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拿出一个搪瓷缸,白色的瓷已被磨去大半。
中年男人用袖口擦了一下缸口,“来,小兄弟,喝口水!”
我看到搪瓷缸里的水是用高碎沏出的茶叶,我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中年男人随后把搪瓷缸递给中年女人,中年女人也喝了几口。
中年男人问中年女人,“累吗?”
“有你在前边拉车,不累。”
中年女人擦了一把汗。
中年女人又中年男人,“你累吗?”
“有你在后边推车,不累。”
这对夫妻还真是没说的,中年男人活出了一个男人的担当,一家人都不累,中年女人活出了一个女人的责任,一家人都温暖。
“大哥,你们天天这样拉车,累不累啊?”
我问中年男人。
“累啊,当然累,我说不累,那是给我老婆鼓劲,我们都不能让自己过于轻松,家庭需要一个真实的存在,而不是一个称呼。我们背靠的车轱辘都得充满气,任何一边泄气,车子就会失去方向啊!”
“大哥,你说得真好!”
“哎,我和我老婆都是苦命人,不能靠别人,只能靠自己。我和我老婆都是孤儿,我在在大街上拣废品,她在沿街讨吃的,后来我们的妈妈收留了我们,那时我九岁,她七岁,我们的妈妈三十八岁。”
女人补充道,“我们都是被遗弃的,进了这个家,才有了这个妈。”
男人又道,“后来,我们结了婚,那我二十二,我老婆二十,我们的妈五十一,再后来,我们收养了一个孩子,那一年,妈六十。现在孩子也结婚生子了,妈八十。我们又帮着带小孙子。”
说着,中年男人把小孩子抱在怀里,依然给他喝刚才那缸茶。
小孩子不哭不闹,喝得津津有味。
“大哥,那你们的日子现在过得挺幸福的。”
“这样的日子心里踏实、坦然,我最喜欢我这辆车子了,喜欢我拉着,喜欢我老婆在后面推着。”
中年女人笑笑,“是啊,我推你拉,日子才有奔头,才有方向。”
又歇了一会脚,拉车的男人起身,双手扶辕,躬身、低头,微笑向前。
推车的女人紧跟车后,躬身、低头,微笑推车。
……
日子过得很快,我的钱也攒得差不多了。
我后来又见了中年夫妇几次。
听说这对夫妇是外地的,但没有人过问他们家到底在哪儿,姓什么,叫什么,又因为什么到这儿,更没有人去问他们生活的如何,累不累。
大家只是对这对夫妇投以异样的目光,是怜悯?是耻笑?还是其它?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淡忘了,他们拉着车子从人群中穿过,再也没有人去看一眼。
后来,我在检测站门口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对拉车的夫妇。
来买豆腐花的人却不约而同的打听起来,有的说是回老家了,有的说去别的地方揽活了,也有人猜测他们犯什么事了,还有人说推车的女人受不得苦,跟人跑了。形形种种的说法热闹了好些日子,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检测站门口新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超市,在开业时,拉车的夫妇回来了,他们拉着车子出现在开业现场。
听店员说他们就是这家超市的老板,但很多人不太相信,因为他们依然揽活拉车。
于是有人便问,拉车的男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可质疑的人还是想不开,有着体面生意为何还干这又脏又累的活儿?
拉车的男人笑着回答,“脏就对了,干净是留给懒人的!累也对了,舒坦是留给死人的!”
询问的人、质疑的人、看热闹的人都沉默了。
超市的生意红红火火地持续着,拉车的中年夫妇依然拉着车子穿梭于大街,过往的人见了会驻脚看看,然后伸出一个大拇指,可拉车的男人和推车的女人还是低头、躬腰、微笑、稳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