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31日,晚上十点四十七分。
我站在舞蹈工作室的镜子前,身上是湿透的黑色t恤,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上。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眶深陷,但眼睛里烧着一团火——那种透支体力、逼近极限时才有的火光。
迈克靠在墙边,抱着手臂看我:“最后一遍。从副歌第二个八拍开始,衔接moonwalk,然后转身定格。”
我点点头,深呼吸,闭上眼睛。耳机里传来《toxic》的伴奏,布兰妮的声音贴着耳膜唱:
“with a taste of your lips
Im on a ride……”
我睁开眼睛,身体开始移动。
脚步滑行,不是走,是飘。上半身前倾到几乎失去平衡,却奇迹般向后滑动,像倒放的录像带。镜子里的影子在灯光下拉长、变形,像一个不真实的幻觉。
三秒,五秒,十秒。
转身,定格。右手扶额,左手撑腰,头微微仰起,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音乐停。
寂静。
然后,迈克鼓掌。掌声在空旷的练习室里回响,单调,但有力。
“可以了。”他说,“跨年演出够用了。”
我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肺里像有火在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你太拼了。”迈克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离正式演出还有六个月,没必要现在就把自己榨干。”
我接过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
“时间不多。”我说。
迈克看着我,沉默了几秒。然后他笑了,那笑容里有种理解,也有种无奈。
“你们中国人都这样吗?”他问,“永远在赶时间。”
“不是所有人。”我说,“只是我。”
墙上的钟指向十点五十三分。还有一小时七分钟,就是2000年。
手机在包里震动。我走过去拿出来看,是高军的电话。
“浩彣,”他的声音里有种罕见的激动,“好听音乐网的数据出来了!同时在线用户破五万了!”
我握着手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五万!”高军几乎在喊,“从晚上八点开始,用户数就在疯涨。现在服务器快撑不住了,王工在紧急扩容。论坛发帖量一小时三千条,翻唱区有个女孩上传了自己唱的《红豆》,点击已经破万了!”
我靠在镜子上,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今天是1999年最后一天,也是好听音乐网上线的第一天。我们原计划零点准时开放,但王工建议提前四小时软启动,先放一小部分用户进来测试。没想到,消息在网上论坛传开,用户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版权内容呢?”我问,“试听有没有问题?”
“基本正常。”高军说,“就是有几首老歌的码率不对,音质很差,已经有用户在论坛骂了。但总体反响很好,尤其是社区功能——很多人说从来没想过能在网上跟陌生人聊音乐。”
“好。”我闭上眼睛,“服务器一定要稳住。今晚绝对不能崩。”
“王工在盯着。”高军顿了顿,“对了,跨年演出那边准备好了吗?还有一个小时就该你上场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五十五分。
“准备好了。”我说,“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迈克已经把我的外套拿过来了。“走吧,大明星。你的世纪首秀要开始了。”
演出现场在工体附近的一个Livehouse,是“星海现场”的北京旗舰店。两个月前才装修完,能容纳八百人,今晚塞了一千二。
我从后门进去时,能感受到地板的震动——人群的欢呼,鼓点的轰鸣,贝斯的低吼。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香水味和烟味,温度比外面高出至少十度。
化妆间很小,挤着五六个人。化妆师是个染紫头发的女孩,看到我进来,立刻拿起粉扑:“快快快,还有二十分钟!”
我坐到镜子前,任由她在脸上涂抹。镜子里那张脸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已经不像十五岁。太深,太沉,像一口看不到底的井。
高军推门进来,递给我一张纸:“歌单。开场是你的新歌《光年之间》,中间穿插两首周杰伦的,压轴是《toxic》的独唱版。注意,最后一段副歌,舞台会升起,你要走到最高点,对着全场喊‘happy New Year’——这是导演设计的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