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怀疑是如此。”曹林点头。“我本来本能以为是他受了指示,在那里做诱饵,但是后来一想,若真是英国公与张夫子背后作祟,只须让他随我西进,然后再堵我归途即可……”
倒是王怀通,端坐不动,捻须扬声来对:
“地方肯定是关西更重要,一定要先取关西,但取关西前必须要猛击河北,否则黜龙帮必成大患。”
没错,这位正是张老夫子的得意门生、魏玄定之师,太原上下人尽皆知前年踏入境地的一位宗师。
“正是此意。”王怀通毫不犹豫解释道。“取关西不必多言,但黜龙帮确系心腹之患,我本以为那张三不过是北地傀儡,所谓专会借势乘风之小人,算不得什么英雄豪杰,但这些日子,才渐渐晓得,彼辈一则通文法,二则知制度,三则晓利害,四则有勇略,五则既立言,便出行,虽是跌跌撞撞、残缺不全,可到底是步步如营,渐有气候……如此举止,俨然已经是个正经英雄。”
“取关西,击河北?”问话那人重复了一遍。
且说,曹林此番西进,出城时只与段威一起带了数百骑,原定是要沿途汇合弘农郑善叶及其部八千众、河东韩引弓麾下万众,外加自家义子、也是诸多太保中修为仅次于前两位的七太保纪曾以及纪曾所领三千潼关守军,然后进了关西,自然还有大太保罗方、二太保薛亮所领冯翊部队,以及西都两万驻军。
“我这次过来,主要是向中丞汇报一下河北局势。”不需要曹林开口,李清臣便端着水碗继续言道,乃是直接进入了主题。“张行先发《黜龙律》,号曰‘同天下之利’,然后便破黎阳仓,尽散河北三十年赋税归于河北,于是河北震动,人心尽附,还顺势扫荡了魏郡、汲郡,収降了武阳,李定也开始动摇,与此同时,他们还在打敖山,取荥阳洛口仓,此事若成,则河南人心也会尽附……换句话说,如果不管他们,黜龙帮接下来横扫东齐故地全境,只是时间而已。”
其余人见状,也都继续喧嚷起来。
“韩引弓……”一念至此,曹林忽然开口。
韩引弓茫然摇头。
闻得此言,李清臣只觉的脑子里晃了一下,然后身上紧绷着的一些东西立即散开,整个人也跌坐下来。
当然,李十二郎不是什么意志脆弱的人,休息了一阵子后,他便重打精神,决心将此事做到底。
甚至,他此番西进,本来就有将白横秋或者张老夫子钓出来,然后忽然折返,尽量换掉一个的潜在意图。
来到堂上,张世静明智在侧边停下了脚步,而英国公白横秋则径直来到正中间,转身昂然而立。
如王怀通这种立得住的,只是捻须不语,但堂上其他人却自然纷纷来答,口称可笑。
既赴此宴,便已经说明态度了。
“没大用,所以我并不建议真的去夺回洛口仓,因为效果不大,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应该趁着黜龙帮大部在荥阳,绕道河内,直扑黎阳……中丞亲自去。”李清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方案。“若能擒杀张行,自然妥当,若不能,也应该趁势摧师,尽量击溃张行直属精锐,然后直扑到将陵,将他的将陵行台一举拔除……这样的话,便是张行本人靠着修为苟活,没了羽翼、丢了声望的他在帮内也会丧失独揽大权的根本,然后与河南的势力再起隔阂,最后被李枢趁势而起,为将来两人再续上一段张李之争……咱们反而应该放一放洛口仓。”
人就是这么古怪,一口气没过去,拼了命的要如何如何,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但一口气过去了,反而会患得患失。
口称“三位王公”、“怀度公、怀通公、怀绩公”。
“不过,这只是我一家之言。”王怀通继续捻须道。“晋地之力往何处用,还要看英国公本意。”
不过,王氏兄弟几乎是压着预定时间来的,所以,王老二闭嘴之后,不过半炷香功夫,忽然闻得堂后侧廊里一声锣响,整个堂上便安静了下来,众人自宗师王怀通以下纷纷起身肃立。
曹林毫不犹豫,当即书写命令,乃是要求李清臣在做此事同时,寻到东都城内首相苏巍,一面是告知城内勋贵,自己即将回援,以安众心,也是对城内间谍做迷惑;另一面,却是要苏巍协助李清臣以防御河岸以及汜水关的名义,尽量收拢城内官僚体系中的高手,凑足战力。
下面人终于可以接口了,但是白横秋没有给他们逢迎的机会。
“自然是放出去,接着黜龙帮继续放粮,但要我们来放。”
这还不算,随着四位将军一起大喝,甲士们纷纷举起武器,就在堂上重重敲击地面,引得这份雄厚惊人的辉光起伏不定,仿佛涨潮一般涌起,似乎有淹没整个大堂,甚至有连接堂外天上刚刚升起双月的趋势。
白横秋闻言,也只是扬声来答:“也问诸位安。”
曹林越来越怀疑,英国公已经是大宗师了,只是还没有立塔,或者说这厮在等着入关或者拿下东都后再立塔,甚至直接建制。
张伯凤愣了一下,笑了笑,反而摇头:“不好说……因为我准备离开南坡,出去走一遭,你指望继续在这里能躲开什么大宗师,马上就不行了。”
曹林张口欲言,但下一刻他就闭嘴了。
且说,他之所以呆在潼关不动,主要原因当然是韩引弓这个王八蛋,但问题在于,为什么是在潼关等,不是在桃林,不是西都?为什么不敢去河东处置了韩引弓?
