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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凄凄檐下草 > 第十一章 貌似合理的不义财

第十一章 貌似合理的不义财(2 / 3)

也有用船偷渡的,那样人身安全些,但是需要一笔不少的钱,而且目标太大,容易被海上巡逻艇发现。所以,他们往往冒险选择泅渡的方法。

偷渡香港虽然冒的险不小,结果却不如闯南洋那样辉煌,几乎所有回来的人都是被驱逐出境的。

谷大菊说她就是这样的。那时,她看到同村姐妹虽然是被驱逐回来的,但也给家里邮了不少钱,于是,她也动了偷渡的念头。因为她那时太需要钱了:两间破屋摇摇欲坠、公公有病急需治疗、两个儿子眼看要上中学。虽说是包产到户了,可她和老公种那几亩薄田无论如何也供不起。经过与老公商量,他俩决定找几个老乡一起偷渡去香港挣钱。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这样的夜晚偷渡的成功率最大,但风险也大。他们不敢聚在一起游,怕目标显眼,只能分散开游。幸亏她从小生活在海边,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又终日在田里劳作,身子骨经摔打,她跟在老公身后,终于游到对岸。最后清点人数时,发现有一个女的到底也没上岸,失踪了。

偷渡成功后,她老公和那几个男的找到一家建筑工地做地盘工,干了不到半年被人告发,驱逐出境了。她还算幸运,辗转找到一个远房亲戚,在亲戚的帮助下,到一个家庭里做了女佣,两年后才被查出,也被驱逐出境。

那时侯香港的边防政策不象现在这么严,他们被抓到后也就罚几百块钱,留用他们的人也罚不了多少钱。与他们挣下的钱和与那些人用这些廉价劳动力省下的钱相比,罚的那点儿钱实在是九牛一毛。所以,村里的人还是一拨一拨地冒死偷渡,香港那边的老板和雇主也愿意冒险雇佣他们。谷大菊一共去了三次,最后一次是五年前。

谷大菊用三次偷渡挣的钱给公公治好了病,盖了房子,供两个儿子读完了大学。现在两个儿子都有了很好的工作,收入也不少,他俩每月都往家里寄钱,说是让他们安心养老,种那几亩田权当活动筋骨就行了。

谷大菊在家里呆了几年,觉得太无聊了,劳作了一辈子的身子不活动活动还越发觉得累。于是,就在去年下半年跑到鹏城来打工,让老公自己在家里侍弄那几亩田,她也没别的技能,还是干老本行——当保姆。通过别人的介绍,她在家好家政落了脚,那时是柯梅当经理。她很快就被雇主聘用,只是工资太低,每月才400元。刚干了两个月,老公病了,让她回去照顾。由于被压了首月工资,忙了两个月,只带回去一个月的钱。与在香港打工相比,力出的一样多,钱却只挣了六、七分之一。虽然说现在出来打工的目的不单纯是为了挣钱,可把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儿可怜的钱给家政公司压了一个月的去,又觉得心有不甘。老公病好后,今年二月她又过来了,她想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干满十二个月,拿到首月工资。没想到家好家政又换了经理,这个经理更狠,给她干活还不给钱。

“哎,还是说说你在香港当佣人的经历吧!”

吴冷兰打断了谷大菊声情并茂的演说,她更关心谷大菊在香港的工作经历,因为她觉得这些家政工的心态和素质都有待改变和提高,她想搜集一些实例,以便培训时增加一些高标准的内容。

十几年偷渡打工的磨练把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农村妇女打磨成一个敢怒敢骂的泼辣女人,说起当佣人的经历更是滔滔不绝。

谷大菊偷渡三次,每次只干了一家,用家政公司的标准来衡量,算是很稳定的了。

第一家是照顾一个老太太。老太太的儿女孙辈都忙于工作,没空照料她,又不想花太多的钱,就通过朋友找到了谷大菊,省下了雇佣公司的介绍费和税金,付的工资又低,比给菲佣的一半稍多一点儿就可以打发了。谷大菊当时才30多岁,每天陪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感到自己也老了许多。特别是香港这个地方的人视猪皮、鸡皮、肥肉等为洪水猛兽,一点儿也不沾,连瘦肉里面的一点儿白筋也要切除,炒菜也只放一点点油。由于没有胶体蛋白和正常脂肪的摄入,年纪轻轻的就皮肤干燥,手脚干枯,到老了越发鸡皮鹤发、枯槁萎缩,手脚如死去多年的老树根,骨节毕现,青筋暴突。老太太牙都掉光了,整天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谷大菊说闽南话,能勉强听懂一点儿白话,可这张撒风漏气的嘴里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明白。她工作的很努力,但总觉得活力似乎从身上一点一点消失了。

