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报?”我索性捏紧手中的饵食,悉数砸进荷塘中,引得水中游鱼纷纷抢食。激起阵阵水花,清晰可闻。
澈儿在素弦怀里也是极不安分,扭着身子,循声探去,不时咯咯轻笑。
“没有事情便不能过来看看你和澈儿?”他自素弦手中接过澈儿,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摘下,递给他。
小家伙立即安稳多了,转而关注手里的新玩意。
“二哥,你太宠澈儿了!”我微笑着,表达我的不满。每次过来,二哥都会时不时地给澈儿带些礼物,其中自是不乏贵重之物。
“他是筱柔的孩子,二哥便多宠一些,又如何?”他微微扬眉,神情间尽是洒脱,认真地看着我,又说:“筱柔,怎么最近愈发清减了……是不是哪里不顺心?”
“瘦了吗?没有啊。”我转过身去,勉强开口。不自觉地,声音干涩起来:“一直呆在稼轩里,也没有饿着冷着,我能有什么不好?”
他不再看我,却是转身朝向素弦,声音冷厉。
“身为稼轩的女官,素弦,你来告诉我,如今,上阳长公主睡眠如何,饮食几许?”
怀中的澈儿似也被吓着了,憋着小脸,半天没出声。
素弦从未见过二哥这般发怒的模样,片刻愣怔之后,忙乖觉地屈膝跪下,禀报:“禀殿下,这数月以来,公主每日必过三更之后,方可成眠,饮食也是勉强应付一二……”
这个丫头,平日里看着机灵,这会儿怎么光说实话了。我只是饮食减了,睡眠不好,并没什么大碍,她说得这般郑重其事,倒是叫二哥平添了担忧。
“多大的事,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我忙冲着素弦眨了眨眼,拿帕子抹了抹荷塘边地石凳,坐下,开口掩饰:“二哥是知道的,入夏之后,我素来少食,失眠,必是要折腾一番的。如今又添了澈儿,看着清减了也是正常!”
素弦立即乖觉地接过澈儿,抱了下去。
“对了,二哥今日来稼轩,莫非还有其他事?”想了想,我忙又岔开话题。
二哥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眼中的挣扎清晰可辨,似犹豫了片刻,才自袖中取出几份折子,面色肃然:“这里,有朝臣的数份奏折……”
二哥是素来不愿意过问政事的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奏折值得他这样郑重地对待?我狐疑地接过其中最上面的那一份,打开,细看。
掠过数行之后,其中一句话赫然映入眼帘――“天子征伐,惟在元戎,塞外远夷,投诚慑服。今叩恳天朝赐降帝女,缔结姻盟,以期邦睦祥和,永息干戈于日后……”
心头的惊诧再难抑制,我忍不住失声惊呼:“和亲?”
“是阿史那岚,我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存了这份心思,”二哥抬头望向不远处,眼中的怒火似将那里的几簇残荷灼烧殆尽,又递给我一份折子:“偏偏这次,左相也似糊涂了,竟上书声称,当于帝女中遴选适嫁人选,和亲突厥……”
于帝女中遴选适嫁人选?
父皇只得我和青梨皇姐两个女儿,大哥亦只是留下了一个璇玑。如今,青梨皇姐早已嫁作人妇,璇玑尚且年幼。所谓适嫁帝女,便只剩下一个我罢了。
且不论阿史那岚的心思如何,只是,我想不通,左相,为什么要这样做?
强自敛住心中惊诧,不可置信地接过二哥手中的那份,低头细细看下去。
“邦睦之交,贵在祥和……惟有姻盟缔结,以期干戈永息……”言辞迫急,偏偏句句在理,无可挑剔。
只是,这份字迹好是眼熟。
不由得再次凝神细看。
电光火石间,似有什么穿透重重云雾,愈发清明可见。
是了。
是那两样――母后遗留的血帕,迦叶寺往生堂中的挽辞――相隔于时间长河中的墨迹,在此刻,突然跌跌撞撞,交相重合在一起。
原来如此。
那方血帕上的送别诗――“微雨怜幽意轻风恨别情满城尽新绿不及杨柳青。”
落款是熙和三年三月,长安。
当时,我一直以为,长安自是指故都,是个地名。没想到,竟是人名。
那么,敢在迦叶寺公然题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自然也是这个“长安”了。
捧着这份奏折,双手竟无法自持地微微颤动。
这样惊天的秘密,来得如此突然。
一个让母后,至死都恋恋不忘的男人。
一个毫不避讳,敢公然在皇室宗庙,表达自己对先皇后情思的男人……
一切,似隐约有章可循;一切,又纷乱似毫无头绪。
“筱柔,你怎么了?”见我这样,二哥似是极为不安,忙轻轻扯我的衣袖,打断我纷杂的思绪。
事关母后名节,我怎么能轻言?
忙扯出一个笑脸,看向二哥:“没什么,筱柔只是觉得,左相的字,倒是别有风骨……”
我的谎言如此拙劣,对方又是从小伴着我长大的二哥,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他并不曾追问,只是狐疑地看了看我,笃定开口:“筱柔放心,不论是谁,若是再敢主张帝女和亲的,先得过了我李宗谕这一关。”
神情间莫不是让人动容的紧张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