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王将我轻轻扶起,见我无甚大碍,深深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抬头却见他面容憔悴,眼底青黑,有倦意沉沉挂在眼角。汝南王挥手遣退身旁下人,正厅里一眨眼便只剩了我与他两个人,看这情形,似是有要紧话要单独对我说。
“宫里这几日颇不太平。”
闻言脸色微变,却只强作漫不经心地道,“我一路上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因太子殿下受伤一事引起,只不知皇上的病如今怎样了。”
“皇上卧病在床,已经有两日没有上朝了,朝中重臣尽皆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太子的伤势所幸并不严重,却也是虚惊一场,说明有人按捺不住,已暗中抢先一步动手了。”
“魏相那里。”
“撺掇文臣武将上书,奏请皇上传位太子,颐养天年。”
“他这是要再添一把火,将皇上往死里头逼。”拧眉一叹,心绪渐渐起伏不平。
门外骤地传来一声咳嗽,汝南王一惊,与我齐齐转头看出去,只见一个青衣小厮站在廊下,低头俯身,恭敬开口,“老爷,宫里头传话,说是皇上要召见三小姐,外头轿子已经备好了。”
闻言略微惊异,却又实时恢复平静,汝南王一脸凝重地看我,眸中隐隐不安。扬眉冲他微微一笑,似做安抚,“放心吧爹,不会有事的,?云很快回来。”
油壁轻车稳稳扎扎无遮无拦直入玄畿宫中,一路行来,侍卫松懈,宫人稀疏。离仁熙殿越是近,就越是觉得凛凛凝重,心中不由得暗自谨慎起来。
站在翠瓦檐下等候内侍入殿通禀,殿内有浓浓药味弥散,直飘出红棱窗格外。药味浓厚入鼻,清苦中透出些微甘绵,无端令人觉得心安。内侍去后良久不见出来,忽听一声脆响远远传来,似是杯盏
坠地,砰然裂开,之后再无其他声息,殿内隐隐窒闷。
静静站在檐下,只觉心中压抑不已,鼻尖似是嗅出风雨欲来的味道,仿佛有事将要发生。抿紧了唇,心下渐觉不安,手心里突然刺痛,慌忙低眸一看,却是指甲戳进掌心,划出深深一道红痕,映着
如雪的肌肤,分外触目惊心。
“王爷息怒,父子两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更何况皇上现在病着,您就担待着点儿罢!”
李亭海焦灼急迫却又刻意压低的嗓音倏忽传至耳畔。王爷?难道是。
漓天颀换了一身锦衣朝服,旒珠冕冠,盛怒之下大步流星自内殿走出,风拂衣起时,只觉其人英风飒飒,霸气泱泱。一脚刚一踏出殿外,他用眼角余光瞄见我,脚步生生刹止,面上仍有怒色,眸中
却在刹那间敛去冷厉杀意,薄削唇角冲我微微扬起,一身寒气顿时化作清泉一般明澈温柔。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欲开口,李亭海已经赶来,“皇上请慕小姐进去。”转头看见漓天颀还站在檐下,脸上微微一变,忙低头躬身道,“天色不早了,王爷还是早些个回府吧。”
我抬眸看他,一瞬间似是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又仿佛说不出来,只压抑着微点了点头,眸底深邃,无声胜若有声。
垂眸转身翩然踏入内殿,宫人层层将帷幔撩起,宣武帝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面貌苍白,形容憔悴,乍看之下竟似苍老了十数载。
敛襟跪下,恭顺行礼,“慕?云参见皇上。”
宣武帝抬了抬手,并不说话,仍是阖目躺着,虚弱的面容隐隐透出迫人之力,“见着颀儿了么?”
我一怔,抬头望住他,胸口慌乱如麻,忙低声回道,“是,方才与王爷迎面碰上了。”
“你可知他来见朕所谓何事?”
“?云。不知!”
“他来求朕赐婚,将你许配给他。”
脸色遽变,心中霎时激荡万分,我呆呆站着,再也说不出话来。身前良久无声,只有浓郁的药味肆意弥散。
说不清楚此刻的心情,竟似没有一丝欢欣雀跃,只觉一股寒意自胸口凛凛透出,一时手心里满是冷汗。
宣武帝霍然张眸,幽黑的眼底戾气横生,狠狠迫视我,“你让朕太失望了!”
一句话,激起千重浪。我颓然跪倒在地,心中纵有千般滋味,此刻尽皆凝结在了一处,再也无处抒发。
“皇上。”
“说!”
“王爷并不知晓那句箴言的秘密,?云从未曾于他透露过半分。”咬牙脱口而出,抬头定定看向宣武帝,眼前似有暴风雨将至,我却不再惶恐。终不过一死罢了,又有何可怕?
“王爷从来就不曾窥觑过储君之位,他是您的儿子,血浓于水,您不可能不了解他素来的品性,说到底,您由始至终所忌惮的,不过是他的背后之人!”
宣武帝面上一震,仿佛整个人都僵住,顿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你已对他动情了?”
“我。”面色顿时煞白,心神剧烈起伏,将唇紧紧抿住,终于不知该如何开口。
耳畔隐隐传来奇异如潮水般的声响,宣武帝抬头望向空敞的殿门,脸色凝重异常。殿外寒风呼啸,卷起雪花窸窣扑进殿门。身前复又变得安静,只有朔风凛冽过耳,盖过了所有声息。宣武帝蓦地张口大喊,“李亭海!李亭海呢?!”
没有任何响应,身旁宫人不知何时亦消失不见,空旷的殿上再也不见一个人影,明黄烟罗帷幔被风卷起,猎猎招展,殿外碎雪簌簌直落,幽寂的大殿一时静得森然。
宣武帝与我面面相视,眸中似有惊乱,突然俯身剧烈咳嗽,我忙上前为他捶背顺气,心中亦是惶然不安。
脚步声声,踏破一室冷寂,我扶着宣武帝齐齐抬眸望去,一人身着绛红锦衣朝服,一步一步趋行而近,重重帷幔下,右相魏岚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沉笑意,昂首阔步,欣欣然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