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分析鞭辟入里,连高军都听得频频点头。
“林总编说得极是。不知明报出版社是否有意合作,共同打造一套适合港澳台读者的《明朝那些事儿》特别版?”
林行止笑了,笑容中带着老江湖的狡黠:“我今天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们得先把话说清楚。如果是简单的版权买卖,那没什么好谈的。我要的是深度合作——我们出编辑团队,你出作者,一起打磨出一套既保留你原汁原味的风格,又符合港澳台读者口味的精品。”
“具体怎么合作?”高军问到了关键。
“两种模式。”林行止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明报买断繁体版权,我们负责一切改编和发行,你们拿版税。第二,成立联合项目组,共同投资、共同改编、共同发行,风险共担,利润共享。”
李泽明在一旁补充:“林总编的第二种模式,在香港出版界很少见。但对于《明朝那些事儿》这样的重磅作品,也许值得尝试。”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窗外。街道对面,一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正说笑着走过。他们中有人背着印有日本动漫角色的书包,有人戴着最新款随身听耳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这座城市的活力。
“林总编,”我收回目光,“我选第二种。”
“哦?”林行止挑眉,“理由?”
“因为我相信,《明朝那些事儿》不仅仅是一套历史书,它更是一次文化对话。”我认真地说,“大陆和港澳台,同根同源,但对历史的认知和感受确实存在差异。如果只是简单地把大陆版搬过来,那是偷懒。如果我们能一起做出一套让两岸四地读者都能产生共鸣的版本,那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
林行止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哈哈大笑:“好!有种!我年轻时在大陆待过几年,后来到香港,一辈子都在做文化沟通的事情。你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接下来的讨论更加深入。我们初步商定,成立一个由明报出版社、三联书店和“星海文渊”三方组成的工作小组,用三个月时间完成《明朝那些事儿》第一册繁体版的改编工作。改编原则是“核心思想不变,表达方式优化,补充背景知识,增加本地关联”。
会议结束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半。李泽明提议在附近的陆羽茶室用餐。
走在熙攘街头,五月的阳光开始灼热。高军低声问:“小田总,同时推进《鬼吹灯》和《明朝……》繁体版,我们的精力跟得上吗?而且明报和林行止这边,条件会不会太苛刻?”
“高总,你看那边。”我指了指街角唱片店。橱窗里,王菲的《唱游》和王力宏的《公转自转》并排陈列,旁边贴着张学友演唱会海报。
“香港最大的特点就是包容。台湾的、大陆的、本土的、欧美的,所有文化产品在这里同台竞技。我们要做的不是小心翼翼地去适应,而是大胆地带着我们的东西进来,参与到这场竞争中去。”
我停下脚步,看着橱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依然稚嫩,但眼神已不再青涩。
“至于精力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合作伙伴。三联书店懂发行,明报出版社懂内容改编,我们懂创作核心和两地市场。各司其职,才能做大做强。”
陆羽茶室的包厢里,我们见到了第三位客人——天地图书总经理何兆辉。四十多岁,短发,职业套装,说话语速快但条理清晰。
“田先生,我们天地图书主要做学术着作和高端艺术类图书。”何兆辉开门见山,“但我看了你的《明朝那些事儿》,觉得这套书有做成精装收藏版的潜力。特别是如果你和林总编合作做繁体改编版,我们可以同步推出限量编号的精装版,目标客户是收藏家、文化机构和大学图书馆。”
一顿午饭的时间,我们谈成了第三项合作:《明朝那些事儿》繁体精装典藏版的出版计划。
下午两点走出陆羽茶室时,香港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太阳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街道上,行人纷纷躲到檐下。不过几分钟,雨停了,阳光重新洒满湿漉漉的街道。
“这就是香港的天气。”高军感慨,“说变就变。”
“也是香港的机会。”我看着天空中逐渐消散的雨云,“变化快,意味着机会多。关键是要能在雨来的时候找到躲雨的地方,雨停的时候第一个冲出去。”
回酒店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今天见到的这三个人——李泽明的稳健、林行止的犀利、何兆辉的精明。他们代表着香港出版界的三种力量,也代表着三种不同的文化态度。
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都在这座东西方文化激烈碰撞的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而我要做的,就是学会他们的“道”,然后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晚上在酒店房间,我翻开笔记本:
“香港之行第一天,达成三项合作。《鬼吹灯》港澳发行落地,《明朝》繁体版启动,精装典藏版提上日程。但最重要的收获不是这些合同,而是对‘文化适应性与本土化’的深刻理解。
“林行止说得对,简单移植必然水土不服。真正的文化输出,应该是‘核心不变,形式创新’。就像港式奶茶——用英式红茶做底,却加入本地炼乳和淡奶,创造出全新的味道。
“明天约了电影圈的几位人士。影视改编是更大的挑战,也是更大的机会。要记住:香港电影人最擅长的是类型片和商业化运作,这是他们的优势,也可能是他们的局限。如何既借助他们的经验,又保持作品的历史厚重感,是需要仔细权衡的。
“另:今天看到街头的学生,突然想到——我们做的这些书、这些文化产品,最终是给谁看的?不仅仅是给现在的人看,更是给十年后、二十年后的人看。所以,不能只考虑当下的市场反应,更要考虑作品的长期价值。
“这就是文化的重量。它很轻,轻到可以装进一本书里;它也很重,重到可以影响一代人的思想。”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走到窗边。夜幕下的维多利亚港,两岸霓虹倒映水中,汇成流光溢彩的海洋。渡轮在港中穿梭,拉出一道道光轨。
这座城市的繁华与活力是真实的,但它背后的文化焦虑也是真实的。回归两年,香港人在寻找自己的新定位,而文化,正是定位中最重要的坐标之一。
我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报道,说的是2000年后香港文化产业的逐渐边缘化。
那个未来,或许可以改变?
不,不是或许。
是必须。
我关上台灯,让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璀璨的灯火,透过玻璃,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而香港的故事,才刚刚翻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