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据?当时那个胖子收了钱就揣进兜里了,什么也没给我们。”
“对不起,没有收据,谁能证明你们交过钱,我们凭什么退给你们。”
当时李云花言巧语地来要求承包家政公司,并信誓旦旦地表示凭她的能力和关系,只会成功,不会失败。然后又是一番令人感动的“黄土地姐妹、下岗女工”等假惺惺的话,使商德鸣误以为遇上了一个品德高尚、能力不凡的人。而其时正逢前一个承包人柯梅卷款悄然离去,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急需有人来维持局面的关口,李云的自告奋勇无疑帮了他大忙。为了扶她一把,商德鸣把三千六百元的承包押金减为一千元,办公室押金干脆免收。现在看来,一千元恐怕难以归还李云的欠帐。幸亏这些人缺乏保护自己的意识,没有要收据。而李云为了隐瞒收入,以便有理由拖欠房租,也不给这些“黄土地姐妹、下岗女工”们开收据。所以,此时还能以没有收据抵挡一下。但他心里很内疚,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卑鄙。看到这些面孔黢黑、双手粗糙,被生活磨砺得已经失去女人味的一帮人那愤恨与失望的表情,他知道这样做很不公平。但市场法则是无情的,谁能知道李云留下多少后患?倘若口子一开,局面就会难以维持。因此现在只好硬起心肠拒绝她们。事后得知,他的坚持是对的。后来,吴冷兰统计了一下曾告诉他,李云走前没开收据的收入大概有2000元,开了收据的也有2000元。她卷款失踪的时间距商德鸣给她的最后期限仅差四天,却一直借口没收到钱而拒不交上个月的房租,更不用提这个月的房租和承包费了。
趁商德鸣与那帮女人周旋的空挡,高真给吴冷兰打了个电话,让她快点赶来,情况有变。
商德鸣不想放弃家好家政公司是有原因的,那是他在鹏城创业的发源地。
家好家政是鹏城最早成立的家政公司之一,后来还被评过该市家政系统示范单位。那一次有七个家政公司被评为示范单位,而当时参加评选的有四百多家,可见这个公司当年的兴旺与红火。不过,那时还不叫公司,而是商德鸣的嘉豪实业公司的一个家政服务部,其实也是嘉豪实业公司惟一的一个经济实体。当时的商德鸣名义上是嘉豪实业公司的老总,实际上只负责家政服务部。那时,鹏城的家政公司还很少,而保姆的需求量却很大,是属于卖方市场的那种。那时保姆来源也充足,随便给内地哪个县市妇联发一封信,让她们组织一批人来,那些妇联不仅积极响应,而且还非常感谢。因为不仅为她们解决了当地剩余劳动力问题,还能以送人的名义到鹏城免费旅游。因而,除了挑选优秀的下岗女工,由妇联干部亲自带队送来外,还带来一面面锦旗,溢美之词跃于旗上。“妇女自强靠自己,就业桥梁在家好”、“待业下岗人员的希望,再就业工程的建设者”、“鹏城人的好后勤,家好给我们温暖的家”……一幅幅大红锦旗一挂就是一溜,红缎艳艳,金字闪闪,真为家好家政服务部的办公室增辉不少。
应该说商德鸣是很有远见的,他把家政服务部挣的钱,用来扩大和发展实业公司。实业公司初具规模后,就把服务部升格为公司,成了独立法人,与实业公司脱了钩。而此时,鹏城的家政公司已遍地开花。许多人都以为家政公司是无本买卖,纷纷开办,家政公司迅速从暴利下滑成微利甚至亏损。而商德鸣让家政公司成为独立法人后就转包了出去,摆脱了亏损的威胁还可以挣到承包费,可谓一举两得。
有两件事也是商德鸣下决心把家政公司改为独立法人和转包出去的原因。
一件事是接连有两个保姆由于疏忽大意,给两个雇主家造成了损失。为了挽回影响并赔偿损失,只好给他们提供终身免费服务:一个是保姆与雇主开玩笑,抽掉了雇主家老太太身下的椅子,使老太太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造成尾骨粉碎性骨折,差点造成瘫痪;另一个是保姆开着煤气出门,造成厨房失火,幸好扑救及时,没酿成大祸。
另一件事就是市里召开人大会议,出台了一个《家政服务管理条例草案》,把家政公司定性为经营性企业,适用《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当时商德鸣作为人大代表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并上书秘书组。他认为家政业面对的是人而不是商品,人是不可估价的。保姆和雇主无论谁给谁造成损失,其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无论哪一方都是赔不起的。只要保姆发生一次事故,就可能连累一个家政公司垮掉。
