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只能看见鸳鸯喜帕上垂着的串珠金线流苏随着脚步的轻移而微微颤动,一只手被他包裹进掌心,那样的温暖。我看不清前方的一切,只任由他牵着我的手,沿着华丽绵延的波斯红毯,一步一步,缓缓踏在高耸直入云阙的九十九级汉白玉石阶上。
繁复冗长的裙摆拖曳身后,金玉珠翠堆砌的凤冠沉沉压在颈上,石阶很长,我渐渐不堪重负,不由得皱眉,轻叹一口气。
手上一紧,感觉漓天颀忽然刻意放慢了脚步,一声压低了的磁性嗓音随即传至耳中,“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
我抿唇笑着轻轻点头,心中如饮醇醪,醺然欲醉。
万里碧空如洗,雪白玉阶之上,一双耀眼璧人红衣似火,分外夺目。阶下文武百官,内侍宫娥无不屏息静气,抬头目视二人携手并肩,步步生莲,风吹衣袂若举,猎猎飘扬。一眼望去,只觉红光照
眼,清姿绝世,恍若九天谪仙。这样一对神仙眷侣,怎能不羡煞世人?
石阶尽头,是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太极殿,跪在侍从如云仪仗耀眼的帝后面前叩拜行礼,整个人如坠云端,我些微晕眩。起身继续接受朝臣一轮一轮恭贺赞美,耳畔喜乐喧嚣而起,震彻天地。至此
终于明白,原来大婚竟是这样一件折磨人的事,一生一次,足矣。
有阵阵暖意自手心传来,直透入四肢百骸,让我顿觉宁定心安。有他站在身旁,又是甜蜜又是紧张,此刻眼里心里除了他,再也不见其他人的模样。被他握在掌心里的幸福,自此深深刻入骨髓,从
今以后,我们携手并肩,白首同倦,一起笑看海枯石烂,直到地老天荒。
却在这时,传来内侍微颤嗓音,让我心下一惊,猛一愣怔。
“太子殿下驾到。”
一旁漓天颀不动声色靠近,伸手将我轻轻揽在怀里。我看不见眼前,只觉原本热闹喧嚣的大殿霎时安静下来,身边的气氛倏然冷僵,无数目光隔空投来,灼灼落在我们身上,或玩味,或探究,似在翘首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场。
“二弟今日大喜,我这个当大哥的,怎能不来捧场?”漓天澈的声音打破殿中的死水沉寂,朗朗传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语调低沉,隐含怒意,竟是殿上宣武帝的声音,“是谁同意你擅自踏出东宫的?你可知道这逆旨不尊的后果为何?”
漓天澈低低一笑,“父皇实在太过紧张了,儿臣只是过来看看新郎新娘,说几句吉祥祝福的话,难道这样也不行么?”
“放肆!”宣武帝拍案而起,“你把朕先前的旨意当做是儿戏么?来人,将太子贴身内侍拖入浣衣局重重责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违令抗旨,着即发往九嵕山皇陵守陵一年,反省己过!带下去!”
一声令下,举座皆惊。我心下一紧,竭力压抑,依然控制不住浑身微微颤抖。漓天颀似是觉出我的不安,手上轻轻使力,一股深厚暖意透来,心中终是略略安定,却隐隐有歉意暗生。
大哥对不起,我知道,就算没有遣暗人送那一纸请柬给你,你也一样会不顾一切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只是你需明白,为了能够保护你,为了能够赢得这场战役,我们已然别无选择。
不出我们所料,皇上果然下令将你暂时圈禁于九嵕山皇陵,这是储君犯了错除废立以外最最严厉的责罚。避居皇陵的日子固然孤苦无依,然而相比眼前这样一个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是非之地,皇陵俨然能够更好的庇佑你。
你总是那样奋不顾身地为我,就算牺牲一切亦在所不惜,这一次,就让我也真心为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一年,只要短短的一年,大哥,请你耐心地等待。
“等等!儿臣只说一句话,说完便走,绝不多留!”漓天澈淡淡开了口,语中竟是我从没有听过的冷漠与疏离。
耳听沉稳脚步声越来越近,低眸只见喜帕底下一双青缎云纹朝靴突现。我死死盯着他的脚,一颗心剧跳如鼓,似要夺出胸膛,不知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云儿。”
这一声,饱含无尽的隐忍与刺骨的伤痛,似利刃刮过我的脊梁,我竟不知是该挺直身躯去坚强忍耐,还是该弯下腰去呼痛求救。
“你要幸福。”
泪水再忍不住滚滚落下,隔着一层血色喜帕,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灼灼凝视我的目光中掩埋着锥心之痛。这几个字,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只说给我与漓天颀两个人听见。
浓情似水,斩不断理还乱。
对不起,终究还是要辜负了你,我的心早已被一个人填满,它是那样的小,再也装不下另外一个人。对不起,命中注定,我这一生都将亏欠你了。
猛然伸手一把掀去喜帕,堂上众人一片哗然,漓天颀抿唇不语,只默默伸手将喜帕接了过去。
面前累累珠玉掩去大半面容,我透过细碎迷离的晶莹珠光怔怔望向眼前人,泪水不知何时悄然褪尽,唇角倏忽扬起,笑容如花绽放。大哥,此时此刻,这倾城一笑,就只为你一人。
时光静止,我们两两相望,还是那个一身紫衣华服,眉如画,鬓若裁,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漓天澈。我笑着看他,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睫。
“云来不知曾不问。当时惘然,不顾缘去来。芸芸众生事缥缈。一抹微云天边绕。云去不留却不恨。刹那恍惚,只记忘且笑。笑却不意行渐远。缘灭只因缘起扰。大哥,谢谢你,云儿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请你放心。”
望着他翩然远去的孤清背影,锦缎广袖之下,尖锐的指甲已深深刺入掌心,痛若无痛。
肩上一紧,是漓天颀伸手将我揽在了怀里,他低眸深深望定了我,眸光深邃,墨若子夜,“清儿,你没有做错,大哥他会没事,一定会没事。”
我抬眼看他,笑着点头,“对不起,方才我。”
“嘘,我明白。”他拿起喜帕轻轻替我盖回头上,广袖垂落的瞬间,一声低低浅笑传来,熟悉的气息扑面,吹动喜帕轻拂,那笑声一如既往的**,“你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