老太太的儿孙曾想把老太太送进老人院,谷大菊跟着他们去看过一次。当看到那一个个干枯瘦小、头歪手抽、目光呆滞、形容枯槁的老头老太太时,她身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将来是不是这个样子。老太太的儿孙们也说,怎么感觉到了世界末日,不行!不能把老人送到这里来。于是谷大菊继续陪着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直到被人告发遣送回家。

第二次偷渡,找到的雇主就好多了。那是一个五口之家,属于老人不老,小孩儿不小的那种家庭。老人与孩子比邻而居,每天晚上在一起吃饭。谷大菊的身份不能经常外出,买菜的事情由老两口承担,她只是做两家的家务卫生、洗衣、做饭。

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日子都很有规律。早晨六点半起床,给那个上中学的男孩子准备书包、装满水杯,然后帮他提着书包送上校车。回来后,分别到两个家里去,把要洗的衣服塞进洗衣机,然后给年轻的先生太太准备早饭,他们走后,她就开始做两边的卫生。老两口一般得睡到10点,到他们家干活需要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响声。收拾完卫生,晾出去衣服,老两口也已经起床、洗漱、喝牛奶、买菜回来了。午饭一般两点吃,只有他们三人,比较简单。吃完午饭,收拾干净,谷大菊便按老太太的指点煲汤。这一家几乎天天煲汤,煲汤的料也花样百出,比内地广东人煲的汤要讲究的多。谷大菊还记得一些主料,如排骨、鸡骨、瘦肉、梭鱼、鱼排、嫩玉米、莲藕、佛手瓜、土豆、西红柿、胡萝卜、地梨、蜜枣、莲子、百合、栗子等等,连玉米须也要煮进去。水开后,把火拧小可以休息一会儿。五点多开始准备晚饭,晚饭比较复杂,也比较讲究,因为是一家五口三代人聚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星期六是一个星期中最清闲的一天。一家人都睡懒觉到中午,也允许她睡个懒觉。10点左右她起床准备饭,一家大小吃过后,先生太太带孩子去娘家,谷大菊就做家务。这一天不用煲汤,晚饭也是简单对付一下,因为只有老两口在家,先生一家三口一般要到半夜才能回来。

星期天则是一星期中最忙碌的一天。因为到了下午,老两口的大女儿、小儿子都过来团聚,大女儿一家四口、小儿子一家三口,十几个人吵吵嚷嚷,要吃、要喝、还要打麻将,这一天谷大菊就要忙得晕头转向。但也不全是这样,有时只需要她多褒一些汤,一家大小喝过后,便浩浩荡荡跑到哪个酒家去吃一顿,没见过世面的谷大菊由此见识了不少有名堂的菜。她现在依稀还记得有用奶酪和方便面垫底清蒸的大虾,有用番茄酱做的鱼排,有香芋烧猪排,茄汁藕片,芙蓉鸡蛋等。有时去一家煲仔店,全都吃煲仔饭,也就是把不同的肉菜放进砂锅用慢火炖出来的菜饭,然后拌上鲜豉汁吃。要不就去一个意面馆,全家大小都吃意大利面条,每人根据自己的口味点一种。吃这两种饭时,谷大菊都是点最便宜的。

在这一家是干的最舒心的,但可惜的是只干了一年多就因为一次拉网式查居住证和劳务证而被遣送回家。

最后一家是干的最憋气、最不开心的一家,也是工资最低的一家。

这一家有先生、太太和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谷大菊的工作用雇主的话来说就是主要把孩子照顾好。然而,门框有灰,太太会说;浴盆里有根头发,太太会说;书房里不整齐,太太会说;厨房里有蚂蚁,太太会说;植物没浇水,太太会说;地面上有纤维毛,太太会说;半夜11点半了,太太还会找出第二天她要穿的衣服让谷大菊熨烫;床单被罩要一周一换;地板要一天擦四遍,早晚上下午各一遍,还要擦两下就洗一次拖把;孩子的衣服基本用手洗,甩干也不能用洗衣机,说是浪费电;连抽油烟机也要按时拆洗;总之,她的工作其实是全套家务活带做饭加带孩子。

