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求学的惨痛经历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竹刺,每次回想起不管是胸中,还是多年征战所带来的各种旧伤都隐隐作痛。于是,在痛定思痛之下,他决意全力培养儿子,一来让儿子替自己完成少年时的梦想,二来好让儿子、后人不再被文人嘲笑,三来也能让自家转型正式融入在朝堂里,朝庭终归是掌握在文官的手里的。没料到,长子被老母养得游手好闲,整一纨绔子弟;二儿子却是好读书且又有天份(史氏语),所以贾代善就把满心的期待都放在贾政身上,难免会忽略了长子。
只见贾代善从门房处随手拿了一根木棍起来,嘴上骂骂咧咧的,一棍又一棍朝贾赦的屁股抽下去。
「啊!」冷不妨受到此飞来横祸,尚未知晓发生什么事的贾赦就惨叫了一声。
「老爷!别打啊!啊!祖母救…啊!」转头看见自家老子提棍「凶神恶杀」的样子,也不敢问自己犯了什么事,只会喊救命求饶。
贾代善却是毫不留情的,每抽上一记,贾赦就得惨叫一声。
「还不去通知祖母!」转头向已经呆若木鸡的下人吩咐道,见得下人往后宅飞奔,小男孩才抹去一把假慈悲的泪水。
真是可怜又活该的哥哥。
看起来哥哥闯的祸也不大,父亲下手也是有分寸的了,小男孩就不忙着劝解了。最近看哥哥还是有点不爽,又不好意思亲自下手「弑兄」,现在看到这喜闻乐见、喜大普奔的一幕,实在太解恨了。
他瞻仰得目不转睛,啧啧有声,就差一起动手了。这姿势可真是标准啊!一棍又一棍的抽下去,但落点很准确,只打屁股不打别处,这手底下的功夫练得可真是出神入化呢!
小男孩看得津津有味。
「敛儿怎么了?」同是接触小男孩最多的人,张氏也注意到他不同往日的沉默。
「我…我……」小男孩心事重重地支支吾吾着。
「祖母教过你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要吞吞吐吐!」张氏皱眉,她可未见过她这个坦白直率的小孙子有过这样的时候。
小男孩一口气的问:「祖母,什么是寤生子?」
这下轮到张氏怔着了。
反应过来后,张氏挥退了下人,只留下心腹陪房齐嬷嬷在门口侍候。
「是谁跟你说这些话了?」她怒气冲冲的问,是谁吃了豹子胆熊心敢在她的院子里说这话!?
「是…是太太,我不经意的听到太太说的。」小男孩灵动的小眼睛一溜,半真半假的道。
张氏豁然开朗。对阿!这句话除了她那好儿媳外,还有谁敢、谁会这样说!?
盯着小男孩满脸疑『惑』的样子,张氏心里一阵怜惜,伸手把他拥到怀中。
「《春秋左氏传》中《郑伯克段于鄢》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说到这里,张氏顿了一顿,狠下心,又继续说下去,「《史记郑世家》所载此事──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张氏出生书香世家,有名的《郑伯克段于鄢》她记得一清二楚。
这话听得小男孩一头雾水。
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张氏轻抚着小男孩的后脑,又道:「那就是说,从前郑武公娶了一个叫武姜的妻子,生了庄公及共叔段两人。而庄公就是寤生而出,惹得武姜不喜。」虽然明知小孙子接下来的痛苦,但为了大孙子,她也只能把实话说出来。
「那么,祖母,寤生究竟是什么来的?」小男孩不依的扯着张氏的衣袖问,他有预感当听到祖母的答案后,他以后的生活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但是他就是要知道,要知道为何他的母亲会如此的厌恶他。
「那寤生就是指难产。因为难产会令母亲生子女的时候,很痛很痛的,所以武姜就不喜欢庄公了。」张氏尽量用小男孩会听得懂的话来解释寤生这两个字。
小男孩默言,原来他令母亲很痛很痛的,难怪母亲不喜爱他,只喜爱二哥哥和姐姐。但是……
小男孩垂下头,他现在的心也很痛很痛的。
他的眼睛忽然模糊了,眼泪挣扎着涌出了眼眶。他努力的想要停着,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来的。但小男孩就是忍不住地哽咽,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也不要喜爱母亲了,还有二哥哥和姐姐他都不爱了。
张氏心头一软,她虽然最疼爱的是她的大孙儿,但这小孙子自出生就抱来她这处养大,全府上下,她对他的喜爱就只排在在大孙儿和儿子之后。见得一向乐观率真的孩子忽然哭成泪人,张氏不由得心里暗骂那作孽的儿媳『妇』,好好的一个孩子,偏生就要做这些话来让他伤心,这怎是母亲做的事!?
她也愧疚,为了让小孙子与儿媳『妇』那边离心,更加亲近自己和大孙子,居然不管他才四岁就把这残酷的事实说了出来。
「祖母!祖母!!张家的大人总问我一些我不懂的问题,都是那些什么四书五经烦人的玩意,我……」不待张氏安慰小孙子,乘机把他牢牢地拉上自己和大孙子的那一边,门外就传来一阵大呼小叫。
少年身穿狐腋箭袖,罩了一件玄狐腿外褂,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脸上气冲冲的,不待齐嬷嬷打帘,就自个自大步从门外跨进来。
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大孙子回来了,张氏拥着小男孩的手不由得稍稍松弛了下来。
小男孩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心下只觉越发的委屈、难过。他推开了张氏的怀抱,跳下榻,避过少年和齐嬷嬷,撩开帘子跑了出去。
「敛儿!敛儿!!快着人拦住他!!!」张氏怀里一空,就只见到小男孩大步流星的背影,连忙大喊。
「祖母,发生什么事了?」贾赦孝顺地扶着激动的老祖母,完全『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的。
张氏把贾赦推向门外方向,急道:「去!快去找你弟弟回来!」
贾赦被推得往门外走去,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看祖母和弟弟的神情,还是得赶快找回弟弟才是。
小男孩冲出祖母的院子后,脚步不由得迟疑下来,但很快就寻找到目标,一路小跑的往目的地进发。
「呼呼!呼呼!」小男孩今年才四岁,在母亲的院子里蹲了大半个时辰,跑过祖母的院子,又凭着心口里的那道气,接连跑过大厅、小花园、仪门、外门。好不容易到达外院的书房,顿感呼吸困难,大喘吁吁,胸口奇闷,两条腿沉得再也抬不起来。
「小少爷,你这是要找老爷吗?」在外院书房侍候着的小厮见得这位老太太的心肝宝贝,连忙走上前,讨好的道:「这真不巧,刚刚太太院子里的珍珠姑娘说四小姐绣了一个荷包给老爷和二少爷写了一篇文章等老爷过目,把老爷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