然而,商德鸣提出反对意见的结果,仅仅是在正式条例中把“适用”两字改为“比照”两字。
市人大结束后,商德鸣考虑到一旦家政服务部出什么问题,肯定需要由实业公司承担责任。实业公司的注册资金是一百万,一旦发生赔偿事件,一百万也不够赔的。如果注册一个家政公司,十万就够了,最大限度的赔偿额也就是十万元,不至于把实业公司拖垮。于是,他个人出资,将家政服务部注册为家政公司,并通过招标的形式选择了承包者,让承包人做法人代表。再说,一个大男人整天搞些婆婆妈妈的事,也不是东北汉子的风格。
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来,承包人换了好几茬。
刚开始时,借助以前的名气、客户群和保姆基地,生意还是红红火火的。但随着家政公司的不断增加,许多保姆基地转而把保姆送到出钱更多的家政公司去了。有些家政公司在投资人始终如一的管理下,操作越来越规范,制度越来越健全,规模越来越扩大。还有的家政公司采用高科技手段进行管理,建立自己的网站,制作富有特色的网页,雇主们通过网络预定保姆、聘请保姆。而家好家政公司由于采用承包制,承包人只想收入不想投入,经常连广告也舍不得打。就依靠老客户介绍老客户,老保姆介绍老保姆,经营每况愈下。
第一个承包经理接手一年多以后,羽翼丰满,带着家好家政公司的资料另起炉灶了。靠着家好家政公司的雇主群和输送基地,她把那个加盟公司搞得红红火火;第二个承包经理叫柯梅,上一个经理的釜底抽薪,伤了元气,她在经营策略上又缺乏新意和胆识,惟一的创新举措是利用待岗保姆资源加工盒饭,给办公室所在的这栋楼送盒饭。但由于待岗保姆不停地更换,炒菜手艺良莠不齐,做饭口味咸淡不一,一直揽不住顾客。多时超不过十份,少时只有两、三份,连投资的设备钱也挣不回来。一年后柯梅终于失去了耐心,去年年底在收了客户几笔钱又欠着房租、承包款的情况下,带着压在她手里的保姆们的首月工资不辞而别,至今也不知她在哪里发财。
然后就是高真前面的那个李云。
李云是个被很多人一致认为精明过头的湖北人,干家政之前卖包子、做夜宵。这个女人又矮、又胖、又黑,50多岁了,还留着一把稀疏的长发,发根处一片灰白,发梢却乱糟糟的,似乎总是一幅不梳头不洗脸的落魄样。穿着也很邋遢,所有的衣服都是紧绷在肥胖的身上,勒得一身肥肉凹凸毕现。若穿的是一件前面有扣的衣服,那扣与扣之间总要露出皮肉来。就这一身不修边幅的打扮却偏要显富。一条小指头粗的金项链将粗短的脖子衬得更粗短;一双粗黑的胖手上居然戴了四只金戒指。这个不伦不类的形象走到哪里都会招来鄙睨的目光,但她却浑然不觉,越在人多的地方越要高声说话,以至公司的管理人员都不愿意与她一起出去。有一次她去一个社区居委会联系工作,那个主任瞅着她那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和颈上那根粗粗的项链,不无嘲讽地问:你的车停在哪里?李云或许是装傻,或许是真听不出人家的嘲讽,居然大言不惭地回答:我很快就会买的。那个主任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说:那就坐我的吧。李云立即满脸堆笑讨好地奉承道:谢谢主任了,沾主任的光了。当时跟李云一起去的一个文员,看到李云那副媚态以及主任那不屑一顾的神态,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吴冷兰第一次见到李云,就被李云那一套“发挥余热”、“黄土地姐妹”、“下岗女工”的学说和到珠海、广州、上海开办家政公司和养老院的计划游说得五迷三道,再加上八年的老牌子对她的吸引,特别是李云承诺,如果合她的心意,她可以把吴冷兰作为开办以上那些公司的合作者。吴冷兰还以为自己终于遇到知音了,实现发展计划的机会到了。于是,毅然决然放弃了前面那份刚刚找到的工作,来到家好家政公司。
但是雇主们不买李云的帐。特别是她万变不离其宗地老是贩卖她那一套“发挥余热”、“黄土地姐妹”、“下岗女工”的学说,再就是几乎对每一个雇主都要讲一遍她如何含辛茹苦,靠当保姆和做小生意供养弹钢琴的儿子读完了上海音乐学院,现在儿子儿媳都在美国的故事。搞得那些雇主非常反感,“你儿子在美国与我们聘请保姆有何关系?”
