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二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紫宸殿庭院中的老梅还未谢尽,几株耐不住性子的桃树已迫不及待地绽出了粉白的花苞。阳光透过新换的琉璃窗,变得柔和许多,落在东暖阁厚厚的地毯上,洒下一片暖融的光斑。
萧霁的生活如今已步入了一种新常态。他每日按时起身,由郑玉伺候着用药、用膳,然后便移至窗边的书案,开始批阅萧胤命人送来的奏折。他用一种特制的、刻有细密凸起格线的木板和墨笔,凭触觉和记忆书写批注,字迹却依旧清峻工整。下午,若无要事,他会在暖阁内缓步行走片刻,权作活动筋骨,或是静坐榻上,聆听郑玉读些诗文杂记。
他不再终日沉默,偶尔会与郑玉简单交谈几句,询问宫中琐事或天气变化。对前来请安的官员,只要萧胤允准,他也会以摄政王的身份,温和而疏离地应对几句,所言皆在分寸之内,无可挑剔。
闲暇时,他开始重新调理琴弦。那具从翊王府取来的古琴置于暖阁一角,他偶尔会于无人时,指尖轻轻拂过琴弦,调试音律,却从未弹奏出完整的曲调。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仿佛北境的创伤正在愈合,紫宸殿的冰冷正在消融。
然而,萧胤心中的那根刺,却越扎越深。
他的皇叔太正常了。正常得完美,正常得……不像他了。
那种温和,那种顺从,那种尽职尽责,像一层薄而坚硬的琉璃,将真正的他严密地包裹起来,隔绝了所有窥探,包括萧胤那快要化为实质的、贪婪的注视。
这种无法触及真实的焦躁感,日夜啃噬着年轻帝王的内心。
这日午后,萧胤处理完政务,信步来到东暖阁。阁内静谧,只闻窗外微风拂过新叶的沙沙声。萧霁并未在批阅奏章,而是独自静坐于榻上,微微侧着头,似是在聆听风的声音,又似是在出神。
阳光落在他半边脸颊和颈侧,勾勒出清瘦优美的线条,苍白的皮肤在光下近乎透明,能看见里面淡青色的血管。覆眼的白绸依旧整洁干净,掩去了他的一切情绪。
萧胤放轻脚步,走到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萧霁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呼吸清浅。
萧胤俯下身,靠得极近,他的目光如同刻刀,描摹着那毫无防备的、淡色的唇瓣。那唇形优美,却因久病而缺乏血色,像初春未经雨露滋润的花瓣。
那强烈的、想要狠狠碾碎那层平静外表的冲动,攫住了萧胤。他想吻下去,想用最粗暴的方式撕开这完美的伪装,品尝其下是否还残留着丝毫的温度或挣扎。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几乎要触及那微凉的肌肤。
就在最后一刻,他却猛地停住了。深紫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最终被他的心狠狠压下。
他骤然直起身,退开一步,仿佛刚才那危险的靠近从未发生。
萧霁似乎这时才察觉到他的存在,微微动了一下,侧过头:“陛下?”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方才被近距离侵扰的惊惶。
萧胤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半晌,他忽然又上前,伸出手,却不是触碰他的脸,而是极其自然地握住了他随意搭在膝上的手。
那只手,依旧冰凉如玉。
萧胤将那只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他低下头,对着那苍白纤细的手指,缓缓呵出一口热气。
温热潮湿的气息包裹住冰凉的指尖,那温度措不及防,带着那人独有的味道,铺在他敏感冰冷但手。
萧霁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并未抽回。他只是沉默着,任由对方施为。
萧胤抬起眼,紧紧盯着萧霁白绸下的反应,却只看到对方下颌线条依旧平静,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这种无声的、彻底的顺从,像一桶冰水,浇熄了萧胤心头那点邪火,却燃起了更旺的、无处发泄的烦躁。
他猛地松开手,仿佛那冰冷的温度烫伤了他。他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萧霁,胸膛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