你告诉那个转学生现实情况的福,省了我一些麻烦。」



「……啊啊,或许吧。」



讲到不想讲的话题,我不由得板起脸,一边希望她赶快回去,一边打算关上门时,会长挡住我的势子继续说。



「我很讨厌那种不管会不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家伙,所以今天看到那样我很开心喔?之后你要是能继续拒绝她、不要助长她的气焰,就是帮了我大忙。」



会长自顾自地说完就回去了。



「……」



那家伙,个性有这么差吗?



会长半年后的确还是毒舌又有压迫感,但这个时候有这么针对磷吗?



完全想不到是暑假时帮我们乐团成立了粉丝后援会的人。



「……哪有这么简单。」



我躺在床上,低语。



「我其实是想再跟磷一起的……」



不过,会被会长臭骂一顿,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她还不知道我有多眷恋和磷度过的日子。



「……」



大概是因为会长跑来把想讲的都讲了个遍。



我呆呆地回想著重返过去之前,我在家窝了两个月,最后会长冲进我房间时的事。







散落的杂志、稍微晒了一下但没洗床单的垫被,立在墙边生灰尘的电吉他。



在宛如时间停止的幽暗房间里,我这天也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听音乐。



发生异于往常的事件,是太阳刚下山的时候。



「筱原同学,你在吧!快出来!」



咚!



大吼之后,我听见用力敲门的声音。



那时候的我,非常非常怀念那个隔著大音量耳机都还能清楚听见的声音。



「会长吧……」



虽然有到过玄关,但那天却是头一次杀到我房门口。



大概是我爸或我妈担心我就此一蹶不振,所以让她进来的。



我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应会长的怒吼声。



「我想一个人静静,抱歉,你回去吧。」



「你要一个人躲几个月才开心呀?」



会长乾脆地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带著一丝犹豫地走进我房间。



「真够乱的,这不是一般人住的房间吧?」



她尖锐的发言,隐隐约约从耳机外头传进来。



「明明就是考生,却连桌子都满是灰尘,你要不要再夸张一点?」



久违的会长一如往常穿著制服。



垂在胸前的发辫也一如往常。



她端正的脸蛋上一双眼神锋利的凤眼,直直地朝我看了过来,我别开眼睛。



「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会长严厉的声音,从耳机里歌声的空档钻进我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