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和殿内滴漏发出“嗒”一声轻响,刻漏指向辰时。
天色已然不早,杨存中知趣告退。
赵构亦不多留,温言勉励几句,命冯益好生送其出宫。
杨存中珍而重之的将那张马皇弩改进草图收入怀中,被冯益引着,一步三回头的向宫外走去。
赵独立门口,夜空疏星几点,寒风吹拂衣袂。
他看向两人背影,心中暗自思忖:
国情司这步棋,总算是落下了,以杨存中的能力,应不会让自己失望。
未来虽艰,却已有微光可见。
他想起内帑即将入库的一百多万贯巨资就觉得好笑。
也不知是哪路好神仙的安排,每次自己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此刻的他越发自信,觉得皇帝老儿这活,只要心智正常,皆可胜任。
凡事都不用自己动手,想干个啥,动动嘴皮子就行,自然有人替你奔命。
只要大方向别错,总不至于亡国。
中间偶尔逛逛勾栏,顺便行侠仗义,救扶救扶民间弱女啥的,亦是男儿当为,更显自己品性高洁不是?
是。
......
依官家的旨意,冯益亲手提了羊角宫灯,送杨存中出宫。
离了延和殿有一段距离,杨存中吁出一口白气:“冯都知...”
“杨提举。”冯益微微侧身,应了一声。
杨存中的心境和入宫之时已截然不同,他感慨万分:
“今日面圣,方知何谓天心高远!陛下...陛下之深谋远虑,隐忍坚韧,韬略胸襟,直追三代圣王!秦汉以来,恐唯有太宗文皇帝或略可比肩!”
“可笑我杨存中,枉自追随陛下多年,竟如盲人瞎马,只窥片鳞半爪,懵然不识真龙,实在愚不可及!若非陛下仁德,亲口开示,只怕至死仍是个糊涂鬼...唉!”
冯益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腊月二十九以来,官家的改变,他这贴身伺候之人感受最为深刻。
官家好似一夜之间,换了魂灵!
他心中何尝没有过猜疑?
这变化太大,太急,由不得他不多想几分。
他甚至暗中观察过官家的饮食起居、笔迹步态,试图找出端倪。
然而,官家待他,不再是视若寻常器具、家养猪狗,用时拿起,闲时搁置,烦时打骂。
如今官家会看着他,温声问一句“冯大伴近日辛苦”。
会在他捧上热茶时,道一声“有劳”。
会在他小心提醒添衣时,笑着应承......
那眼神里的平和,是装不出来的。
这份温情,让他生出贪恋,不愿、也不敢往那鬼神精怪、借尸还魂处深想。
直到今夜,他亲耳听闻官家对杨存中那番“推心置腹”之言,方才真正被震撼到了!
所有的疑点,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原来如此!
原来官家并非性情骤变,而是龙潜于渊,一朝腾飞!
自己那点可笑的猜疑,在这惊天动地的帝王心术面前,显得何其渺小,何其猥琐!
自己那点小心思,以官家之智,只怕早已洞若观火,却仍以温言相对......
想到此处,冯益心中生暖,脸上满是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