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冷凄清的大殿内，森然幽蓝的烛火摇曳。

一阵风吹过，烛火熄灭，窗外的月光照进孤殿，只于一盏轻盈的魄灯悬浮在半空，散出淡淡荧光。终于支颐侧坐在王座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道暗红。他一身墨蓝广袖华服，三千银发被银冠高高竖起，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毫无血色，一张白玉雕琢的面具覆在脸上，除去那红眸，仅露出清晰的下颌与薄唇，却也是遮挡不住的绝艳。

他仰起头，月光照到他冷白的皮肤，又缓缓游过好看的脖子，“呵。”只听他喉间溢出一声淡漠的轻哼，似笑非笑，寒意渗入骨髓。

一众婢女都屏住呼吸不敢抬头看那高座上的王。她们的魔尊阴冷嗜血，最是喜怒无常。就上个月有个打扫抹尘的婢女不小心撞倒了一盏灯，就被魔尊亲手投到幽冥河喂了恶兽。大家都不敢出声，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拖出去掉了脑袋，或是被魔焰烧的渣都不剩。

那俯首俾睨的魔尊将视线移到大殿上沾有血痕的绝世神剑上，上面粘的全是他的血，

他抬手抚上自己刚刚被利剑被刺穿的心口，发出轻笑，薄唇上下一碰喃喃道：“伤口恢复的可真快啊！”

光听这声音众婢女就吓得浑身打颤。

裴临渊轻蹙起眉，遣散了一众婢女。他从王座起身，身形欣长，眸光深远不近人情。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如同踩中鼓点一般，每一步都带着镇魂摄魄的压迫感。

地上的“无厌”剑还泛着冷光，那光划过他的眼让裴临渊心头一震，弯下腰身捡起剑，修长如骨瓷般好看的手指，从剑身上抚摸，用灵力一点点拭掉剑身上的血迹。

“这下干净了。”

他垂眸长长的眼睫挡住光彩，这柄剑干净且锋利，却并不外露杀气，带着淡青色泽，就如同他的主人。

只可惜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死在“九幽深涧”那片尸山血海之中。

记忆中那个人总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一点也不爱笑，以“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为己任。相识十几载他从来没有看清过那个人。裴临渊沉沉叹了口气，无奈苦笑，他本来是应该恨他的，可到头来竟是恨不来。

大殿半空中漂浮的招魂魄灯，又闪烁了几分，也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侧过头拿着那盏灯，好像在透过它看什么。

“你若是知晓我如今成了你最讨厌的邪魔，会不会更加讨厌我呢？”

魄灯闪烁了一下，没有过多反应。

裴临渊没再沉溺于回忆，他走出黑暗的大殿，外面迎来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煞气，他早就习惯了，

魔宫之外没有春和景明，没有太阳。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黄沙漫天尘土相伴，血月凌空，笼罩整个魔城。魔兵们井然有序站好，肃然坚守自己的岗位。

这方与其说是权力的巅峰，倒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囚笼。

?

修真界最不缺的是人才，但像裴临渊这种百年难遇的“邪才”却不多见。

他这一生颠沛起伏，流言漫天都能将他淹没，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忍辱负重，惊险蛰伏终是成了一代魔尊。

所有人都骂他天生坏种，善恶不分。宗门里的师兄弟讨厌他，他师傅也冷漠不理他最后还废去他一身修为，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都敢欺负他。他也最是看不惯那些修道之人，伪君子嘴脸满口的假仁假义。

好在，命运给了他绝妙的好机会，修不了道，他改修邪。

终于将那些欺辱过他的人踩在脚底，随手一挥，一场大火烧了十二仙观。他站在尸山之上疯狂大笑，面目狰狞，等会过头才发现最想要报仇的那个人不在。

他冷漠高傲的师尊死了。

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所有人都说是他害死了自己师尊，说他欺师灭祖，丧尽天良。小师妹悲痛欲绝地看着他，就连青崖那个老头子都破口大骂：“裴潜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裴临渊心里暗骂：放他妈的狗屁，简直胡说八道，本座什么都没干呢！

真是什么锅都往他头上甩。

然而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

他的师尊在场恶战，那场浩劫之中陨落，尸骨难寻。

浮生世，苦海舟。

这世上就没有真真爱过他的人了。

又是一声叹气，他怀中抱着那把“无厌”剑，提起引魂灯，一个人沿着长廊向寝殿走着，昏暗的走廊，四周一片漆黑，只剩下他落寞的背影。

他就这样慢慢走到寝殿，踏过层层雕花门槛，将引魂灯安置在床榻边，将引魂魄灯小心翼翼放在床边。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秀好看的面容仔细去看灯罩忽明忽暗的变化。他垂眸抿唇，再一抬眼眼中闪过水光，像是一只被人抛弃，摇尾乞怜的小狗。

“我前天晚上做了个梦……”

顿了顿他垂眸抬手抚摸灯罩，然后继续道：“梦见你置身另外一个尘世。”

古书有云：浮世三千界，一界一乾坤。

这也是裴临渊相信那个人没死的理由，这世上道法万千，总会想到办法的。

困意袭来，他阖目躺下，闭眼之前看向忽然的光，灯火青荧。只剩下他一人喃喃自语：“今晚你会到我梦里来吗？”

闭上眼沉沉睡去，床榻上的人久违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