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懈怠,是分心。”金院长纠正道,“分心是难免的,尤其在你这个年纪,又有这么多事要做。但你要学会‘守一’。哪怕每天只抽半小时,关上外面的声音,回到你的气息和音符里来。那首歌不急,但你的‘心气’不能散。心气散了,声音就没了根,创作也就成了无源之水。”
“关上外面的声音,回到气息和音符里……”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有所触动。在这个嘈杂闷热的地下室,我几乎被各种声音淹没:顾客的喧哗、机器的嗡鸣、故障的警报、内心的焦虑……我有多久没有真正“听”过自己内心的声音了?
“谢谢金院长提醒,我记住了。”我郑重地说。
“嗯。修改有进展了,随时发给我。另外,”他顿了顿,“下个月初,学院有个小范围的内部学术交流,有几个总政歌舞团的朋友也会来。如果你那首歌到时候能有个像样的雏形,或许可以带来听听,也是个交流学习的机会。”
总政歌舞团?内部交流?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不仅仅是一个修改作业,更是一个通往更高专业平台的、珍贵的机会窗口!
“金院长,我……我一定尽力!”一股久违的、属于纯粹艺术追求的热情和紧迫感,冲淡了身体的疲惫和环境的烦躁。
“好,那就这样。”金院长挂了电话。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闷热的里间,耳边还回响着外面大厅的喧嚣,但内心却仿佛被打开了一扇窗,吹进了一丝来自艺术殿堂的、清凉而高远的风。
金院长的电话像一记警钟,也像一次召唤。
它提醒我,在经营“星火”、应对现实的同时,绝不能丢弃那条连接着声音本源和创作初心的缆绳。
否则,我可能会在商业的浪潮中,迷失那个最初想要用音乐表达些什么的“田浩彣”。
当晚打烊后,我破例没有立刻协助盘账或打扫。我让父亲和张小军先忙,自己一个人留在了里间。
关上薄薄的木门,外面的声响被隔绝了大半。我打开那台属于我的电脑,但没有联网。我点开一个简单的音频编辑软件(高军之前装的,让我偶尔可以录点小样),又拿出了那个写满《盛夏的雨》片段的笔记本。
我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将白天的喧嚣、身体的疲惫、还有那些关于客流、故障、隐患的焦虑,一点点从脑海中排空。我回想起金院长教导的“气沉丹田”,回想起他示范时,声音里那种凝聚而富有穿透力的“韵味”。
然后,我轻轻地哼唱起那段修改中的旋律。没有伴奏,只有清唱。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气息的流动上,尝试在副歌那个需要“欲言又止”的尾音处,加入一丝微弱的气声转折;在桥段进入副歌前的长音上,努力让气息下沉、稳住,拉出足够的张力。
一遍,两遍……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有些干涩,有些地方还是不到位。但渐渐地,我找回了那种专注于声音本身、与内心情绪对话的感觉。那种感觉,与处理网吧事务时的计算和应对截然不同,它更内在,更脆弱,也更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父亲敲门的声音:“浩彣,弄完了,回去吧。”
“哎,来了。”我保存好刚刚录制的、极其粗糙的试唱片段,关掉电脑。
走出里间,大厅里只剩下打扫后的空旷和机器冷却的余温。父亲和张小军脸上都带着深深的倦色。
“今天流水不错。”父亲说着,递给我一杯晾凉的白开水。
我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清凉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也让我翻腾的内心稍稍平静。
走在回家的路上,夜空繁星点点。白天的火爆与喧嚣终于彻底退去,县城恢复了它夏夜特有的、慵懒而静谧的节奏。
我的脑海里,却同时回荡着两种声音:一种是白天网吧里嘈杂的人声、游戏音效、机器嗡鸣,代表着扎根于现实土壤的、粗糙而充满生命力的“地气”;另一种,则是刚才在里间,自己那还不成熟的哼唱,以及金院长话语中透露的、关于艺术与修为的“天音”。
这两种声音,一个向下,深入市井烟火的纷繁复杂;一个向上,探寻精神世界的精微深邃。它们如此不同,甚至有些矛盾,却同时存在于我的生命里,构成了这个夏天独特而沉重的合奏。
我知道,我无法舍弃任何一种。星火需要地气的滋养才能燃烧,而天音的召唤让这燃烧不至于沦为纯粹的消耗。我必须在双音交织的张力中,找到自己的平衡点。
燎原之势已现雏形,但前方之路,注定要在这种双重的旋律中,艰难而坚定地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