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年的秋天,像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家,将京城渲染得层林尽染,金黄与赭红交织,天空也变得格外高远湛蓝。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于我而言,无论是个人创作还是“星海文化”的初期运营,都如同枝头沉甸甸的果实,迎来了第一波实实在在的丰收。
《明朝那些事儿》第四册《帝国飘摇》在九月初正式上市。
这一次,出版社的推广策略更为精准老辣。
聂震宁副总编辑亲自撰写了推荐语,称其为“系列中格局最为宏大、情感最为激荡的一册”。
各大报纸的读书版和文史专栏,罕见地出现了大量正面评论,甚至有一些曾经持批评态度的学者,也承认这一册“在保持可读性的同时,展现了扎实的史料功底和深刻的历史洞察力”。
首印六十万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便宣告售罄,加印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读者来信更是堆积如山,许多读者在信中激动地描述他们读到于谦力挽狂澜时的热血沸腾,以及对于谦最终命运扼腕叹息。
这种来自市场和学界的双重认可,带来的不仅仅是丰厚的版税收入,更是一种无形的资本——公信力和影响力。
我开始收到一些文化类电视节目的访谈邀请,甚至有一所知名大学的历史系,通过出版社表达了希望邀请我去做一场非正式讲座的意向。
我谨慎地婉拒了大部分抛头露面的机会,但心里清楚,“口四文三”这个笔名所承载的分量,已远超一个普通的畅销书作家。
几乎与此同时,郑钧师兄的新专辑《第三只眼》在推迟了数月后,终于顶着金融危机的隐隐压力强势发行。
专辑中除了我之前为他创作的《回到拉萨》,还有两首我“贡献”的、带有迷幻和世界音乐元素的新作《茫然》和《门》。
这张专辑以其前所未有的音乐探索性和哲学思辨色彩,在摇滚乐迷中引发了巨大轰动,被誉为“中国摇滚乐里程碑式的作品”。
尽管受经济大环境影响,实体唱片销量未能达到预期峰值,但其口碑和影响力却达到了新的高度。
乐评人几乎一致将功劳归于郑钧的突破和“田浩彣天马行空却又精准无比的创作”。
红星生产社因此声名大噪,陈健添先生脸上的阴霾被这巨大的成功驱散了不少,对我的态度更是多了几分近乎迷信的信赖。
他甚至私下对我说:“浩彣,以后你写的歌,不用给我听小样了,直接录!我相信你的判断!”
而在“星海文化”这边,高军带领的小团队,正以一种近乎狂热的姿态,收获着初期布局的成果。
“星海·新声场”系列音乐会,经过两个多月的运营,已然成为京城小众音乐圈的一个标志性活动。
每周五的“橡树酒馆”一票难求,不仅吸引了大量乐迷,也引来了一些独立音乐制作人、唱片公司星探甚至音乐媒体的关注。
王斐凭借其空灵的嗓音和独特的舞台魅力,积累了一批忠实的拥趸,她那首曾被评价为“太飘”的《流光》,经过小幅修改后,竟然在京城音乐台的原创榜单上停留了数周。
“麦田守望者”乐队也因为其青春锐气和鲜明的英伦风格,被几家唱片公司盯上,开始接触谈判。
高军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并没有急于将王斐或“麦田守望者”高价转手,而是与我商议后,采取了一种更着眼于长远的策略。
“田总,”高军在办公室里,指着墙上那张简单的业务进展图,眼神发亮,“王斐的价值不在于一次性卖断。她的独特性决定了她的粉丝粘性会很高。我建议,我们以‘星海音乐’的名义,为她制作一张高品质的Ep,包含三到四首最能代表她风格的作品,不追求大规模发行,只通过我们的现场、特定的唱片店和刚刚兴起的少量互联网论坛进行精准投放和销售,打造‘限量珍藏’的概念。同时,开始为她接洽一些品牌调性相符的小型商业演出和品牌合作,进一步巩固和提升她的个人品牌价值。”
我完全赞同他的想法。这正是我想要的精细化、长线运营模式。“就按高总说的办。预算方面,控制在合理范围内,需要我这边协调资源的,尽管开口。”
“另外,”高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得意,“根据您之前的提醒,我最近接触了一个小型的独立制作室,他们手里有一些九十年代初的经典老歌版权,因为工作室主理人急于移民,愿意以较低的价格打包转让。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虽然这些歌现在看起来有点‘过时’,但经典的价值是永恒的,未来或许有重新编曲、再度翻红的机会。”
“买下来。”我毫不犹豫。这正是危机中吸纳优质资产思路的完美体现。“价格你全权去谈,只要在我们预算内,尽量拿下。”
资金的流动也开始显现成效。《蓝莲花》的广告授权费已经到账,虽然金额不算巨大,但这是“星海”独立运营后的第一笔实质性收入,意义非凡。
《明朝那些事儿》的版税和红星那边的音乐分成,也按协议陆续划拨到“星海”的账户以及我个人的名下。
我并没有将这些钱闲置,除了维持“星海”的运营和投入新项目外,我继续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在波动加剧的股市中进行着小心的短线操作,重点关注的“深发展”等股票,虽然受大市影响涨幅不及预期,但依然带来了可观的收益。这些资金,如同涓涓细流,不断汇入,为“星海”未来的航行储备着更多的“燃料”。
然而,秋日晴空的背后,远方的金融风暴并未消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泰铢失守之后,风暴迅速席卷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尼等国,货币疯狂贬值,股市崩盘,银行倒闭的消息开始频繁出现在财经新闻的显着位置。
国内虽然因为资本管制相对封闭,受到的直接冲击较小,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已经透过各种渠道,弥漫在商业社会的上空。
我注意到,一些原本对文化产业感兴趣的投资机构,开始变得犹豫和谨慎;一些计划中的大型商业演出和影视项目被叫停或缩减预算;就连红星生产社,也传来了可能要进一步削减明年艺人宣传开支的内部消息。
高军的眉头再次锁紧,他在一次周报中特别提醒:“小田总,外部环境正在快速恶化。虽然我们目前业务受影响不大,但必须做好过冬的准备。我建议,除了已经启动的项目,暂停任何新的、需要较大投入的扩张计划,进一步强化现金流管理。”
我认同他的判断。在不确定性面前,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天晚上,我独自在招待所,翻阅着最近的报纸和杂志,试图从字里行间捕捉更多关于这场危机走向的信息。
脑海中那份超前的记忆,关于九七金融风暴的具体细节已经模糊,但那种系统性风险带来的压迫感,却无比真实。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普通的市民或许还未感受到切肤之痛,但敏锐的猎手已经能闻到风中带来的危险气息。
秋实固然盈枝,值得欣慰。
但天际线处聚集的乌云,预示着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
“星海”这艘刚刚收获了一筐果实的小船,是继续沿着近海平稳捕捞,还是冒险驶向更深、更未知的水域寻找更大的机遇?
这需要我在品尝丰收喜悦的同时,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做出最审慎的抉择。
我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