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放下茶盏,说谎眼都不眨:
“在下关玖,巫山人士,此番来临安游学,从邻里听闻姑娘心善,收养许多孤雏,更授之以文,养之以德,实在令人钦佩,故特意前来拜访。”
李师师见这“关玖”自称是游学书生,衣着寻常,不像是富贵人家,但言谈举止气度不凡,随行“家丁”身手惊人,且这人竟知“张家俊”之名,显然是打听过自己的。
但她历经沉浮,早已学会不探人隐私,虽感好奇,也只是轻叹道:
“公子过誉了,乱世飘蓬,众生皆苦,青衣不过是给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一个遮风避雨之所,一碗粗茶淡饭,教他们识几个字,明些许理,盼他们将来能堂堂正正做人,便足矣。”
赵构见她始终自称青衣,知她不愿多提过往,也不过多打听,转而问道:
“方才听那恶徒所言,姑娘似与那‘三刀盟’纠缠已久?不知因何而起?”
李师师轻轻一叹,眉宇间掠过一丝愁绪:“唉,劳公子下问,此事说来话长,皆因此宅而起。”
“七年前,奴家初至临安,见此地清静,便以一百贯铜钱买下这处院落,彼时城外荒僻,地价低廉,这个价钱也算公允,房契地契俱全,早已交割明白。”
“岂料近年来,临安日益繁华,人口滋生,这城外之地也水涨船高。如今这处宅院,市价少说也值三百余贯。”
“那原房主之子,名叫张家俊的,不知怎地竟成了城西大帮三刀盟‘千影堂’的香主,还得了个绰号‘俊罗刹’。”
“他见地价上涨,便觉当年卖亏了,三番五次前来纠缠,非要我补足差价,否则便要强行收回祖宅。”
“可如今临安地价腾贵,奴家带着这十几个孩子,若离了此地,又去往何处安身?因此只能硬撑着与之周旋......”
赵构听得眉头紧皱:“买卖既定,契约为凭,岂能因时价变动而反悔?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姑娘何不报官?”
李师师闻言,唇角泛起苦涩的笑意:
“公子有所不知,这世间帮会,哪个与官府衙门没有牵连?若无官面上的人撑腰,他们焉敢如此明目张胆?报官...只怕是羊入虎口,徒惹麻烦。”
赵构听得无名火起,想不到这南宋刚刚开国,腌臜气便已到了如此地步!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给之前那青皮口中的临安县尉狠狠记上了一笔。
“原来如此。”赵构正色道,“姑娘放心,此事既让某家遇上,定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不知姑娘日后有何打算?若有用得着关某之处,但请直言。”
李青衣闻言平静的回道:“多谢公子好意,奴家近年卖些字画绣品,尚可维持这院中嚼用......”
她正说着,一个趴在门边探头探脑的男童,突然开口道:
“先生昨日当掉了那支好看的玉簪子,才换来米粮盐巴......”
“棠棠!”李青衣轻声斥道,“莫要多言。”
那孩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赵构闻言心中了然,宁愿典当度日,也不开口求人,这般风骨,确非寻常女子能有。
他本想取出些银钱相助,手触到钱袋,却又犹豫起来。
直接赠银,只能解其一时之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开口说道:
“姑娘高义,关某钦佩,若姑娘信得过在下,关某愿出资,在城中兴建一所‘慈幼院’,专门收养无依孤儿。”
赵构目光恳切的看着李师师:“关某想请姑娘出任这慈幼院院长,总揽院内事务,院中所有开支,皆由关某承担,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李师师闻言愣在原地,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她凝视赵构,仿佛要看清他此言是真心还是戏语:“公子...与奴家素昧平生,何以至此?”
赵构爽朗一笑:“非为其他,只为姑娘之高义,若姑娘心存疑虑,关某可立字为凭,绝不虚言。”
李师师漂泊半生,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竟是鼻尖发酸,眼中泛起泪来。
她沉默了片刻,终是站起身来,敛衽深深一拜:“若得如此...青衣代这些孩子,拜谢公子再造之恩!”
这一拜情真意切,再无半分客套疏离。
“姑娘快快请起。”赵构起身虚扶,“此乃莫大功德,关某亦是与有荣焉。”
待两人重新落座,赵构将自己对“慈幼院”的设想一一说出。
李师师听得目瞪口呆,她实在没想到,这人口中的慈幼院规模,竟然如此之大!
按这关公子的意思,这院中至少要能容纳两百余人!且还要在院中开办学堂,延请先生,教授孩童各种学识技艺。
李师师粗略估算,单单营造之资,只怕就要五万贯以上!后续费用,每月只怕不下一千贯!
李师师怔怔的看着眼前这衣着普通的“游学书生”,心里多少有些不信。
不知不觉,窗外日头西斜,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李师师看了看天色,脸上露出一丝焦急:
“关公子,天色已晚,城门将闭!公子还是速速进城为要!那三刀盟白日里尚算收敛,一旦城门关闭,他们行事便毫无顾忌,必会前来报复!公子援手之恩,青衣铭感五内,万不敢再让公子涉临险地!请公子速速进城!”
赵构见城门将闭,本也打算先行告辞,明日再派人来处理后续事宜,但一听李师师这番催促之言,他反而不想走了。
他傲然一笑:“我今日偏要看看,在这天子脚下,他能奈我何?”
李师师见他如此说话,心中越发着急,赶紧劝道:
“公子万不可意气用事!公子刚打伤了他们的人,他们如何能善罢甘休?!”
“那三刀盟财雄势大,方才被打的只是千影堂几个小喽啰,那千影堂香主‘俊罗刹’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手下领着几十号亡命之徒,绝非善与之辈!”
“公子虽有好手护卫,然双拳难敌四手,若他们大队人马涌来,恐有闪失!公子何必以身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