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扰事件的阴影并未随着时间轻易消散,如同暴雨后地面残留的顽固水渍,需要阳光和时间慢慢烘干。
“星海网苑”的清晨比以往多了几分紧绷感。
父亲开门后的第一件事不再是擦拭柜台,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扫视门前的街道和两侧巷口。
张小军检查机器时,也不再只盯着屏幕和机箱,偶尔会抬头警惕地看一眼门口方向。
这种无声的戒备,成了我们三人之间新的默契。
生意依然平稳。也许是严管之下带来的安全感,也许是那个“积分榜”和偶尔举办的挑战赛带来的趣味性,熟客们基本都留了下来,还带来了他们的朋友。
空气中依旧混合着年轻汗液和机器散热的气味,键盘敲击声、oIcq的嘀嘀声、游戏音效和少年们压低的争论声,重新构成了地下室熟悉而充满生命力的背景音。
但某些变化是细微而确实的。当林薇在第三天下午再次出现时,她显然也适应了这种新的“常态”。
她依然选择那个靠窗的角落,但今天,她似乎对那个角落本身做了更精心的“布置”——她把自己的水杯(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杯)放在了显示器和墙壁之间,正好能遮挡一部分来自过道的视线。
她还特意将椅子调整到更靠墙的角度,让自己的侧影几乎完全隐没在墙角与显示器的夹角里。
她开机,登录,戴上耳机。
整个过程流畅而安静,但那种将自己“藏”起来的意图,清晰可见。
她浏览网页的时间似乎变长了,尤其是那些社会新闻和法制板块,目光停留得比以往更久。
偶尔有陌生顾客大声说话或举止稍显粗鲁,她的肩膀会不自觉地微微一缩,虽然动作细微,却被有意无意留意着那个角落的我捕捉到。
今天她没有听歌。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浏览网页,偶尔在oIcq上敲几个字,回复速度很慢,似乎在斟酌词句。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不是困惑,更像是一种沉浸在某种严肃思考中的神情。
下午四点多,她下了机,走到柜台结账。
张小军收钱找零,照例说了句“慢走”。
她接过零钱,低声回了句“谢谢”,然后,出乎意料地,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站在那里犹豫了一秒钟,目光飞快地扫过坐在里间门口正在检查网线的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她的脸微微红了,眼神有些躲闪,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像是某种无言的致意,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那短暂的对视和那个细微的点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它不像之前的惊慌或感激,更像是一种经过思考后的、带着距离的认可。
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为那天的事情做一个微小的、属于她自己的总结。
这个认知,让我心里那丝因她刻意躲避而产生的淡淡失落,稍微缓解了一些。
至少,那层屏障虽然还在,但似乎不再是冰冷坚硬的墙壁,而是一层可以被微弱信号穿透的薄纱。
处理完网吧的日常,我回到里间,打开了电脑。
邮箱里有几封新邮件,最上面一封来自高军,标题是“周杰伦专辑预购方案及首批铺货渠道”。
点开,里面详细列出了与各地新华书店、音像店以及新兴的连锁唱片行的合作方案,还有针对学生群体的校园推广计划。方案做得很细,考虑了不同渠道的特点和受众。
我仔细阅读,在几处细节上做了批注回复:建议在校园推广中加入一些与周杰伦音乐风格相关的简单介绍或乐理小知识,提升活动的“专业性”和话题性;对于首批铺货,要确保重点城市核心店面的陈列位置和宣传物料到位;预购赠品的设计要突出“收藏感”和与音乐的关联,不能太廉价。
刚回复完,又一封新邮件弹了出来,发件人赫然是“金佚林”(金院长)。我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点开邮件,内容简洁得如同他本人说话的风格:
“浩彣同学:新片段已阅听。进步显着。‘疲惫感’与‘决绝力度’融合得不错,情绪有根了。副歌爆发处气息支撑仍可更稳,但方向对路。桥段气声运用稍显刻意,可更自然些。另,总政歌舞团内部交流初步定于八月二十日,在我院小礼堂。你若有意,可将作品进一步打磨,届时可带谱例与小样前来旁听交流,仅限观摩学习。机会难得,望把握。金佚林。”
邮件下方,还有一小段他手写扫描的乐谱片段,是我副歌中的一句,旁边用红笔标注了简单的气息和力度记号。
我反复读了两遍,尤其是最后那段话。总政歌舞团,内部交流,八月二十日,可带作品旁听……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束强光,瞬间照亮了连日来被县城琐事和青春期烦恼占据的心绪。
这不仅仅是一个“修改作业”的反馈,更是一个清晰、具体、触手可及的机会!
一个通往更专业、更高层级艺术殿堂的观摩门票!
金院长这是在为我铺路,而且铺得非常实在——不是空泛的鼓励,是明确的时间、地点和准入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