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勒紧缰绳,目光越过雪幕,落在城头四颗黑乎乎的事物上。
距离尚远,看不真切,但常年军旅养成的直觉让他心头猛的一沉。
莫非...自己来晚了?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脸上铺着雪霜,眉宇带着倦色,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正是刘锜。
刘锜,字信叔,德顺军(今甘肃静宁)人,今年四十四岁。
他出身将门,是泸州军节度使刘仲武的第九个儿子,自幼聪明好学,力气过人,尤擅骑射。
他十八岁应募从军,转战陇右战场,参加抵御西夏的战斗,以箭法精熟着称。
徽宗宣和年间,刘锜由高俅推荐入朝,担任阁门祗候,宋高宗登基后,授他为陇右都护。
他作战勇猛,夏人畏之如虎,能止小儿夜啼:“夏人儿啼,辄怖之曰:刘都护来!”
靖康二年,北宋灭亡,刘锜率部抗金。
建炎四年,富平之战,张浚(非张俊)统领的五路大军崩溃,刘锜救援环州时,渭州被金军攻陷,其部将李彦琪投降,刘锜被贬官。
绍兴十年(前年),金军毁约南下,刘锜被重新启用,奉命前往东京(河南开封)驻防,他抵达顺昌(安徽阜阳)时东京已经陷落,顺昌成了宋金对峙前沿。
他凿沉船只,宣示绝不后退一步,率领军民坚守顺昌四个昼夜,大败金兵。
金兀术亲自率十万大军增援,刘锜派人在颍河中投毒,趁金兵病倒,组织敢死队大破“铁浮屠”、“拐子马”。
此役后,刘锜威名远扬,高宗授其为泰武军节度使。
绍兴十一年二月(去年),金兀术再次率军南下,刘锜渡江北上迎击,在柘皋(今安徽巢湖)与金军遭遇,刘锜率部奋勇作战,击溃金军主力,取得柘皋大捷,直接遏制了金军南下的势头。
柘皋之战后一月不到,因刘锜在抗金立场上坚决,不肯附和军中以张俊为代表的投降派,遭到张俊的忌恨与排斥。
去年夏初,朝廷在秦桧、张俊的影响下,免去刘锜的淮西宣抚司判官职务,外放地方,出任“知荆南府”(知府,今湖北荆州)。
刘锜刚上任两月,又被调任“知潭州”(今湖南长沙)。
他刚到潭州不久,就收到岳飞下狱的消息。
刘锜深知兵事,知道金人“畏飞如虎”,也知道岳飞对于大宋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岳飞若死,对军民士气的打击将是何等之大。
他心急如焚、肝胆俱裂,连上三疏为岳飞辩冤,控诉秦桧、张俊误国,却皆如泥牛入海。
直等到腊月二十二,仍无消息。
他再也无法忍受,怀揣血书,单人匹马离开潭州,直奔临安,冒着“擅离职役”的罪名,要当面向天子陈情。
他轻装简行,疾驰两千里,历时十个昼夜,跑死了七匹好马,方于大年初三丑时到了临安城下。
因他一直在路上,与为他颁布升官圣旨的钦差擦肩而过,故而这几日朝中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四更刚至,临安城门尚未开启。
刘锜轻夹马腹,向前十丈,死死盯着城头那四颗用石灰腌过、冻得硬邦邦的首级,以为其中就有岳飞,顿时整个人瘫软下来,慢慢红了眼眶。
唉!
自己终究是来晚了!
“这位郎君,天寒地冻的,瞧您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买张饼垫垫肚子吧?”
道旁,一个油布窝棚中的老丈招呼道:
刘锜转头看去,就见老丈身旁的泥炉上架着平锅,几张麦饼烙得滋滋作响,香气勾人肚肠。
他这才觉出饿来,翻身下马,从怀里摸出几文铜钱递过去:
“老丈,来两张饼,多谢。”
“好嘞。”
老丈熟练地用竹夹子夹起两张饼,用干荷叶包了递过来。
“郎君趁热吃。这鬼天气,您这是打远道来?”
刘锜接过热饼,不回他这话,而是指着城墙方向,问道:
“老丈,那城头上挂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