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凤翎已经彻底看呆,直到荀朗朝她望,才醒过神,舀起泉水,冲净案板上的鳞片。
&nb利刃再次进入鱼身,这一次更加利落,刀法又细又匀,片下的鱼肉被整齐摆入冰盘中,淡淡绯色,仿若桃李。
&nb“子清,你的左手……”
&nb凤翎显然再一次被震惊了,这一次不只为诡异的料理方式,更是为主厨人娴熟超群的刀法。她不曾想到,不过三四年光景,残了右手的荀朗早已将左手练得出神入化,却直到今日才让她见识到。
&nb荀朗闻言抬头,望了望凤翎,复又低头去解鱼背:“主公容臣做了老饕,食髓知味了这些年。乡野间鲈鱼堪脍,质朴甘美,能尝一回已是人生极乐,何有尖刺卡在肉里?”
&nb凤翎面上微红。
&nb荀朗却面不改色。
&nb他这话是开解她,也是宽慰自己。
&nb云游三年,当日龙门断指之恩犹如尖刺,****扎在她心上。
&nb他当然可以借这一只残手的恩德博取她的愧疚与同情。
&nb可他不愿。
&nb这半生,为了活命,他不只会**潇洒,更常常哭笑俱全,演出许多丑陋的面目,或者张牙舞爪,或者苟且卑微。别人怎么看他,他并不在乎,反正那些看他演戏的“观众”都不曾驻在他心里。
&nb唯有她,不一样。
&nb她是他养大的凤凰。一生一世都休想飞走。他造就了她,也必需死死压制住她。
&nb他已经习惯了凤翎的仰慕。被她看轻或者可怜,哪怕只是一分一毫,都会叫他难以忍受。
&nb鱼片好了。
&nb刀俎之间没有多少血迹,鲈鱼的背脊却已白骨森森,肚皮上更是只剩下薄薄一层隔膜,隐约能够看见里头的脏器。
&nb一身血肉变成了满盘鱼脍,这尾鲈鱼的嘴竟然犹在张吐。
&nb“它……还不曾死?”凤翎吓掉了手里的水瓢。
&nb“解了穴,放进水里,大概还能游。”
&nb“难道鱼脍都要这样活剐?”
&nb“也不尽然。只是我家从来就是这个做法,这样做是最美味的……”
&nb凤翎看见荀朗说这话时的眼神,悲凉里藏着一丝戏谑。
&nb凤翎想起来了。
&nb他曾用这样的眼睛看着自己残缺的右手。
&nb也曾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凤翎胸前的荀草。
&nb这眼神让凤翎脊背发凉。
&nb凤翎觉得,恍惚间,自己和荀朗都变成了那条鲈鱼,被搁在刀俎之中,血肉剥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nb“还能游……血肉都没有了,还能游?”
&nb“有一口气,就要游。”荀朗面无表情,语调更是平静得仿佛没有了活气,“你想见识一下吗?小时候,我曾见过这样一尾鱼存活了足足半天。后来肚子撞裂了,肚肠散得满缸都是,还在游……”
&nb“宰了它。快些。”
&nb发现她一脸恐惧,荀朗重新握起刀,照着鱼的背骨与头相连处轻轻一截。鲈鱼终于住了嘴,无声无息地了结了痛苦。
&nb“君子远庖厨。不该叫你看我做菜。”
&nb他讪讪一笑,眼中却笑意全无。
&nb不知为何,凤翎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nb荀朗自顾用艾菊泉水洗净手上的血腥。凤翎只得做出嘴馋的模样,低头夹了一筷鱼脍,沾了料,塞到嘴里。
&nb“你说得对。果然美味。”
&nb荀朗早已将手洗干净了,却仍将一双手死死按在铜盆里。他怔怔望着冷水里那双残缺惨白的手,愣了许久,忽然缓缓道:“十万两千钱,是我取了,用在了崖州,因为我……不想把它留给鸿昭。”
&nb荀朗的解释坦白而合理。可是凤翎不想听。
&nb鱼肉太冷了,冻得舌头都有些麻木。
&nb再吃一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