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和赵振、王工在公司附近的小馆子吃饭。简单的四菜一汤,我们边吃边聊。
“王工,你女朋友最近还生气吗?”赵振问。
王工苦笑:“上周吵了一架,说我答应陪她过生日又放鸽子。我买了个包赔罪,暂时哄好了。”
“你这样不行。”我夹了块红烧肉,“感情需要经营,不是赔罪就能解决的。”
“我知道。”王工扒拉着米饭,“可她不懂我们做的事有多重要。她总说,写代码能写出什么未来?还不如去外企,工资高还稳定。”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过,但她听不进去。”王工叹了口气,“她说我就是被理想冲昏了头,被田总画的大饼忽悠了。”
我笑了:“那你觉得呢?是被忽悠了吗?”
王工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不是。我写的每一行代码,都在真实地改变一些东西。武汉的网吧老板因为我们的系统能安心做生意,好听音乐网上的原创歌手因为我们的平台能被听见,将来芯片厂里流出的每一片晶圆,可能都有我们系统在管理生产线……这怎么是忽悠呢?”
他的眼睛很亮,那种光,我在高军眼里见过,在赵振眼里见过,在自己眼里大概也有。
“下次带她来公司。”我说,“让她看看你们工作的样子,看看那些因为你们的工作而受益的人。如果她还是不理解,那可能确实不合适。”
王工愣了愣,然后点头:“好,我试试。”
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赵振忽然说:“田总,您觉得咱们能成吗?”
“什么能成?”
“所有事。音乐平台,网吧系统,芯片投资……这么多条线同时推进,会不会最后什么都做不好?”
我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因为怕失败就不去做,那一定什么都做不成。”
“您好像从来不怀疑。”
“我怀疑过很多次。”我诚实地说,“纳斯达克崩盘前那几天,我天天做噩梦。IFpI发律师函的时候,我整晚睡不着。父亲受伤住院时,我甚至想过,要不就停一停吧,别这么拼了。”
“那为什么还是继续了?”
“因为回头看看,已经走了这么远。”我指着前面的路,“你看,这条路咱们三年前走过,那时候公司就五个人,挤在二十平的办公室里。现在,咱们有三层楼,四十多人,业务做到全国,音乐都出海了。如果那时候停下来,就没有现在。”
赵振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街道两旁是熟悉的梧桐树,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斑驳的光影。这条路我们走过无数次,去开会,去谈判,去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
“每一步都难,但每一步都走下来了。”我说,“所以我想,继续走吧。走到走不动为止。”
回到公司时,前台小雨叫住我:“小田总,有您的快递。”
是一个不大的纸箱,寄件人地址是四川县城。我拆开,里面是两罐蜂蜜,还有一张字条:
“小老板,这是我妈自己养的蜂采的槐花蜜,给你润嗓子。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林薇。”
字迹清秀,笔画有力。我拿起一罐蜂蜜,对着光看,深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罐里缓缓流动,像凝固的阳光。
心里某个地方,柔软地动了一下。
我把蜂蜜小心放好,泡了杯茶,开始审阅张汝京博士发来的设备采购清单。
三种光刻机方案,分别来自荷兰、日本和美国。价格从一千八百万美元到三千五百万美元不等,这还只是裸机价。后期的安装调试、技术培训、长期维护和配件耗材,又是一笔不菲的持续投入。
最贵的荷兰ASmL方案,用的是最新的193nm ArF光源,能支持未来更先进的制程,但价格高昂且交付周期长,还要面临可能的出口许可审查。
中间的日本尼康方案,技术成熟,供货相对稳定,是行业主流选择,但在最尖端的技术路径上略逊一筹。
最便宜的美国旧型号方案,价格有优势,也能满足初期生产需求,但技术已显滞后,未来升级空间狭窄,等于一开始就选择了第二梯队。
性能参数、维护成本、技术兼容性、供应链安全……每一项都需要仔细权衡。这不只是买一台机器,这是在为这座工厂的未来十年选择技术道路。
我喝了口浓茶,压下心头的沉重。窗外北京的灯火绵延如星河,而我知道,在上海张江那片空地上要种下的,是一颗必须用天价资金、顶尖技术和无穷耐心才能浇灌的种子。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从明亮的白变成温暖的金黄。办公室里的键盘声、电话声、讨论声,交织成熟悉的背景音。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下午,和无数个过去的日子一样。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高军的家庭正在和解,王工会带女朋友来公司看看,赵振在思考如何平衡工作与家庭,而我在周末要回家看父亲。
事业很重要,理想很重要,改变世界很重要。
但具体的人,具体的感情,具体的陪伴,同样重要。
也许真正的成熟,不是选择其中一方放弃另一方,而是学会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
就像走在钢丝上,很难,很险,但只要找到那个微妙的点,就能一直走下去。
而那个点,叫做“值得”。
为了值得的人,做值得的事。
这就是全部了。
我喝口茶,继续看光刻机的技术参数。
窗外的城市在夕阳中温柔下来,像一幅油画。
新的一天,正在走向尾声。
而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