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预想中的狰狞面孔,而是那张熟悉的、总是挂着亲切微笑的圆脸护士,以及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医生。
“罗夏先生,您怎么坐起来了?还拿着病历夹?”护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她快步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从凌寻微微颤抖的手中抽走了那个深棕色的夹子,随手挂回床尾,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仿佛只是收拾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凌寻——不,他内心剧烈地挣扎着——他死死盯着护士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坦然的关怀。
“我……”他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我看到……那上面……”
“看到什么了?是不是又头晕了?”医生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权威感。他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头的记录板,翻看着上面的数据,“我是陈医生。感觉怎么样?听护士说,你好像对有些事情记不清了?”
病历夹……那行字……
凌寻的话堵在喉咙里。面对这两人无比“正常”的反应,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发现仿佛成了一个荒唐的错觉,一个他自己臆想出来的恐慌。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钳制感让他一时失语。
“我……我是谁?”他最终问出了这个最核心的问题,目光在医生和护士之间来回移动。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理解而又略带惋惜的表情:“看来认知障碍比我们预想的要稍微严重一些。罗夏先生,您是因为头部受到撞击导致的逆行性遗忘,忘记一些过去的事情,尤其是受伤前不久的经历,这是非常常见的现象。放轻松,不要强迫自己去想。”
常见?忘记自己是谁也很常见吗?
“可是他们……在梦里……叫我凌寻!”他几乎是低吼出来,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感觉真实的东西。
护士和陈医生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梦境往往混乱且没有逻辑,尤其是脑部受伤后。”陈医生耐心解释,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可能只是你潜意识里对某个名字或声音的碎片化反应,并不能代表现实。我们所有人都认识你,你是罗夏,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他质疑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轻微到会忘记一切?”
“大脑很精密,罗夏先生。”陈医生的语气依旧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性,“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重要的是,你现在需要休息和配合治疗,这样才能尽快恢复。”
护士适时地端来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和几粒药片:“是的,罗夏先生,先把药吃了吧,这是帮助您稳定情绪和促进恢复的。”
凌寻看着那几粒白色的药片,又看看面前两张无比“专业”和“关切”的脸庞,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质疑和恐惧都被对方以“医学常识”和“关心”为名,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沉默着,在四道目光的注视下,最终机械地接过水杯,吞下了药片。
“很好。”陈医生满意地点点头,“为了加速你记忆神经的修复,我们还需要给你注射一剂营养针剂,放轻松,睡一觉,也许醒来情况就会好很多。”
护士拿出了注射器,冰冷的针尖在阳光下闪烁了一下。
凌寻没有反抗。他知道任何反抗在此时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更不可测的后果。他看着针头刺入手臂的静脉,一股冰凉的液体随之涌入体内。
强烈的困意几乎瞬间袭来,如同汹涌的潮水,迅速淹没他的意识。他最后看到的,是护士收起注射器的动作,和陈医生镜片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空无一物。
无数的画面、声音、感觉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他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男孩,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追逐一只蝴蝶——那是童年的“罗夏”。
他看到自己——不,是“罗夏”——背着书包,跑过小镇的石板路,和几个模糊面容的孩子嬉笑打闹。
他看到“罗夏”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摔倒了,膝盖磕破,哇哇大哭,被一个面容慈祥的妇人抱起安慰。
他看到“罗夏”在课堂上,在工作的车间里,在镇上的集市中……一年年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