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长,」一名属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总督大人传话,陛下——震怒。」
陆文昭听着属下的汇报,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深黑的墨点。
他没有抬头,只是问道:「钱士桢,李长庚?」
「是。据说,陛下以秦桧喻之,二人当场瘫倒,被革职,改任战时巡查御史」,单骑发往辽东。」
陆文昭冷笑一声。
他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缓缓站起身。
朝堂上的争论结束了,他们这些暗夜行者的真正殿前大考,开始了。
他将桌上那份刚刚批注完的《建奴东虏各旗牛录动态月报(玄字柒号)》与另外几份卷宗仔细地收入一个黑漆描金的匣中,锁好。
一炷香后,陆文昭见到了安都府总督田尔耕。
与陆文昭的疲惫儒雅不同,田尔耕面容冷峻,身形魁梧,一身常服也掩不住那股常年行走于刀锋血海之中的煞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如一头蛰伏的猛虎。
在他下首,还坐着几人,安都府各个部门的巨头。
「都到了。」田尔耕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看了一眼陆文昭手中的匣子,「文昭,你那边的东西,都妥了?」
陆文昭点头:「回总督大人,皆已备妥。近一月,辽东丶朝鲜丶蒙古三地情报,以及京师丶登莱丶天津三地反奸细工作总录,尽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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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尔耕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吧。陛下等着我们。」
安都府的队伍,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
只有几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前后各跟着十二名骑着纯黑色骏马的护卫。
马车驶出小院,汇入京师繁华的街道。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
马车行至一处,恰逢街边酒楼有人高谈阔论,声音透过车窗传了进来。
「听说了吗?今儿早朝,钱大人和李大人,为了咱百姓,死谏陛下,要跟建奴议和呢!」
「当真?那可真是苍天有眼!这仗再打下去,日子可怎麽过啊!」
「可不是嘛!要我说,就该议和!大不了给点银两,换个几十年太平,值了!」
车厢内,左良玉他看向陆文昭,轻声道:「李司长,看来你治下的舆情司,最近有些懈怠了。
这等亡国之音,竟也能在天子脚下,传得如此理直气壮。」
陆文昭面无表情,淡淡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这些言论,恰好可以作为鱼饵,看看是哪些鱼儿,会主动凑上来咬钩。」
他的声音里多了些锋锐:「况且,这些声音,很快就会消失了。」
陆文昭擦拭刀柄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车窗外那人声鼎沸的酒楼,眼神平静,却让空气都冷了几分。
田尔耕始终闭目养神,直到马车驶入东安门,即将进入皇城区域时,他才缓缓开口。
「天心即我心。陛下心中之刃已然出鞘,我等便是刃之锋芒。此去面见天颜,所奏之事,关乎国运。一字之差,可活万人,亦可死万人。都打起精神来。」
「是,总督大人。」三人齐声应道。
车轮滚滚,碾过京师繁华的青石板路,马车最终在西华门外缓缓停下。
几人下车,田尔耕在前,陆文昭丶陆文昭丶左良玉等人紧随其后。
守卫宫门的禁军甲胄鲜明,见是安都府的制式马车和为首的田尔耕,并未盘问,只是其中一名校尉上前,验过田尔耕出示的玄铁腰牌后,躬身侧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自西华门入,至武英殿,是一段漫长而寂静的宫路。
四人皆是一言不发,唯有制式相同的官靴踏在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
这声音在空旷的宫道间回荡,两侧是朱红的宫墙与肃立的殿宇,沉默而庄严,仿佛自建立以来便注视着无数人走过,或走向荣耀,或走向灭亡。
越往里走,守卫越是森严。
寻常的宫中禁卫渐渐变成了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的御前侍卫,他们的目光如刀,只是随着四人的移动而缓缓转动。
行至一处广场,前方殿宇巍峨,正是武英殿。
一名身形微躬,面容白净的熟悉身影,早已在殿前的丹陛之下等候。
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见到田尔耕一行人,他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笑意的脸,此刻也格外严肃,快步迎上前来,省去了一切虚礼。
「田总督,诸位大人,陛下在里面等你们。」他侧身引路,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殿内酝酿的风暴。
四人整理衣冠,跟随着王承恩步入武英殿。
殿内正中央,是一座占据了殿内近半空间的巨大沙盘。
沙盘旁摆着数个大案,上面堆满了图册文书。
皇帝身着一身方便活动的劲装,正负手立于巨大的沙盘之前,他的影子被殿顶投下的光线拉长,几乎覆盖了整个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