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得有道理,但是滇南之乱尚未平定,眼下若要再行刀兵,所需军费浩繁,朝廷恐将不堪承负,此事或可稍后再议!”
大军动向关乎兵权去留,想要趁此机会谋取兵符,岂能轻易让你如愿以偿,你终究还是小瞧我了。
略一思忖,先前一直面无表情,此刻唇角倏忽轻绽,笑靥如花,看得漓天衡微微一愣,“既然大家一直纠缠户部的问题不放,我倒也有些话不得不说了。近日传闻两军中屡屡有虚报开支,大吃空额,甚至卖官鬻爵的丑事发生,不知大人们可曾听说过一二?”
此话一出,眼前众人尽皆愣怔,继而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先是毫不留情亲自下令拘禁汝南王,如今剑锋又直指慕?景的京畿神策两军,正当大权在握的时机,旁人大多不遗余力大肆提携亲贵,我却偏偏于此时不断打压他们,众人当然觉得诧异。
微微敛定心神,面上依旧笑得绚烂夺目,“四殿下既然提议整饬军费开支,那便不妨先从此间入手,清查账目,核实开销,揪出贪墨武将。此事由殿下提起,那便交由殿下着手,相信不日一定能呈给皇上一个最满意的答案!”
月上中天,入夏时分,已有蝉鸣切切。殿外几尾修竹倚着玉栏脉脉伫立,清风拂过,枝叶葳蕤,窸窣相击,伴着泠泠水声,风歌一般低吟,只愈发显出侧殿的幽静与深凉来。
埋首于堆积成山的奏章之中,绛色宫装层层轻薄如翼,宽幅广袖捋至臂弯,露出半截藕臂,手中持笔片刻不停,书页翻动,沙沙作响。
有人进来,脚步极轻,未到近前,我头也不抬,“二姐可有消息?”
那人恭敬作答,“回禀王妃,到目前为止,暂未发现慕二小姐任何行踪!只不过。”
“说!”
“汝南王府人人好似全不在意她的下落,倒是非常关心汝南王的境况,他们如今对您颇多怨言,而慕将军就更。”叶翌语声微顿,似在察言观色,见我依然埋首纸张,无动于衷,方继续道,“
王妃的这招鹬蚌相争是否有些欠火候?慕将军毕竟是您的兄长,他手上握着的两军至关重要,您这么决定是不是。”
笔尖重重一颤,纸上霎时氤出一团墨迹,我依旧沉声,面上却有怒意隐现,“我怎么样决定需要你来教训么?”
“叶某不敢!”
“你有何不敢?”紫玉狼毫笔“啪”地一摔,我拂袖立起,转身怒视他,“我现下做什么日后自由王爷品评,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
你与他们分明一丘之貉,眼中只有权势,再无其它。
利用军费一事,挑起他们对立,并不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只是为了能够争取更多的时间。军中虚报开支,克扣粮饷等等藏污纳垢的事自古有之,不到异常过份的境地,未免引起军乱,朝廷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此番令漓天衡彻查两军账目,众目睽睽之下,他必定得呈上一份结果。而就算他查得再紧,逼得再过,慕?景也不敢煽动两军轻举妄动,因为汝南王尚且在我的手上。
趁着他们两相生隙,你来我往之际,我便能为十三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一天两天,凭我一己之力,终不至于招架不住。
李亭海听得动静疾步奔进来,面带惶惑。一见他的模样,心中更加嫌恶,片刻之间,已然盛怒,挥袖凌厉一指殿门,“全都给我出去!出去!”
李亭海脑袋一缩,轻瞥一眼叶翌,转身躲了出去。叶翌抬眸与我对视片刻,一双精眸深无可测,无声无息掠过一丝阴霾,静立良久,淡道,“王妃息怒,叶某这便离开,只是还有一句话叶某不得不说,及至今日,王爷。尚无任何音信。”
叶翌最后的话仿佛在脑中炸开来,面色顿时惨白,周身再也无力支撑,颓然倒在椅上。我怔怔望向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眼中一片模糊。不知看了多久,忽然伸手一把将案上的一切狠狠拂落在地,趴伏在案上,我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任由浓浓的无助感沿着血脉,循遍四肢百骸,沁入心扉。灯影红袖,泪落满襟。
路,越走越远,渐渐不能够回头。身边虽然有很多人,却只能形影单只地孤独。
闭上眼睛,满心满眼都只剩他,他的俊魅长眸,他的夺目容颜,他的尊贵神采,他的卓绝风姿。问君归期未有期,独倚斜阑,望断天涯路。
静静伏在案上,听见有人蹑手蹑脚悄声走进侧殿,心里依旧烦躁,便头也不抬,没好气道,“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须臾,身前不闻动静,我蹙眉睁眼,但见荆远捋着花白胡须微笑立着,身后蓦地闪出两个人来。一人身着松花绿的太监常服,身量瘦小,眉清目秀,旁边一人身着粉色绢纱侍女宫装,明眸皓齿,巧
笑倩兮,正是多日未见的梅影梅昱两姐弟。
我霍然惊起,不由得欣喜万分,“你们怎么来了?”
梅影哽咽一声,几步扑进我的怀中,梅昱低头默默走近,张臂环住我的腰身,再也不肯松开。
伸手轻抚他们的头,眼眶复又湿润,惊喜之余不免有些惆怅,三人温存片刻,我敛定心神,抬眸望向荆远,“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这样打扮?是谁把他们带进宫的?”
荆远面上一僵,回头望了望大殿门,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却又半天不敢开口。梅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疾步走开,片刻,手上捧着一个黑匣进了侧殿,继而轻轻摆在案上。
走近看时,心头猛地一震,檀木质地的黑匣中,此刻静静躺着的,竟是漓天衡送我的那张九霄环佩。我伸手怔怔抚上琴身,古旧琴体,深邃肌理,七根长弦在灯下泠泠发着光。弦涩知音老,曲冷朱颜凋。
“四殿下说怕云姐姐一个人呆在宫里觉得闷,就把我和弟弟偷偷接进宫来陪您,还说宫里上下都打点好了,没人会找我们的麻烦!云姐姐,就让我们留下来吧,霁雪姐姐也不在王府,我们害怕那个女人。”
梅影绞着衣袖喃喃开口,梅昱亦可怜巴巴地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