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牡丹阶
天宝十四载三月的晨光,是被岐王府的牡丹滤过的。
朱红廊柱染着朝阳,柱底那丛姚黄开得泼泼洒洒,最大的一朵花盘足有碗口大,花瓣层叠着托住露珠——
不是碎星子似的小颗,是滚圆的、能映出廊檐翘角的水珠,
顺着花瓣弧度往下滑,“嗒”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花纹,又迅速洇开,沾了路过侍女的绣鞋。
那侍女提着食盒,鞋面绣的缠枝莲被露水浸得发暗,她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着阶上的花。
而阶下,苏清弦正抱着琵琶站着。
她穿一身月白襦裙,裙摆扫过石板时,带起的风都裹着牡丹香。
琵琶是父亲留下的旧物,槽上的螺钿拼着“清弦”二字,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她指尖刚触到第三根弦——
那是她调了半宿才定好的音,软中带韧,最适合弹《郁轮袍》的泛音——
就听见廊内传来熟悉的笑。
“去年在崔九堂前,我唱到《霓裳》的‘虹裳霞帔步摇冠’,陛下还赐了盏夜光杯呢!”
是李龟年的声音,苍老却清亮,混着岐王的笑声,像浸了蜜的温酒。
苏清弦抬头,看见廊内的紫檀木椅上,
李龟年正倾着身说话,鬓角的银霜被晨光镀得发亮,他手指比着节拍,指节上的老茧是常年抚琴磨出来的。
岐王穿着锦缎常服,腰间挂着玉鱼袋,手里把玩着折扇,扇面上画的也是牡丹,和阶下的花相映成趣。
“清弦,过来弹段《郁轮袍》。”
李龟年先看见了她,招手时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温和。
苏清弦应了声“是”,
提着裙摆上阶,裙角擦过牡丹花枝,带落一片花瓣,正好落在琵琶的弦上。
她走到案前坐下,指尖在弦上悬了悬——
这曲子她练了三年,每一个泛音的轻重都刻在心里。
第一声泛音刚漫开,像初春的泉水破冰,廊下的燕子都停了翅膀。
可下一秒,“叮铃哐当”的脆响突然撞进来——
是甲片碰撞的声音,急且重,惊得燕子扑棱着翅膀飞远,连牡丹花瓣都抖了抖。
苏清弦的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门口。
一个穿禁军明光铠的年轻人正大步进来,
甲胄的银白在朱红廊柱间格外扎眼,肩甲上的虎头纹还沾着晨露,腰间佩刀的穗子晃得厉害。
他走得急,甲片磨着肩颈,眉头皱着,像是疼得紧,却还是在离岐王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屈膝躬身:
“属下陈守业,参见王爷。”
岐王放下折扇,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守业,今日怎的得空来?往常这个时辰,你该在西街巡防才是。”
陈守业直起身,甲胄的关节处发出“咔”的轻响。
他目光扫过阶下,落在廊柱旁一个拎竹篮的少女身上,才回话:
“回王爷,西街今日倒太平,只是见府里牡丹开得热闹,想着王爷素来爱花,便斗胆来叨扰杯茶。”
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按了按佩刀的刀柄——
那是他的习惯,每次说起西街,都要确认刀在身边。
廊柱旁?柳惜春
那少女是柳惜春。
她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竹篮上盖着青布,里面是给岐王府绣好的帕子,帕角绣着小小的牡丹,针脚密得能数清。
她攥着篮沿,指节泛白——不是冷的,是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