这一家算盘打的真是滴水不漏,那个小孩子如果送幼稚园,要交纳相当于谷大菊两倍工资的费用。而他们雇佣了谷大菊,既节省了一半的托儿费,又得到了全套的家庭服务,真是太上算了。

这样一来,谷大菊就得像个陀螺似地一天到晚不停地干才行。孩子醒着时,要边看孩子边干活;孩子睡着时,要干不能让孩子捣乱的活。睡的晚起的又早,白天不仅一点休息时间也没有,精神还高度紧张,又怕刚刚会跑的孩子磕着碰着,又要不停地让孩子喝水,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胡乱对付点儿,塞进肚子里就行。

忙点累点都能克服和坚持,惟有缺觉使谷大菊至今想起来还不寒而栗。因为白天体力透支,晚上睡眠时间不足而形成了恶性循环,越累就越想睡觉,越睡不足觉就越累。由于缺觉,每天早上起床对她来说是很艰苦的事,听到闹钟响,她就得马上起来,不然一闭眼就能又睡过去。不过高度的责任心却使她对孩子的哭声特别敏感,无论睡得多熟,只要孩子一哭,她会立马爬起来帮太太料理,由此又更增加了睡眠的不足;由于缺觉,每天晚上做梦总是梦到房子、床铺这些与睡觉有关的事情;由于缺觉,每天下午两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拖不动;给孩子洗衣服、洗尿布双手连拧干的劲儿也没有,但又不能用洗衣机甩干;孩子的奶奶每天下午来给孩子洗澡,同时监督她的工作。对着那一大盆衣服尿布,有时她真不想漂洗了,就那样捞出来晾干也没人察觉,她还可以在马桶盖上多坐一会儿歇歇,但是良心不允许她那样做。尽管文化低,她也知道这些洗衣粉、洗衣液再怎么号称无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皮肤长期接触肯定不好,何况孩子的皮肤更娇嫩。她离开这一家之前,特意叮嘱太太,不要太考虑省水省电的问题,最好用洗衣机给孩子洗衣服尿布,与水电相比,孩子应该是最重要的。洗衣机不会偷懒,它会忠实地按照程序搓揉漂洗,可是如果佣人偷懒不把衣服漂洗干净,你是很难发现的,长此以往,节约了一点水电,却害了孩子。说的太太心里一惊,连连点头称是。

吴冷兰听到这里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刘应姝用那种洗衣粉呢!原来她是怕保姆偷懒呀!”吴冷兰记得宗大美说过刘应姝曾经在香港做过保姆,她当然深谙其中奥妙。保姆别的地方偷不得懒:不打扫卫生,灰尘不会自己跑掉;菜少洗一遍,可能会有沙;衣服不熨烫,会皱皱巴巴……只有手洗衣服可以偷懒。天天换洗的衣服看不出什么灰,不搓不漂光用洗衣粉泡泡,用清水过一遍,与搓漂好几道的没有什么区别。刘应姝做保姆时是怎么洗的衣服谁也不知道,但她却要提防保姆对她来这一手,所以她选择了那种洗衣粉,少搓一把、少漂一道它都会无情地揭露你。

吴冷兰又想起匡翠芝也说过,那次江小姐让她洗床罩,不准用洗衣机,气得她就用洗衣粉泡了泡,用脚踩了踩,又用清水过了一遍,连拧也没拧,就拎到阳台上了。她说管他的呢,她不体谅我,我也瞎对付她。别的家政工虽然没说过是怎样洗的衣服,但谁敢保证他们不会用这一手来对付那些苛刻的雇主呢?那些把保姆当成洗衣机的雇主也许从来想到他们的皮肤可能天天都与洗衣粉亲密接触,在省水省电的同时,他们的生命可能无形中也被节省了。

谷大菊终于结束了演讲,吴冷兰也得到了不少教益。临走时,谷大菊提出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又换了经理,她的首月工资还能拿到不?吴冷兰让她放心,只要还是家好的牌子,谁的首月工资都会认帐,当然还是以前的老政策,必须干满12个月。至于续签的事情,她会与谷大菊的雇主联系,估计不会有多大的问题。果真,由于谷大菊做得好,这次雇主很痛快地签了半年,而且工资也给她提到了600元。

