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棵还在庙里的树
杨晓梅坐在自家的梳妆台前,静静地端详自己已经有点发福的面庞。眨眨眼,那目光之中仍能透射出几分让人深度有感的灵气来。是啊!岁月就是不饶人,转眼就是三十多年。要不是那天当年的老校长开着那半新旧的电摩来送请帖,杨晓梅都快忘了那曾经抛散过青春,甚至是暴晒过灵魂的岁月打麦场。。。。。。
那时1978年的秋天,本地六个自然村的联办初中在本地靠近汾河岸边的东岳庙正式开学。开学的场面是异常热闹的,有不少村民,当时人们还不习惯叫村民而叫社员。他们借了生产队的牲口,拉了孩子们的衣服被褥来。有的生产队干脆派了大车来送学生,那大车在送行的场面中显得格外的抢眼。学校的门朝南,从大路到学校是一面不大不小的坡。孩子们大多穿的是白色的的确良上衣,蓝色的咔叽布裤子。但也偶有土布做的褂子相杂期间,映衬着的是一张张羞怯而发红的脸色。那是一种在人群中露贫的窘态底色。当时是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前一年,虽然不少村子实行了责任分成,但农民还只是半温饱状态。手里缺钱啊!很多学生除了书包,一般都还背了一个较大的布袋。布袋里装的是他们一般是三天的干粮。也有人不知是别出心裁,还是口味重。弄个大网兜,当时网兜是学生们上学的必备工具。装了一网兜红薯,那红色在众多能够遮掩内容的布袋群中显得很丰硕。偶然有不安分的驴子见到了自己中意的骡马,毫不掩饰地大叫起来。慌得赶车的人往边上拉。那是一个农民很少洗澡的年代,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的烟草味、人体的汗臭和牲口的粪尿尿味,在秋日的阳光下缓慢的蒸腾四散开来。
东岳庙早就失去了当年香火旺盛的繁荣景象,除了山门依旧。山门上的东岳庙的几个大字被一块粗制的桐木板所取代。上书几个显得不那么古朴的红漆字,六联初中。后来知道是校长亲自写的。东岳庙的主殿已毁坏殆尽,这回建学校,一清理只剩下了一个基台。东厢房为男教师宿舍和教导处,西厢房为女教师宿舍和校长室。没有像样的会议室,只能把主殿对脸的戏台堵了当作会议室。到了冬天会议室太过空旷,取暖费劲,于是就挤在校长室里凑合。东厢房的东面是用庙里拆下来的砖瓦木料新盖的两排整齐的教室,在靠东是刚刚平整出来的小操场。这就是故事发生地,也是当年几位民办教师的人生打麦场。
在开学的前一天,从各村抽调的民办教师齐聚六联。会上开始点名,孙小川,吴文华,苏大虎,张幸福。。。。。。先开始全是男同志,回答瓮声瓮气。在空旷的戏台空间里声音还又些绕梁。杨晓梅!到!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回答。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循声而去,连校长都停了一下。咋的啦!不认识咋的?这句话仿佛是一把张开的利剑,剑气所到之处,推开人们探求的目光。众人回过头,竟有人小声耳语起来。张校长为了缓和气氛说了句,杨晓梅同志来自于西洼村,擅长教数学。孙小川对身旁的苏大虎说,咱们校长长了一颗偏心,咋们几个男同志都没介绍,到了杨晓梅就开始了。声音不大但校长听见了。孙小川!到!孙小川应声站了起来。校长补充说,刚才忘了个事情,光点了名了,没让他们做自我介绍,现在补上。说着用手做了个画圈的动作,画圈的起点众人都明白就是孙小川。孙小川吐了下舌头做个鬼脸,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孙小川,是成窑的,家里五口人。杨晓梅打断他,说孙小川你做过贼还是咋的?怎么这自我介绍像是给公安局报户口。大家都哄笑了起来。孙小川听见杨晓梅这样叫自己,心中无限受用,趁着大家哄笑的当间。向杨晓梅投去热辣辣的一瞥,那一撇,有几丝试探,有几度深情,有一点调皮。反正复杂极了!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也只能这样传递信息,古老而又现代。杨晓梅全懂了!但她不能表现出懂。她装作懵然不知的样子,把头调正看着校长。孙小川后来说啥她都没听见,临到她了她还在那里发呆。教务主任老齐喊了句,杨晓梅该你了!啊!杨晓梅回过神来。顺嘴答道,张校长已经介绍过了,我就不多嘴了。接着下一个。等众人都介绍完,校长觉得嗓子眼发痒,干咳几声到屋外吐痰去了。老齐兴奋的说,同志们!咱们六联一开学就有好兆头,女同志来了六朵花。男同志的目光刷的投向几个女教师。