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沙万里,还他一个平静的生活,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他也会更从容地照顾好儿子。
她被自己的决定感动着,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容。她相信这是她一生当中,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沙洲坐在父亲的身后,人往北方去,心往南方飞。父亲告诉他,再过几天他和母亲就能住进楼房。
他打电话把这一消息告诉田小霞,问她愿不愿意到这边来工作和生活。田小霞说你在哪我就跟到哪。他说过些日子我回去接你,他想借机回田家坳看看傻大伯,看看田家爷爷奶奶。
父亲从没指责过他的母亲,对母亲的过往只字不提,一如既往地关心照顾母亲,这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自己是在傻大伯和田家的爷爷奶奶的宠爱中长大的,尽管造成了骨肉分离,尽管隐含着自私和残忍。但这份养育之恩是不该忘记的,也不可能完全忘掉,他打算以后每年都回一趟田家坳。
至于此行的终点沙里屯,他没有丁点的印象,也不怀有多少情感,不过是寻根祭祖尽尽心意而已。
沙沙响最为轻松,小姑娘手里拿着父亲给哥哥新买的手机,专心地玩上面的游戏。对她而言,此行只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天黑前,一家人终于赶到了沙里屯所属的那座小县城。小县城扩大了许多,新建了几栋高层楼房,有了像样的街道路灯,树木依旧稀少。
匆匆找了家旅店住下,疲倦得难做他想。第二天一大早再次启程时,各自的心绪才有了不同的波动。
在这里,沙万里把沙柳送上火车;在这里,沙万里把石秀秀领进了沙里屯;在这里,石秀秀抱着沙洲逃离了沙里屯;在这里,沙万里把故乡抛在了身后。
今天一同归来,几多感慨几多忧伤尽在不言中。
通往沙里屯的沙石路铺成了板油路,旷野依旧苍茫与荒凉,行驶很久才能偶尔看到数量不多的羊群。牧羊人依旧围着黑头巾,孤零零地行走在寒风里荒漠中。
三个大人一直沉默着,沙沙响却很兴奋,欠着身子左顾右盼地赞叹:“太壮观了,亲眼见到戈壁沙漠,在我们学校我是第一人。”
沙洲说:“这种环境,人怎么生存?”
沙沙响说:“哥,幸亏你三岁时就离开了沙里屯,不然你也得系着一块黑布放羊。”
沙柳回身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沙沙响不明所以:“我说错什么了?”
沙万里从后视镜中,不无担心地瞅着石秀秀的反应,见她一直望着车窗外,似乎没有太在意,便含糊其辞地说:“你和你妈是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的,所以你不明白你妈为什么瞪你。”
沙洲望着车窗外说:“这么多的沙子,够整个世界盖几千年几万年的高楼。”
沙沙响用力往后背上一靠说:“你们这些从沙里屯走出来的人,都是怪怪的。”
这句话倒是把大家都逗笑了。
沙万里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车,路口竖着一个绿色的高大的指示牌,上面写着“沙里屯沙漠旅游开发区”几个大字。
他下车查看地形地貌,没错,是那条通向沙里屯的沙石小路。
爹赶着毛驴车常年奔走在这里,他和沙柳骑着自行车往返过这里,他拉着石秀秀的手走过这里,一路上平静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
沙里屯什么时候成了旅游开发区?这么说沙里屯还存在,老核桃树还活着?
沙里屯,你的不肖子孙回来了。他按捺下激动急迫的心,开车缓缓地驶上了这条回家的路。
几辆外地牌照的越野车从后面超上来,扬起一路沙尘。沙万里直视着前方,沙柳寻找什么似的左右张望,石秀秀双手放在胸前绞在一起,两个孩子在凝重的气氛中安静下来。
越过一座沙丘,沙万里停下车。按照行程计算已到了沙里屯,可眼前的地貌与他记忆中的并不吻合,老核桃树呢?地形改变了,老核桃树不会改变,难道是记忆出现了问题?
前面的另一座沙丘下停着几辆车,来沙漠旅游的人,如蚂蚁爬行在沙丘上。
沙万里把车开过去停下,带着一家人爬上沙丘,按记忆中的方向寻找。
晴空万里,橙黄色的阳光被沙海吸收,反射出黄灿灿耀眼的光。连绵起伏的沙丘间,没有任何建筑物,或是可称作建筑物的东西。
老核桃树哪里去了?沙里屯哪里去了?
小孩子眼尖,沙沙响指着沙丘下另一个小沙丘说:“那是什么?”
放眼望去,那是一棵枯树。树身大部分被沙丘掩埋,枯干弯曲的枝桠,如一丛垂死抗争的手臂指向苍天。
沙万里跌跌撞撞地跑下沙丘来到枯树旁,围着枯树仔细辨认。
枯树被埋离地不过一米,树皮早被风沙剥离,赤裸裸的面对着无情的世界,暗黄的坑坑点点的树干上,被人刻上“到此一游”等字样。
他轻轻抚摸着枯树的枝枝桠桠。风沙夺取了树的生命,可改变不了树的形状,他记忆中的那些细节复活了。
他曾骑在这些枝桠上躲避酷暑摘过核桃,它就是沙里屯村口的那棵老核桃树。而眼前这片平整的沙地下,便是沙里屯。
沙万里退后几步,对随后赶来的沙柳和石秀秀说:“老核桃树,娘就埋在树下。”
说完便长跪在地,一个头磕下去,脸紧紧地贴在沙地上。
石秀秀跪在沙万里的身旁,扯开了嗓子:“爹呀娘啊!我回来看你们来了。”
一声声凄厉悲恸的呼唤,在沙里屯的上空回荡。
沙柳跪在沙万里的另一侧无声地流泪,这里埋葬着她热情奔放的少女时光。
沙沙响想搀扶起父亲,搀不起来又去搀扶母亲,却被母亲紧紧地搂在怀里,陪着母亲一同落泪。
沙洲跪在父亲的身后,挺直身子茫然地注视着这片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沙漠:这里就是沙里屯,我的出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