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指示灯兀自亮着猩红的光，将医院走廊映照得一片惨白寂静。时间像是被粘稠的胶水拖住了脚步，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
蓝玫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肩膀微微颤抖，偶尔发出一两声极力压抑后的、细碎的抽噎。周明轩始终陪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笨拙却持续地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他昂贵的衬衫肩头已经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小片，但他毫不在意。
他所有的思绪都被怀中这个脆弱无助的女孩填满。父亲的警告、哥哥的质疑，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冷酷，甚至有些卑劣。他们高高在上，怎么能体会到这种濒临失去至亲的绝望和恐惧？蓝玫的眼泪和颤抖是如此真实，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只剩下汹涌的怜惜和保护欲。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手术还算顺利，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病人体质太差，后续的治疗和康复会非常漫长，费用也不低，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蓝玫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周明轩及时扶住了她，连声对医生道谢：“谢谢医生！钱不是问题，请务必用最好的药和治疗方案！”
安排好母亲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又看着护士挂上昂贵的进口药剂后，蓝玫才像是稍稍回过神来。她站在病房外的玻璃窗前，痴痴地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母亲，眼泪无声地滑落。
周明轩默默地去办理了所有手续，预付了一大笔费用，然后将一堆单据和一张新办的、存有充足资金的银行卡轻轻放在蓝玫手里。
“这些你先拿着，阿姨后续的治疗和护理都需要用钱。”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别担心，有我在。”
蓝玫看着手里那叠厚厚的单据和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卡片，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东西塞回周明轩手里，连连后退，脸上血色尽失，满是惊恐和抗拒。
“不…我不能要…这太多了…明轩，我还不起的…”她摇着头，声音破碎，演足了被巨额馈赠惊吓到、且自尊心受挫的戏码，“我已经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了…”
“蓝玫！”周明轩抓住她的手腕，强迫她看着自己，眼神坚定而温柔，“听着，这不需要你还！这是我愿意为你做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阿姨，照顾好自己，别让这些事压垮你，好吗？”
他再次将卡塞进她手里，紧紧握住她的手：“如果你觉得不安，那就…那就当是我预付的模特薪酬，或者…或者是对你帮我处理画展事务的感谢。这样可以吗？”
他努力寻找着能不伤害她“自尊”的理由。
蓝玫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嘴唇翕动，似乎还想拒绝，但最终，那强撑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她低下头，肩膀垮了下来，任由周明轩将卡片放进她口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明轩…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她示弱的话语，全然依赖的姿态，极大地满足了周明轩的保护欲和男子气概。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低声道：“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蓝玫靠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前，遮挡了所有表情。
这一刻，金钱的纽带将他们牢牢捆绑。她接受了这份“馈赠”，也就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施舍与接受，庇护与依附，这种不平等的关系一旦确立，她就将自己放在了更被动也更“安全”的位置——一个无法离开他施舍的、绝对弱势的依附者。
而这，正是她想要的。沉重的金钱枷锁，于她而言，却是最稳固的攀爬阶梯。
母亲病情暂时稳定后，蓝玫回到了画室。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里常带着一种恍惚和忧思，对周明轩的态度也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距离感，仿佛因那笔无法偿还的金钱而自觉低他一等。
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反而让周明轩更加心疼和愧疚，觉得自己用钱“玷污”了他们之间“纯粹”的关系。他对她愈发体贴入微，作画时也更加投入，仿佛要将所有的怜惜和情感都倾注到画布上。
画展筹备进入最后冲刺阶段。蓝玫更加卖力地投入工作，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周明轩自己还要上心。她熬夜核对物料清单，反复与各个供应商沟通细节，将预算控制在最低，效果却做到最好。
周明轩看着她日渐消瘦却强打精神的模样，劝她休息，她却总是摇头，眼神坚定：“明轩，你让我为你做点事吧…不然，我心里实在难安。”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知恩图报、努力想要偿还的完美受害者形象，无时无刻不在加深周明轩的负罪感和怜爱。
画展前夜，所有作品都已就位，场地布置完毕。空旷的展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周明轩站在展厅中央，看着聚光灯下那一幅幅以蓝玫为灵感的画作，情绪复杂。这些画充满了力量与矛盾，是他近年来最满意的系列。
蓝玫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目光扫过那些画，看着画中那个或忧伤、或空灵、或挣扎的自己，心底一片冰冷。这些画再美，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攀附的工具和价值的证明。
“蓝玫，”周明轩忽然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灯光在他眼中流转，“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不会有这个系列。”
蓝玫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轻声道：“是你画得好。”
“不，”周明轩走近一步，语气异常认真，“是你给了我灵感，给了我…不一样的感觉。”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等画展结束，我想…”
他的话未说完，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医院打来的，通知他母亲有些轻微反复，需要家属过去一趟。
周明轩的话被打断，眉头蹙起，有些懊恼，更多的是担忧。
“你快去吧，阿姨要紧。”蓝玫立刻体贴地说，“这里我会最后检查一遍的。”
周明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我先去医院。明天…明天画展见。”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未说完的话仿佛悬在空中，带着某种暧昧的承诺。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蓝玫脸上体贴温柔的表情慢慢褪去，变得面无表情。
她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展厅里，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她在一幅最大的画作前停下——那幅名为《困兽》的画。
画中的少女美丽脆弱，却被无数暗色的线条缠绕束缚。
蓝玫伸出手指，几乎要触碰到画布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冰凉的指尖停留在空中。
她看着画中“自己”那双被画家赋予的、充满挣扎和渴望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枷锁吗？
她心中冷笑。
很快，这些东西，都将成为她的阶梯。
明天，将是另一场战役的开始。而她，早已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