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抱歉,能刷新我的人生吗?能抹去我半夜惊醒时看到的血色,能让我忘记那些年我躲在被窝里颤抖的恐惧吗?要是你有本事让我的人生从那时重来一次,我就可以大度地原谅一切。”
董欣的眼睛红如宝石,甚至渗着血色。
姚菁沉默片刻,目光凝视着董欣那双满是痛苦的眼睛,抬起受伤的手,摊开在董欣的眼前。盯着那瘦如枯枝,伤痕累累的手,姚菁自嘲似的说道:“你看我,常年吃不饱饭,饿得就剩一把骨头。屁股上全是被你烫出来的疤,身上也被那群下手没轻重的糟践得没有一处好地方。我们互相折磨、遍体鳞伤,可你我都清楚,真正让我们走不出来的,绝不是面对面坐着的具体的你我。董欣,也许你心里一直有个关在黑屋里的孩子,可我身体里,也有个死在十四岁的灵魂。——其实你也明白,哪怕今日我死了,你的气也未必消下去。”
“哼。”董欣显然明白,但她不同意,“看见你受折磨,起码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儿。为了这点好受,我也要和你耗下去。你不是要考大学吗?你放心,你考不上的,我要把你拉回这人间地狱里面,好好让我出出气。”
姚菁点点头,知道再辩无用:“看来,我们竟是说不到一起去了。”
即便话说得这么狠,可面子上,双方的调解做得很圆满,董欣愿意赔付合理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且当场就给了现金——漫天撒下来的十元纸币,和鸢尾花一样的蓝色之雨,缓缓飘落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姚菁没有生气,低着头捡钱。
董欣需要发泄,而二花需要为吴琴付出一点代价。
姚菁受辱,也是使用人家肉身该有的觉悟。
点过钱,姚菁很快签下调解书,两个人就同时往外走。只是一个虽然周身光鲜亮丽,却没有了刚进来时的精神头;一个浑身是伤,却眼神坚定地好似有了方向。
到门口分别的时候,姚菁抬起手来,要和董欣握手:“董欣,那就让我们在各自的生命之路上继续走下去吧——哪怕带着恨意。因为你我也是同路人,不是吗?”
董欣停住了脚步,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姚菁,冷笑一声就向着门外的车子走去。
她怎么能握手呢?
她怎么能轻易原谅那曾经让她陷入无尽噩梦的仇人之女呢?
握手意味着放下,而放下对她来说,就像再次背叛了那个在黑夜里独自挣扎的自己。
她需要恨,需要无情。
可是她同时也悲伤地了解到一件事——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居然就是自己最痛恨的王二花。她理解她的黑暗与痛苦,她一语道破自己的挣扎与难过,她简直就像是走上另一条路的自己。
这些感受,董欣自己清楚,姚菁也明白。
姚菁笑了一声,轻轻地收回手,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李如雪从里头出来,目睹了这一幕的她撇着嘴评价:
“董欣是不会原谅你了。王二花,以后你还得靠我罩着,不然,我都不敢想董欣把你怎么办呢!”
姚菁也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大家都把底牌掀开,输赢立现,过程中的猜忌就已经不重要了。往后的牌怎么开,是往后的事情了。”
如雪听不懂,但王二花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稳和淡然,让她心里有些发怵。她说:“装什么哲人学士呢!我走啦,你自己保重。”
董欣的车开走了,姚菁却笑了。
一个预备要和你杠到死的人,往往比那些虚情假意的朋友更让人清醒。这份恨意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自己。这镜子里的人伸出手来要和她杠一辈子,而她却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所以她不肯握手。
——虽然她不肯原谅王二花,不代表她不肯原谅自己。
姚菁回家后,自然免不了大花的担心。关于二花手上的、身上的伤,姚菁解释说只是不慎在某地滑倒了,手被铁割伤。
大花又哭:“你总是弄伤自己,却也不肯告诉我原因。二花,有什么事,你别自己扛着,我知道我没有用,好歹,我可以帮你排解排解吧。”
姚菁对着镜子擦伤口:“没事儿,小伤换大和,赚的。”
大花知道,妹妹不想说的,她再问也问不出来,只得罢了。
这个暑假最大的事情,是八月一日,王红旗结婚了。王家席开十二桌,远亲近邻都来了。
有人发酸:“二婚还闹这么大,真当自己头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