众人不管赞不赞同,纷纷颔首附和……不过,还是反对者居多,大部分都觉得王怀通在为自家兄长的败逃做掩饰。
与之相比,各郡的都尉、各府的鹰杨郎将,不少人其实修为武艺不低,却未能得到这般信任。
谁也不知道是因为一些山川河流阻拦了天地元气的交流,还是地域分割本身诞生了这些山川河流,总之,这似乎是大宗师们很早就意识到的一个问题,也是普通人知道比较多的一个关于高级修行者的基本道理。
“所以,我虽没见英国公,却在路过南坡时,见了张老夫子一面。”李清臣平静来言。“我问张老夫子,若我们攻打河北,他会不会阻止?他说,张三郎的胆大包天离经叛道都是他不能忍的,所以,若中丞进河北,他决不会做窃后之人。那么中丞,如果张老夫子确定不与您为难,从您这里来说,是不是可以击败张行后从容再做计较……届时非但可以再进关西,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往河北去,英国公会不会按捺不住,不得不先入关,到时候,中丞反而能窃他之后,翻转乾坤呢?”
曹林沉默了下来。
“没有。”李清臣坦荡来对。“我不是英国公的人,也没见他。恰恰相反,我知道想要说服中丞去对付黜龙帮必须也要捎带着英国公,因为中丞心里也有一口对英国公的气……”
而众人看的清楚,四个人,分别是白氏姻亲,早年因罪免职前一卫将军,窦氏家主窦尚之亲弟窦琦;同样是白氏姻亲,前秘书三征败后,径直脱离队伍的前禁军鹰杨郎将,“逃犯”孙顺德;以及二征后便隐姓埋名,却在白横秋移镇太原后来投的刘扬基;外加一位白氏自家子弟白立本。
这一点,在河东有一位南坡夫子,关西有一位太白峰道人的时候,就更加明显。
白横秋终于也笑:“为何可笑呢?”
韩引弓犹豫了一下,认真来问:“所以,张世伯,我是不是躲过这一遭了?”
自己死了无所谓,事到如今曹大宗师也不觉得自己还会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白白浪费大魏最后一个顶尖战力,这是曹林早就想好的事情。
说着,李清臣站起身来,避席躬身行礼。
“我只敢保证两件事。”李清臣坦然以对。“其一,张老夫子确实对张三的什么‘同天下之利’和‘黜擅天下利者’不以为然,而且认为对方胆大包天;其二,张老夫子亲口保证,中丞若去河北,他绝不趁人之危,与中丞为难……至于说张老夫子有没有骗我,我们到了河北是胜是负,后续英国公会不会上当,我一概不知。除此之外,我也只能以下属身份,请中丞东进。”
曹林还是点头,他也只能点头:“我也是才知道……所以十二郎什么意思呢?希望我回身对付黜龙帮?”
而且,其人早早仿效南坡夫子,早年在朝廷做官转了一圈交了投名状后,便安心在太原教学,凡数十年,虽比不上张公,却也算是门生遍布晋地、河北,而且莫忘了,人家本来就是张夫子高足,正经承袭的那种,所以张夫子的学生也要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