还是杨晓梅开了腔,齐老师你这是啥意思?声音中带着质疑。老齐这下褪去了刚才兴奋时的语速。不紧不慢的说,大家来看!杨晓梅、刘春梅、张思美、陆小妹。四朵梅花两真两假!总结的真好!有人带头喝彩。女同志也沉醉在老齐对自己的充满赞美的编排之中。突然张幸福一惊一乍得说,我明白那两朵花是咋回事了!在众人的指责声中,张幸福也学老齐那慢悠悠的腔调,张迎菊,贾玉菊。这可不是两朵菊花么?大家全都欢喜地笑了起来。校长进来了,大家的笑收敛了许多。校长强调说,咱们六联是个新学校,又盖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庙里。安全工作要加强,这事在座的男同志就责无旁贷。谁任队长呢?话音刚落,在座的男同除了校长,老齐,苏大虎外,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声,苏大虎。校长听到这齐刷刷的喊声,有些诧异。张幸福站起来说,报告校长,只有苏大虎合适,主要原因是我们这名字都太稀松。大家都笑笑了一个满堂红。。。。。。
临了校长说咱们六联是个新单位,男同志女同志都不少。自己的队伍建设也要加强,没事男女同志少串门,有时间大家抓紧备课。说实话,能抽到六联的民办教师不紧不慢是要转正的。大家要珍惜机会,到时别怪我没提醒。话说到这份上,再没人吭气了。这会开得!年轻人心里疙疙瘩瘩的,刚才的轻狂不得不像一条可以折叠的尾巴折叠了起来。散了会校长先走了,张幸福缠着老齐说,齐主任!齐主任!女生住西厢,男生住东厢有个啥说法?老齐顺口说,咋?你们还要上演西厢记哩!在场的人纷纷笑了起来。先前出去的教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反身进来好奇的问,笑啥哩!咋啦(烂)!老齐把会议记录收起顺手夹在胳膊肘下,有些荒诞的说,我说,不是杂乱(晋南土语羊杂碎汤),是羊汤。可想而知那笑的程度有多激烈!
入夜,古老而新鲜的学校灯火通明。按照校长的安排,临近退休的原县城中学的职工老刘头已经按作息表准时敲钟。那钟声划破并不沉重的夜幕,传出老远去。激荡着这一群年轻的民办教师那一颗颗年轻的心,注定这是一个难眠之夜。女同志聚在杨晓梅的屋里,谈论着齐老师的口才。男同志人比较多则分成两伙分居在两个屋里,孙小川带一伙,张幸福领一队。孙小川这一伙在说四梅二菊。张幸福这一伙在议论西厢记。息灯的钟声响起,年轻人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谈兴正浓的话题。回到各自的寝室准备睡觉。
夜深了男教师寝室这边已传处轻微的鼾声,偶有一声梦话。搅得这古庙上空的夜幕颇有些怪异的色彩。突然一声女声尖叫撕破夜空,正在巡逻的孙小川,苏大虎急忙循声赶来。咋啦咋啦!老鼠!老鼠!杨晓梅有些哽咽的声音从寝室中传来。穿好衣服开灯,把门打开!孙小川在西厢外发号施令。不一会,寝室的门开了。杨晓梅穿了一身自制小碎兰花的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在秋夜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动人。那里有老鼠?孙小川急急的问着。脚步却迟疑着进不进去,苏大虎更是跟在孙小川背后不知该咋办。老齐听到动静也穿衣起来,看见孙小川苏大虎两个的为难劲。急忙呵斥道,你这个死娃!赶紧进去!不进去能解决问题吗?孙小川迈步进寝室,脸一下红到了脖颈后边。好在是在灯光下,人显得没那么别扭。苏大虎紧跟在身后,东瞅西望。看见两位男同志深夜进到女寝室的窘态,杨晓梅渐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声调从平静转到可人状态说了一句,我们正在睡觉,感到被子上有东西。手碰了一下毛乎乎的,吓得大叫起来。孙小川和苏大虎好一顿折腾。用转头塞了好几个疑似的老鼠洞。杨晓梅又说木顶棚上有老鼠洞。孙小川又指挥苏大虎取老齐的火棍,上去下来忙得不亦乐乎。孙老师!苏老师!满屋子都是杨小梅可人的声音。张迎菊与杨晓梅同住一个屋子,她看着三个人在忙活,非不得已她不发声。站得久了她就偷闲似的在那靠一会,直到他们忙活完。最后杨小梅往脸盆倒了热水又用手指试了温度,这才喊孙小川苏大虎洗手。孙小川看看自己的脏手,看看杨晓梅那暂新的毛巾。想想说,算了吧我回去洗吧!祝你今夜做个好梦。杨晓梅说做啥好梦,怕是今夜无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