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忙完年终汇报,风维清走出军委大厦时,“太阳”早已沉入地平线以下,晴朗的夜空点缀着几颗遥远的恒星,卫星悬挂在天幕一侧。
斯普兰德的卫星系十分理想,仅有一颗质量适中的天然卫星,既不会因数量过多而产生复杂的引力环境,也不会因质量太重或太轻而导致斯普兰德的自转轴摇摆不定,为这颗行星上的人类带来了稳定的四季变化。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这里倒是有些像地球了——更别提再过两天就是所谓“除夕”和“春节”。
想到这两个称谓,风维清突然有些想笑:“异国他乡,一群用着外国姓名、顶着外国外貌的人不光说中文,还过中国节,能以一己之力做出这番伟业,该不该说那位初代英雄王真得很厉害?”
关于那位英雄王,风维清知之甚少。他的事迹几乎成了星海共同体所有群众打小就放在枕边的神话传说,但众说纷纭,有说他是“屠龙勇士”,带领万千英雄打败了为非作歹的魔神的;有说他是蒙昧时代第一位开智之人,为人间扫去愚昧的;还有说他出生在远古时代,那是比宇宙大爆炸还早的年代,是他庇护人类度过那一场浩劫——人们称之为第一场天灾。
学说和版本之丰富,堪比百家争鸣。风维清私下里站队天灾说,毕竟星海共同体的史册上真的记载过数十场天灾,率领抗击的那些领袖最终都获封英雄王的称号,如今已经排序到第四十五任了——虽然有不少是根据各国神话传说排序而追封的——如果没有后继者,何来“初代”一说?
而神话故事嘛,多早都不稀奇,就当他是盘古开天地了。风维清老神在在地在心里列出了一二三,不禁感慨自己真是闲得慌。
以往每次回斯普兰德,她的日程表都排得满满当当,见老师、接受异能方面的指导、交碎片、写报告、当研究中心的小白鼠……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虽然用奖金在首都星买了套房子,但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更像是固定的、属于她自己的旅馆,而一旦忙完,就意味着她又要开始新的旅程。
今天却不一样,活从她身上转移到了埃德蒙老师、格里芬博士和研究所的一干人员身上,她驻足回望大厦,发觉即便是地上三层都亮着灯,看上去今晚将是不少人的不眠夜。
不过这和她都没什么关系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今天剩下的时间是属于她自己的,并且从今往后都将是。她心情很好,因此决定骑行回家,不扫传送阵也不打车,并且回去就写辞职信。
毕竟碎片都已经找齐了,原先专门找来来干这件事的人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而他们本就是强征来的壮丁——哦,不对,她本人当时还是童工,于情于理都该退出舞台了吧?
她很快就在路边找到了共享单车。骑行虽然效率低下,但作为一种运动方式,成千上万辆共享单车还是借此顽强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斯普兰德一向注重市容市貌管理,是以道路两旁给足了照明,大小灯柱和灯带恰到好处地照亮每一条马路,又不至于过亮而晃到人眼。天上的卫星却仿佛嫌路灯还不够亮似的,明明朝着行星的是暗面,还要横插一脚,挂在天上活像个瓦数不足的白炽灯。
只是真正的灯泡表面不会有金属光泽,而真正的月球上也没有人造建筑。
卫星作为斯普兰德文明上天的第一站,已经铺设好了人造的大气层和重力场,上面建满了旅馆、商业中心和住房,为行星上不愿蜗居地下的人们提供了新的选择,其上摩天高楼鳞次栉比——卫星上就没有那么多建筑要求限制了。
不过相应的,光照条件不尽如人意,底层居民一年晒不到几次太阳。
在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之前,风维清曾经也是那里的常客。她现在站在卫星下,还能回忆起上面偏小的引力,那让她时常感觉自己飘着在走路,仿佛成了一只山雀。道路就和她脚下这条一样平坦而宽阔,没有环形山,更不会有嫦娥月兔、吴刚桂树。
她忽然开始思念真正的月亮、太阳和地球,还有墨痕斋的大家。虽然这个宇宙也有不少朋友,但家人是不一样的,斯普兰德也始终不能和故乡相提并论。
“子瞻当年好歹还能和子由千里共同一个月球,我现在甚至都不在地球上。”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停下来等红灯。天上开始慢慢浮现出云团,她立刻看了一眼终端——还好,离夜里的人工降雨还有几个小时,她有把握在大雨落下前赶回家。
离家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她就闻到阵阵香味,笃信那是从门缝里逃出来的。她翻身下车,把自行车推进了共享单车车棚,乌云已经遮天蔽日,酝酿着一场冬雨,土腥味开始和饭菜香竞争她鼻腔里的位置。
家里干燥温暖,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江临正带着手套,端着一大盆菜从厨房里出来,不过风维清无暇顾及,她盯着客厅茶几上堆积如山的礼盒,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门方式有问题。
好在她还记得关上大门,没让外面的寒气吹散屋里的氛围。
“咣”,江临把盆桩在桌上,而风维清终于回过神:“这堆……这横不能都是我的吧?”
怎么比去年多了这么多?
“那也不能是我的呀,我地址都还留在老家呢。”江临甩了甩双手,“放心啦,我和西泽尔搬进来的时候都看过了,收件人都是你。西泽尔做了好多菜,你来看!”
风维清还在玄关处换拖鞋,她抽了抽鼻子:“好浓的酒味——西泽尔,你成年了吗?”
这是用了多少?她烧东坡肉的时候也没放过这么多的酒啊,而且闻起来不像是料酒和黄酒……
西泽尔没有回答,但厨房里叮铃哐啷的声音更响了。风维清走进餐厅,桌上摆着的一瓶红酒撞入她的眼眶,木塞心虚地堵在瓶口,水位线已经低于一半。酒瓶的边上就是江临先前端着的那口盆,正中端坐着牛肉,胡萝卜、白蘑菇和白洋葱众星拱月候在一旁,青翠的百里香点缀其间,浓稠的酱汁在灯光下红得明艳。
“红酒炖牛肉啊。”风维清感叹道,“好看。”
“阿杰梅尔-3上根本找不到牛肉,”西泽尔半带抱怨地举着一口锅出来了,“虽然别的肉味道也不错啦,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锅里是奶油蘑菇浓汤,月桂叶和欧芹浮在汤面上。桌上还有一大盆炖菜、牛排、焗土豆、羊角面包和沙拉。
风维清喃喃道:“……提前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