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规划让我眼前一亮。陈嘉上不愧是擅长结构的导演,思路清晰,逻辑严密,确实把握住了明朝历史的几个关键转折点。
讨论进行到傍晚时,话题逐渐从具体项目转向更宏观的思考。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橙红,维多利亚港又开始了璀璨的夜生活。
“田先生,”徐克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听过香港的潮声吗?”
“潮声?”
“对,潮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徐克走到窗前,看着下面海湾,“香港是个海岛,几百年来,潮声一直在。英国人来了又走,日本人来了又走,但潮声没变。拍电影的人,有时候会忘记这件事——我们拍的再热闹,也就是一时的浪花。真正重要的,是潮水下面的东西。”
“徐导是说,文化传承?”
“是根。”徐克转过身,眼神深邃,“你的书为什么好?因为它写的是中国人的根。朱元璋是根,郑和是根,于谦也是根。我们这些拍电影的人,如果只是学好莱坞的技术,拍些不中不西的东西,那就像无根的浮萍,看着好看,风一吹就散了。”
陈嘉上深有同感:“徐导说得对。香港电影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浮躁,太急功近利。大家都想赚快钱,没人愿意沉下心来做有根基的东西。但这样下去,迟早会把自己做死。”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今天见这三位导演的意义。刘伟强代表着香港电影产业化的极致,徐克代表着香港电影艺术探索的锋芒,陈嘉上代表着香港电影在商业与艺术间的平衡尝试。而他们共同面对的,是整个华语电影产业转型期的迷茫与求索。
“三位导演,”我缓缓开口,“如果我说,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尝试拍一部不一样的华语历史电影——不只是一部赚钱的商业片,更是一部能留下来、能被记住的作品。你们愿意加入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华灯初上,香港的夜生活正式开始。但在这间会客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徐克第一个打破沉默:“怎么个不一样法?”
“三合一。”我伸出三根手指,“刘导的商业嗅觉,徐导的艺术追求,陈导的结构把控。我们成立一个联合创作组,你们三位都是导演,但分工不同——刘导负责市场和制作,徐导负责风格和视觉,陈导负责剧本和结构。而我,作为原着作者和总策划,负责把握历史真实性和整体方向。”
这提议显然超出了常规。三位成名导演联合执导一部电影,在香港电影史上几乎没有先例。
但陈嘉上先笑了:“有意思。这不就是明朝的内阁制吗?各司其职,相互制衡。”
“更像是永乐年间的郑和船队。”徐克眼中闪着光,“旗舰统领全局,各分舰队有自己的任务,但目标一致——探索未知的海洋。”
刘伟强沉思良久,最后说:“技术上可行,但需要一套详细的合作机制。怎么决策?怎么分工?利益怎么分配?这些都要想清楚。”
“所以我们先不急着签合同。”我说,“我们可以用三个月时间,做一个详细的企划案。包括剧本大纲、概念设计、预算规划、市场分析。三位导演可以在这段时间里磨合,看看这种合作模式是否可行。三个月后,如果我们都觉得没问题,再正式启动。”
这稳妥的方案获得了三人的一致认可。
离开电影文化中心时,夜幕已深。高军开车送我回酒店,路上他一直沉默。
“高总,想什么呢?”
“小田总,”高军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我在想,你今天做的这个决定,可能会改变很多东西。不仅仅是几部电影,可能是整个华语影视产业的合作模式。”
我靠在后座,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高总,你知道为什么香港能成为东方好莱坞吗?”
“因为自由?因为开放?”
“因为敢试。”我说,“五十年代试出了武侠片,六十年代试出了歌舞片,七十年代试出了功夫片,八十年代试出了黑帮片。每一次成功,都是从大胆的尝试开始的。现在,轮到我们来试了——试一种新的合作模式,试一种新的历史讲述方式,试一条连接内地与香港的影视之路。”
车子驶过海底隧道,灯光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在这光与影的交错中,我仿佛看到了未来的画面——大银幕上,朱元璋在濠州城头眺望远方;郑和的宝船舰队劈波斩浪;于谦在京城危局中挺身而出……
而那些画面下,是潮声。
永不停息的潮声。
回到酒店房间,我在笔记本上写下:
“见三位导演,收获远超预期。刘伟强的商业敏锐,徐克的艺术狂热,陈嘉上的结构思维,三种力量若能融合,或许真能创造出不一样的东西。
“他们共同的焦虑是香港电影的出路。这焦虑背后,是整个华语文化产业的转型阵痛。我们赶上了这个节点——香港回归,内地开放,市场在变大,观众在成长,技术在进步。
“关键是要找到那个平衡点:既要尊重历史,又要吸引观众;既要艺术追求,又要商业成功;既要香港经验,又要内地视野。
“今晚提出的‘三导演联合制’是个冒险,但值得一试。影视是团队艺术,一个人的智慧有限,一群人的智慧可以互补。这或许能成为未来大制作的标准模式。
“明天还有最后一天。要见电视台和流媒体平台的人。影视的未来不仅在电影院,更在千家万户的屏幕上。需要提前布局。
“另:徐克说的‘潮声’,印象深刻。文化如潮,有涨有落,但真正的根基在水下。我们的作品,也要有水面下的东西——那些关于人性、命运、时代的思考。没有这些,再华丽的技术也只是泡沫。”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走到阳台。深夜的香港依然灯火通明,中环的摩天大楼像一根根发光的柱子,支撑着这片不夜的天穹。
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悠长而深沉,与海浪拍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那就是潮声。
几百年没有变过的潮声。
而我们,将成为这潮声中,新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