有些雇主认为她精神不太正常,有些雇主认为她太庸俗,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有shi身份。有一个雇主在决定是否续签时,曾经这样问:现在是谁当经理?如果还是那个黑婆,我就不签了。本来因为没有广告,雇主来的就少,再因为雇主的反感又流失了一些,所以没有雇主就没有了效益。
从雇主身上挣不到钱,李云就变着法从家政工身上挣钱。先是提高管理费标准,把每年120元变成每年240元;后是增加钟点工住宿费价格,干全天的和干半天的要交同样的钱;再就是家政工在一个新雇主家第一个月没干满的要扣20%的工资。这样一来,造成家政工的不满,特别是那些老家政工不买她的帐,跟她对打对骂一通后便弃她而去。因此办公室里常常出现打架骂仗的事件。开始,旁边办公室报警后,大楼保安还来拉架,后来,大楼保安来了就坐在那儿看西洋景。
不仅家政工跟她吵,管理人员也跟她吵。不到四个月,管理人员换了十几个,吵一个走一个。就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气氛,已经埋下了失败的隐患,亏损是必然的。只是谁都不会预料到,这个满嘴甜言蜜语、满脸诚恳谦让的人会做出卷款失踪这样无赖的事情。
高真是第四任承包经理了。
本来合同是从6月1日生效的,谁知李云却提前四天玩了个“蒸发”,高真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就仓促上阵了。
当吴冷兰拖着行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赶到家好家政公司时,堵上门要求还钱的那帮女人刚刚离开,商德鸣也回他的实业公司去了,只有高真一个人坐在那张摆了三部电话机的乱糟糟的桌前发愣。
吴冷兰顾不得与高真客套,赶紧问李云是怎么交接的,不用说,高真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
“交什么接,谁也没看到李云,连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搞不清。”
“那资料还齐全吗?”
“我也不知道啊,全在这里喽。”高真指着那张又是话机又是纸张的桌子,又拉开抽屉,“这些大概也是吧?”
“我的工作笔记呢?可千万别让李云给毁了。”吴冷兰拉开旁边的一个抽屉,“谢天谢地,这两个本子还在。”
这个中等个头,四十来岁、瘦瘦巴巴的山东女人,表面上看风风火火、泼泼辣辣,还有点大大咧咧,但对工作却非常仔细、认真。每天接的电话、要办的事情,在本子上都有详细记录。同时,她又自己整理了一份跟踪服务记录表,把雇主的姓名、编号、联络方式、协议到期时间以及保姆的姓名、编号等都记得一清二楚。李云辞退她时,她把这两个本子都留给了李云。而这个李云,虽然每天跟家政工在一起的时间比吴冷兰多得多,却只是热衷于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或者把她自己编得那一套瞎话一遍一遍讲给家政工们听,再不就研究“码报”,根本搞不清这些家政工们谁是谁。对雇主也是。光想着去给雇主讲她的故事,却从来不记雇主姓甚名谁。因此,根本就看不懂吴冷兰留下的跟踪服务表。吴冷兰真怕她因为看不懂而一气之下给毁掉。因为李云曾经由于看不懂前几任保留下来的原始的雇主与保姆们的资料和花名册而恼羞成怒,几次咬牙切齿地说要把它们烧掉。离开家好家政公司这几天,吴冷兰最担心的就是这些资料能否完好无损。所以,她一进门,最关心的也是这些资料。
对一个家政公司来讲,雇主资料是非常重要的。它除了能反映出某个雇主目前是否在协议期,还是续签的重要依据。有一个与李云有矛盾被辞退了的管理人员就曾经带走了一批即将到期的雇主资料,然后依照资料上的雇主电话,给那些雇主一一去电话,要求他们不要再跟家好家政公司续签,而由她来续签。这也是李云后来效益下滑的原因之一。因为她在任的三个多月中,续签的非常少。当然头两个月能完成任务,也并非李云有什么高招,而是通过搜刮挤压家政工们的血汗来完成的。李云曾经为一个工厂送过一批清洁工,她们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工厂发给她们每人800多元的工资,而李云一下子就以各种名目扣了她们每人430元;她还给一个政府机关提供了一批清洁工,由于劳动强度超乎寻常的大,家政工们根本受不了,纷纷辞工,李云就把她们的劳动所得以违约金的名义尽数搜刮到自己囊中;再加上加收的家政工们的管理费和住宿费等,可以说,前两个月是通过挣家政工们的钱来完成费用的。随着资料的流失以及她不舍得打广告造成的顾客量的锐减、不得人心的政策造成家政工们的跳槽等等,后来就出现了经营每况愈下的局面。
这就是吴冷兰关心她记录的资料的原因。
“行了,行了!要整理也不差这点时间。”高真看到吴冷兰心急火燎地要整理资料,一方面庆幸自己有了一个干活认真负责的帮手;一方面又怕她太过劳累,毕竟也是比自己年纪大的人。
“你吃饭了没有?”
高真这一问,吴冷兰也发现自己的确有点儿操之过急,连高真吃没吃午饭也没顾得问。因为她接到高真的电话后,在旅店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往嘴里塞了点儿点心。而高真早早赶来,又只有一个人,肯定没有人替换她让她去吃饭。
果不然高真没吃午饭,此时已近两点。
“算了,算了!我今早刚刚买了点儿点心,你先凑付着垫垫吧。”说着,吴冷兰拿出一袋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