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会动不动就推桌子摔碗,她最多是摔了筷子。
以克里瓦这位在草原上被称为“中原通”的人才对芸娘行径的理解,他觉着,芸娘极有可能是在向他发出求欢的信号。
而且不像是装模作样的。
是发自真心的,是贯彻在行动、语言、表情上的,是一点没有伪装痕迹的。
然而他又猜错了。
芸娘的葵水过后,她的身子显见的出现乏力的症状。
乏力到,整个人失了活力。
她想发脾气时,根本摔不动碗,只有筷子能拿着出气。瞧着很像是在撒娇。
她说话时,也没了中气,每一句话都变的文质彬彬。
如若她说一句:“问候你祖宗。”之前所有人都会觉着她是真心实意要“问候”,现下却觉着她这是在耍花腔调情。
芸娘内心惊慌失措。
她明白,她这番模样,与那白饭脱不了干系。
说不定便是那“慢性毒药”的作用。
然而,她再没有人可以偷偷商议。
奶娘是不可信的,奶娘心中只有大局,没有她这个小蝼蚁。
白日里,芸娘在人前时,竭力让自己保持着活力与脾性。到了人后时,才近乎虚脱着躺在车厢里。
夜晚时,芸娘内心冰凉。望眼四周,黑漆漆的田野里,她接收不到有人在周围保护着她的信息。
此时她想起了临走前,殷人离在她耳畔说的一句话。
他当时说了好几句话,只有一句“信我”被她记在了心里。
上了船的前几日,她纵然使着性子折腾,然而她心里是信他的。
她相信,如若真的有事,他一定会跳出来救走她。
后来在码头用御赐宝贝换粮食的时候,她依然是信她的。
她相信,如若她中途出了事,他很可能跳出来救走她。
再后来,她被逼着吃了白饭,奶娘外出买回来浸泡过解药的瓜子,她还是信他的。
她相信,如若她毒发,即便他不能立时来救她,他的属下,沿途跟踪的暗卫也会受命来救下她。
及至到最后,她被奶娘哄骗着吃了什么东西,她日日夜夜腹痛难忍时,她还在想,她应该相信他。
她和他都是胸衣买卖的大股东,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她真出了意外,他得损失好大一笔银子。就出于利益相关,殷人离也不会放弃她。
然而到了她全身力气被抽离的这个时候,她终于认识到,她是将自己看的太重要,将银子看的太重要。
殷人离再是一个爱银子的人,然而首先,他是政客,是大晏皇帝手中的棋子。
他或者是身不由己,或者是乐在其中。终归,在大局面前,他不可能将合作伙伴的她放在重要的位置。
而她也不该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细细想一想,她和他之间,关系薄弱的只有胸衣买卖的这一点干系。
且在去岁冬日,他在宫里遇见她时,还口头上说过要退股。
如此一想,她和他之间,更是没有什么要他随时“跳出来救走她”的必要。
她叹口气,在晚霞之中,从车厢里慢慢爬出来,内心恍惚,信步慢行。
枣红马的状态更加差劲。
此前瞧见陌生人时,还会喷喷响鼻,尥尥蹶子。到了此时,歇息时只能躺倒在地上喘气,满眼的绝望。
芸娘将手探到它的腹下,只觉它腹中那一团依然执拗的集结在那处,既没长大,也没变小。
她喃喃道:“我对马不了解,也不知你这是不是乳腺癌。”
月上树梢,克里瓦拿了青稞面来喂马,瞧见芸娘蹲在枣红马身旁,心中防备一闪而过。
他看着她圆嘟嘟的脸,道:“人和马的,怎么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