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槐梦倒是有些不解老仆何以至此。
“怎么?你口中的那位唐蕙仙前辈没跟你师傅在一块悠然度日?”过了许久,老仆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十八年前师傅收养师兄同我时,便是孤身一人,未曾见得有什么唐蕙仙前辈。况且,这位前辈也是我在师傅仙去前所遗下的书信中知道的,先师在信中托我同师兄千万要找到这位唐蕙仙前辈,说是他对这位前辈一生有愧。”
“好,好你个负心薄幸的路游。”老仆须发似是全因愤怒而直立起来。
“前辈跟先师,到底有何过往?”赵槐梦学乖了,他不说误会,也不说过节,说的是过往二字。
他料定这老仆定然同恩师路游生前相识,并且其中有陈年纠葛。
“过往?你师傅对我只有过无往。”老仆怒道。“你再说说,你师父在信中怎生说那唐蕙仙前辈?”
赵槐梦便将路游遗信中所言如此如此告知于老仆,老仆此时只有余怒,但更多是凄然哀色。
他像是有什么令人伤戚之过往。
“我以前跟你一样,纵行江湖,正当年少。”老仆突然缓缓说道。“后来我遇见了一位女子,她笑起来就像是月亮上开的花。你有没有见过月亮上开的花?你当然没有,因为她就是月亮,她的笑就是花。从那时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他还令人动心的女子。”
老仆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温柔,原先之刺人棱角好像此刻全都消失。
“我一日看不见她,便连吃下去的饭菜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睡觉的时候梦里也全都是她。可是他的眼里却只有他表哥。”
悲戚之色,溢于言表。
“那时少年心性,自恃手中之刀鲜有人敌。到底是我错了,她表哥,亦就是你先师路游,让我从那时候就知道了轻云蔽月步同流风回雪剑的厉害。后来他又止战峰峦一人独败邪道七人,名利双收,佳人在侧,我怎能不心生嫉妒?我下定决心要练就能败他的刀法——穿林打叶刀,取此名也算是慰藉我情路坎坷,十八年前那场止战峰峦之战,我原本准备以我穿林打叶刀,一人独败邪道七人,自此我便有资格跟你师父平起平坐,自然也无须因你师傅在她面前羞卑无容了。可是那时候路游突然就似人间蒸发一般,我便认定他们一起归隐山林悠然度日去了,满心相思之苦,化为对路游之怨恨,直到今日,原来依旧是我错了。”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想是先师有过再先了。”赵槐梦其实心里完全明白,这老仆无非是单方面的认为他恩师路游强行的横刀夺爱,哦不是,是仗剑夺爱,但事已至此,又加之老仆满面愁苦,他便也只好出此言以慰藉了。
“你用不着说这种假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对不对?”老仆凄然而道。
一厢情愿之相思,是无药可解的毒,入骨附心,伤人满身。
“前辈口中之她,莫非不是唐蕙仙前辈?”赵槐梦问道。
“是她,蕙仙。你既是未曾见过她,那想必她当初未曾跟你师父一起归隐,她竟如此薄命么?”
前尘相思,如今亦浓,老仆竟是已然红了眼眶。
“前辈无须如此,师父信中既然如此说法,想必那位唐蕙仙前辈仍存于世,只是一时不能得其行踪。”
“那好,有一处叫作满船星河的江边小镇里头有个奇热,号称武林旧事无所不晓,你师傅既是四十年前武林第一人,那他身边之人那人也定当有所知晓。若当真有如此之人,你打听出来的话……”老仆的话突然说得很慢,想是在等赵槐梦主动说什么来截断他的话。
幸好赵槐梦还算不上是个傻子,所以他十分明白老仆话里有话。
“晚辈若打听出唐蕙仙前辈之消息,定当来此告知前辈。”赵槐梦微笑道。
赵槐梦的笑好像突然能感染人一般,因为连老仆也笑了。
“好个后生小子,要是我那徒儿也能如此善解人意就好了。”
“前辈还有徒弟?”
“当然,我慕容若的穿林打叶刀岂能无后?”老仆却是说出了自己的性命,原来他叫慕容若。
多少事,只心知,惟借此刀记相思。花开一年,花落一年,花开花落数十载,他慕容若对唐蕙仙念念不忘,她唐蕙仙心中可有片刻记得慕容若?亦或是她唐蕙仙只知薄情负她郎,不记深思痴人面。
“我此生另一憾事,是再也没有机会知道我苦心练就的穿林打叶刀能否败你先师了。”
赵槐梦没有回答他,他心里在想的是,武功强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江湖之人,为何如此执着于胜败之分。前有观潮剑痴张有台一心想败剑师兄藏雪,现有穿林打叶慕容若一心要败先师路游。
赵槐梦理解不了,也许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因为他对打打杀杀的武功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这时载酒行已经领了赏银出来,他对这十万两到底有没有兴趣?
很难说,也许他只是觉得找陈二公子陈照影这件事很有趣,再说,如果你去做一件你觉得有趣的事情,并且还有不菲的报酬,你乐不乐意?
当然乐意,脑子被酒醉烂了人才不愿意。
尽管载酒行天天以酒为伴,无醉不欢,但是他的脑子还并没有被酒醉烂。
陈大公子这会就跟在陈南风陈庄主以及陈夫人的后面站在赵槐梦的面前,赵槐梦看着他额头上那颗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痣,他现在才有心情思考为什么这个富贵世家的大公子,居然要在雨夜偷欢,而且这位陈公子好像还十分惧怕他的爹爹陈南风。
岂止是害怕。
简直是到了一种表面顺承恐惧背后厌恶忧心的地步。
陈南风陈庄主跟他的大公子陈画影的父子关系很不正常。
也许他是在父亲这个角色投入的有点过分,他对两位儿子的规矩实在太多了,最要命的一点是,陈南风禁止他的两位儿子习武,江湖男儿,不武何生?
赵槐梦也大概知道了为什么上弦山庄如此富贵之地,庄了的二公子陈照影还会逃出去。
陈照影大概是为了逃出这些束缚,牢笼里的富贵,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