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问他:“外公,你知道我偷拿你的钱,为什么不换个地方?”
想起他笑着对我说:“如果我换了地方,你去哪里拿?”
想起他在我重生后,看着我时而带着些许困惑却又无比慈爱的眼神……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不够深,而是因为我曾以为自己有能力阻止这一切,最终却发现,在命运的长河面前,我依然只是一颗无力扭转流向的水滴。
母亲因为悲伤过度,加上连日守灵,身体几乎垮掉。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帮着舅舅张罗,安排伙食,处理杂务。
我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条理,在这种时刻反而成了一种支撑。
父亲默默地陪在我身边,偶尔用力拍拍我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姐姐也从学校赶了回来,哭成了泪人,我们姐弟俩在灵堂后紧紧握着手,互相汲取着微薄的力量。
下葬的日子,秋雨绵绵。泥泞的山路上,送葬的队伍缓慢前行。
我作为外孙,跟着捧着外公遗像的大表哥,走在最前面。
冰凉的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苦涩难当。
当棺材缓缓落入冰冷的墓穴,黄土一点点将其覆盖时,我感到心中某一部分关于“全知全能”的幼稚幻想,也随之被一同埋葬。
丧事过后,家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悲伤与空寂。
母亲的精神状态很差,我推迟了返回北京的行程,留在家里陪伴她。
我不再谈论任何关于音乐、关于书籍的话题,只是默默地帮着做家务,陪母亲说话,听她絮絮叨叨地回忆外公生前的点点滴滴。
在这个过程中,我对自己重生以来的路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反思。
我太依赖于那三十年的“先知”了,像一个手握攻略的玩家,一路狂奔,攫取着一个个确定的“奖励”,却险些忘记了生活的本质是无常,生命的重量在于那些无法预测的、真实的情感连接与无能为力的时刻。
外公的离去,像一记沉重的警钟,敲醒了我。
它让我明白,重生者的优势,或许能让我在事业上走得更快、更顺,但在面对生命本身的脆弱与无常时,我与任何人一样,都是平等的、渺小的。
这份认知,带来的不是沮丧,而是一种奇异的沉淀和清醒。
我开始更加珍惜眼前人。我耐心地陪伴父母,和他们一起规划家里客运生意的细节,认真地姐姐的功课,仿佛要将之前因忙于“事业”而忽略的家庭温暖,加倍补偿回来。
离家的前夜,我独自一人来到外公的新坟前。
坟头的泥土还是新的,招魂幡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我点燃三炷香,插在坟前,然后静静地跪下。
“外公,对不起……我还是没能留住您。”我低声说着,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格外清晰,“但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我会好好照顾妈妈,照顾好这个家。您放心……”
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仰望夜空。
秋夜乡村的星空,格外清冷、辽阔,仿佛能洗涤人心所有的尘埃与狂妄。
回到北京,已是初冬。
京城的繁华与忙碌依旧,但我的心境已然不同。
陈健添先生和聂震宁副总编辑都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少了几分少年得志的锐气,多了几分沉静与内敛。
他们没有多问,只是给予了更深的尊重和理解。
我重新投入工作,但节奏和心态已然调整。
在红星,我依然创作,但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或维持“天才”人设,而是真正试图在音乐中注入更多对生命、对情感的思考。
在出版社,我依然笔耕不辍,但下笔时,多了几分对历史中那些个体命运无常的共情与悲悯。
外公的离去,如同一道深刻的年轮,刻在了我十一岁的生命里。
它带来的痛楚是真实的,但它带来的成长,亦是珍贵的。
幼麟初尝逝水寒,方知天命不可攀。
但将此身勤砥砺,且护至亲且向前。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风雨依旧会有。
但经过这番洗礼,我的步伐将更加沉稳,我的目光将更加坚定。
因为我知道,我所追求的,不仅仅是站在时代的浪尖,更是有能力守护那些生命中最珍贵的、温暖的人与事。
而这,或许才是重生赋予我的、超越“先知”的、最根本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