送走谷大菊,吴冷兰想了很多,关于雇主对保姆的态度,关于首月工资。

首月工资是保姆到雇主家工作后开的第一个月的工资,鹏城90%的家政公司都压首月工资,他们的理由是把这个钱压在公司,作为对雇主的保障金,如果在工作期间给雇主造成损失,可以从这里面扣出赔偿金;如果保姆擅自离开雇主家或提前解除与家政公司的合同,可以从里面扣出违约金;还有,很多农村来的家政工出来时都不带钱,没有钱交培训费和管理费,也正好从这里面扣。如此说来,蛮有道理,其实说穿了是家政公司昧家政工的钱。因为,轻微损失,雇主一般不会追究,重大损失,一般不会有,就是有,保姆也承担不起。另外,家政工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不是特殊情况不会提前离开,因此而扣违约金太没有道理。至于为了扣培训费和管理费而压住一个月的工资,更没有道理。这笔钱之所以能成为许多家政公司的主要收入之一,它的机关在于:干满12个月才能拿回。除非在一个雇主家连续不断地干,能在一年内凑满12个月,相当一部分人需要一年多两年甚至三年才能凑满12个月,大部分人因种种原因就放弃了这个钱。于是,没人来领的首月工资就成了家政公司的收入。

还有个别公司的家政工永远拿不到首月工资:她们每到一个新雇主家都要被压一次首月工资。如果不能在这个雇主家干满合同期,就要从首月工资中扣除所谓的违约金,即使能干到合同期满,公司也会以种种借口拖着不给,直到又到下一个雇主家,用新的首月工资顶上旧的,如此循环,就永远有一笔首月工资压在公司。如果这个家政工自身合同和与雇主的合同都到期了,也不想继续再做保姆了,想回家,还是拿不到这笔钱。公司会说,你先去买票,我要确认你的确是要回家再还你首月工资。但是,票买来了,他们又借口一时钱不凑手,等你下次再来一定还你,反正你手里有收据怕什么。开车在即,那些忠厚善良的农村人怎么能搞清楚这里面的机关,糊糊涂涂回去了。不想再来的,就把这笔钱贡献了,又返回来的,就重新进入新的循环,还是有一笔钱压在公司。

吴冷兰曾经遇到过一个从一个很有名气的家政公司分配出来的家政工,她是由湖北一个大城市的妇联输送来的,400元一个月被送到雇主家,首月工资压在公司。她同来的10个人已经走了9个,全部是在第二、三个月走的。挣了几天、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交给市妇联的报名费和路费,也就是说赔了不少钱。本来她们是可以坚持的,只要调换一下雇主,或公司给她们以安慰和鼓励。但那个公司不给调换雇主,也不安慰和鼓励她们,反而骂她们。其实那个公司是希望她们赶快走掉,因为雇主是有限的,只有用这种办法给新来的人腾出地方,一方面可再压一笔首月工资,另一方面减少提供免费吃住的压力,所以那9个人的首月工资全部贡献给了那个家政公司,很多家政公司就是这样来挣钱的。剩下的这一个对吴冷兰说,她一定要咬牙坚持到12个月干满,拿回首月工资再走。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告妇联那个送她们来的人,因为那人还挣了她们不少钱。

家好家政公司以前也是压首月工资的,李云承包时虽然不压,却要经常处理这些遗留问题。为此,还曾经与一个家政工大打出手。

事情发生在李云“蒸发”的前一个星期。当时李云正忙于拼命敛钱,以便溜走。那个丢钱的雇主佟雨那时还没丢钱,瞒着匡翠芝来挑保姆,后来没换成。没有换成的家政工叫何彩玉,二十几岁。是因为一条裤子与雇主家的孩子闹矛盾,那孩子把她的裤子剪了一个洞,最主要是雇主没给她提工资,每月500元其实是中级保姆的普遍行情,便自己炒了雇主。回公司后她提出想回家不干了,正巧佟雨瞒着匡翠芝来挑人。她因为也是北方人,山西来的,所以被挑中。既然能马上下户,那就再干一段时间。谁知,第二天佟雨来电话说不换人了,小何当即表示哪家也不去了,这就回家。不过回家前有件事需要解决,即:拿回首月工资。

按以前的家好家政公司的规定:家政工的第一个月的工资由雇主在签合同时,与其它费用一起交给公司,家政工必须累计干满12个月才能拿到,返还时扣出120元的管理费。如果要求提前返还,按每天扣一元违约金处理。小何已经干了七个月,还差五个月。她的首月工资是400元,扣掉120元管理费,再扣掉150元违约金,还剩130元。于是她跟李云商量,130元就130元吧,她认了,让李云给她办一下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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