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始终无法动弹,我咬牙奋力挣扎,已经分辨不清一切究竟是梦境亦或现实。良久,忽觉压力顿减,身子重重一颤,猛然自床上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气,仿若溺水濒死之人紧紧抓住水中一根浮萍,终于死里逃生。
“小姐,你终于醒了。”霁雪面上难掩忧急之色,竟似有些惊惶。
我捧住额头,只觉神思昏沉,头痛欲裂,“没事,方才魇住了。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午时了。”
闻言一怔,这一觉醒来,竟已是晌午,昨夜怎样与漓天澈分手,又是怎样从宫中回来,我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耀眼的深红,我愕然偏头,正见黄花梨木桌上摆着一个贡缎如意锦盒,盒中一捧茜素红的锦绣纱衣赫然映入眼帘。
“茜素红。”我怔怔望着极目处那血染似的红,喃喃自语,心中微一怔忡,拧眉看向霁雪,“这是哪里来的?”
霁雪微微笑道,“宫里来人刚刚才走,是皇上御赐给您的霞帔,据说这宫制茜素红十年方得一匹,真真是无价之宝,可见皇上对您跟王爷的大婚有多么重视!”
烟霞流云纹图案的锦绶鸾服,攒丝明烁广袖,宽大曳地裙裾,锦绣织翠长襟,五重繁复纹章。日色透窗而入,眼前一袭火红嫁衣犹如云霞蒸蔚,灼灼烁目,红光耀眼,艳丽无双。
我不由得心神激荡,眼前仿佛已是一片鼓乐喧天,喜气洋洋的景象。想象着漓天颀一身喜服王冠,风姿卓绝,面上霎时腾起薄薄的红晕,一抹醉人笑容于顾盼之间悄然流淌。
霁雪开口打断我的沉思,“方才老爷来过,见您还没醒便又走了。”
闻言微微点头,“我正要去找他,你快帮我更衣。”
如我所料,汝南王正站在我平日里与荆远下棋的地方望着满树蔽日繁花愣神,想必已自等了我许久。我含笑迎上前去,盈盈许了一礼,“爹,让您久等了。”
“酒醒了么?”慕夕肇淡然一笑,语带揶揄。
面上一红,长眉轻扬,我抿唇笑答,“爹又笑话云儿了,饮而不醉乃为豪,可惜云儿只是一介弱智女流,自然比不上那些个酒国英雄了,不胜酒力也是理所当然。”
一抹慈爱在他眼角微晕,慕夕肇负手挺立,鬓旁几多白发,透出些许沧桑,他的面部线条刚毅,不怒自威,身形清瘦挺拔,愈显成熟儒雅。
“如今太子置身事外,接下来,颀王恐怕会有麻烦!”
这突兀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头猛然大震,一抹微笑僵在唇边,我抬眸不解看他,“爹为何要这样说?”
慕夕肇浓眉轻蹙,定定望我,“满朝上下尽皆推举颀王暂代军中主将,你们成婚之后,他的背后便多了项慕两家势力,如虎添翼,王爷风头日盛。依我看来,却为不利之兆。”
“您的意思是,皇上他。”
话音未落,已见汝南王深沉点头,我心中猛然顿悟。以宣武帝之多疑,定将对漓天颀心生嫌隙,若再将先前太子一事一并算在他的头上,日后只要漓天颀言语行止稍微有所差池,必将难逃一劫。
“顾衍之那帮前朝老臣原本只抱中立态度,冷眼观望,却在一夕之间突然改变主意,齐齐推崇颀王,你可知究竟为何?”
我怔住,目中陡然犀利,深不见底,“有人偷偷在背后使了手段。”
一言既出,我咬紧了嘴唇,胸口怒火暗生。先是陷害太子谋逆,迫使其交出兵权,更被幽禁于东宫,行动受限,如今竟然趁此机会想要将漓天颀一并扳倒。此人行事颇为阴狠用心,若是再不将他揪出来,只怕日后会牵连祸害更多人。
“若要揪出此人其实并不难,只要秘密查探先前与顾衍之等老臣暗中来往之人,盘根究底,必能查出幕后主使之人。”沉默片刻,我皱眉轻道。
慕夕肇却于此时垂眸深深一叹,眼见他目中有精光一闪而逝,我怔愕不已,脱口惊叫,“您已经查到了?”
他点头沉默不语,半晌,忽然一把拉过我的手,食指在我手心轻轻划开一道痕迹,做这个动作时,他的须发微颤,神色冷冽如冰,看在我的眼中,只觉触目惊心。
我愣愣低眸望向手心,忽然大惊摇头,“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身前良久无人应声,唯有风声过耳,玉兰枝叶葳蕤簌簌。汝南王不知何时悄然离开,我呆呆怔在原地,冷汗遍体透衣。
两日后,御前殿试,由宣武帝亲自主考。殿试录取者分为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只取三人,即状元、探花、榜眼;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各取若干名。
历朝历代,凡中进士者,皆任命为官。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与探花则授翰林院编修,二三甲进士选为庶吉士,大都为翰林院官,其他或授给事、御史、主事,或授府推官、知州、知县。各自不等。
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楚记得《漓国志?圣朝》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宣武廿年四月,帝征天下之士,亲策于庭。世家草茅,人才辈出,帝大悦。蓟州叶姓子希,容貌出众,才彦超群。策奏,帝擢子希
对为第一,问鼎榜首。传胪大典,天子升殿,鸣鞭奏乐,王公大臣陪立如仪。
是夜,宫中大宴群臣。玉澜堂金銮碧彩,宫灯明耀,笙歌曼舞,霓裳飞扬。既是皇家盛宴,自然极尽奢华。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席上众人尽享美酒佳肴,一派谈笑风生。
酒至半酣,新科状元叶子希执杯一一向外殿众朝臣敬酒,我端坐臣子席首位,与顾衍之等众位前朝老臣隔席遥遥相对。
论品阶官位,这第一杯酒当敬圣朝女帝师无疑,状元郎刚一起身,内庭外殿已有无数目光投来,齐齐落在他的身上。我敛襟坐正,目视来人一身素衣广袖,姿容清奇,举杯缓缓走近。
然而不过两三步远的距离,那叶子希竟一个旋身,径直往对面顾衍之的案前走去,仪态落落大方,好似理所当然。我微一愣怔,众臣俱是个个吃惊,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