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看了一眼妹妹。妹妹冷笑了一声,回应她:“大花,你读过书了,知道什么是刮骨疗毒,什么是半途而废。我去准备茶水,你自己做主吧。”
大花下定了决心似的,喊一贵:“一贵,给我把他扛出去!”
王红旗“嗷嗷嗷”嚎叫着起来,骂道:“多少也给我缓缓!”
大花冷着脸,说:“前些年,你已经缓够了。”
王红旗气愤不已,耍无赖:“妈的,老子就不去,光天化日的,有本事你今天把老子埋了!”
大花没说话,出门去了,过不一会,她拿着菜刀走进来,比着自己的脖子:“埋你有什么用,埋了你,我也是被枪毙,那还不如我先死。”
“好丫头!”王红旗掂量着大花没那气性,他气急败坏,说,“好丫头!你今儿要能下得去手,我他娘的是你儿子!”
菜刀冰冷的刃口紧紧压着大花脖颈上突突跳动的血管,皮肤瞬间凹陷出一道惨白的印子。她手臂绷得笔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是王红旗从未见过的决绝。但那份决绝里面,王红旗看出了几分害怕,他赌大花不敢。
“呃!”
只一瞬间,大花把刀从脖子上拿了下来,转变方向顺着自己细细的手腕就是一刀。伴随着滴滴答答的血滴子落地,大花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便不再出声,只是死死盯着王红旗。
王红旗脸上的无赖相僵住了,他原本笃定大花不过是吓唬他,就像前夜埋到一半终究停了手。可此刻,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刀锋下透出的寒意比昨夜坑底的泥水更刺骨,直钻进他骨头缝里。
“这是第一刀。”大花说,“你再耍无赖一次,我就划自己一刀。等到我没地方划了,我就去划一贵,一贵的血也流干了,我就砍了你。”
“大花!……”王红旗一见血,声音陡然哑了,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下意识往前蹭了半步下了炕,“大花!你疯了!放下!”
大花没动,刀锋又往下压了一分,血水沿着刀锋往下滑,滴落在她洗得发白的旧衣襟上,洇开一小团暗色。她说:“穿衣服,立即走。”
一股灭顶的恐慌攫住了王红旗,比前夜被埋在坑里时更甚。他不知道大花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无情且绝情,但是他也深深感受到,女儿的冰冷的绝望足可以毁灭她自己、毁灭整个家。
干到八月底,王红旗可算是干够了两千块钱。每笔钱他都交给大花,一分都没贪污过。因着二花要开学,王红旗笑嘻嘻向女儿服软要钱:
“大花,给爹一点零花钱。爹干了二十天啦,该放松放松。”
王红旗现在一点都不敢惹大花,大花就好像有精神分裂症似的,也不知道碰到她哪个雷区,她就瞬时变成一副死人样子,要死要活的。
大花现在的脸色还算红润,她说:“我和二花商量好啦,今天带你一起去学校看看。你当爹的,好容易养出一个状元女儿,也叫你脸上见见光去。”
“唔。”王红旗老脸略潮热,“我去做什么,我——”
“走吧,换衣裳。”大花数好了钱,揣进口袋里,对王红旗说,“你骑着三轮,带上我和二花。”
王红旗吸了吸鼻子:“你们去吧,我——”他说不出来的半句话,大概率是因曾经为难二花的抱歉和对自己是个文盲的自卑。
“走,走。”大花拉着他。
一路上,王红旗只管踩三轮车,他许久没踩过三轮车,在秋日微风中倒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三轮车,还是吴琴在时候买的。说来也奇怪,五六十公里的路程,王红旗没说一句“休息”,甚至大花给他递水的时候,他都说不渴。
到了县城,真可算是另一番天地。鳞次栉比的商铺,绿树成荫的公路等,那都是庄生镇没有的。王红旗踩着三轮车,刚跑到红绿灯,就被交警拦下来:
“今儿学生开学,三轮车一律停到公园停车场去!”
“妈了个巴子。”王红旗小声嘀咕一声,也不敢十分硬碰硬,铁着脸又把车骑到公园的停车场去,又拿着扁担把二花的行李担上。因他脖子上还串着两瓶水,猛一看倒是有点像沙和尚。
大花和二花都在后面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