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对方手中拿着的东西,薛意缓缓坐直身体,一张脸彻彻底底变成不见血色的苍白。
“不可能……”她难以置信道,“我分明、我分明……该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剩下才是!”
她此刻已全然顾不得可能会被身旁人听个一清二楚,直踉跄着朝后退去:“别过来,拿走,拿走!”
就在这时,穆玄英身后的纸伞开始发出刺眼白光,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急促道:“它来了!”
穆玄英见势不对,也赶忙拦在她身前,对小厮道:“把东西给我,快!”
小厮的身子顿在他们两步开外,闻言只瞪大了双眼,一动也不动。王家女儿蹙眉道:“这一身灰的是要往哪里乱撞?仔细冲撞了客人。”
穆玄英拽着她的衣袖直往后撤,却也已迟了,血液霎时飞溅,小厮手足不受控制地痉挛片刻,继而皮肉便似突然碎掉的瓷器,一块一块从躯干上掉了下来。
尖叫声一时冲破云霄,街上乌泱泱挤满了争先逃窜的人,那纸鸢很聪明地没有选择上天做个显眼的靶子,而是静静蛰伏在地,将自己淹没在人海里,穆玄英便是有心再去寻作祟的风筝,也不可避免地被人群冲得不住踉跄。
人群中,同是有个漂萍般不由自主的身影。薛意先一步瞧见穆玄英,赶忙朝他的方向伸出手:“少侠,少侠!”
她深深明白自己想要烧毁风筝不成,此举怕是已然激怒对方,再不是对方的目标,此刻也要成为对方报复的对象,寻求能人庇护才最重要。却不料手伸到半空,忽觉一紧,一股极大的力将她从人群中整个扯了出来,旋即又是两缕线,各自绕过她另一只手腕与颈项。
这下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了,一只摇晃而起的风筝,将个姑娘带得一并飞了起来。
王家女儿惊道:“小意!”
穆玄英在人群中喝道:“都让开!”
可已经陷入浓烈恐慌中的人群哪里那么容易听得进去,穆玄英沉下一口气,正要用些特殊手段清出条宽敞大道来,平地忽地狂风起,吹得一众人七荤八素,踉踉跄跄向两边各寻掩体。风筝被吹开一段距离,此刻在空中摇摇摆摆,可到底还缀了一人的重量,不如寻常灵便轻巧,只能将将越过瓦舍,向西北边飞去。
莫雨收息,四人这才从各处碰上头:“追!”
没了人群的挤攘,他们很快就追上了纸鸢,其间颂温数度张弓,叵耐对方委实狡诈,只以极刁钻的角度让薛意充当自己的人形盾牌。投鼠忌器,众人虽追得紧迫,却也一时没有动手的机会。
筝妖已当众杀了一人,此刻只将薛意当作自己的保命符,筝线从她身上各处的璎珞佩镯上绕过,不至她立刻身死,似只在于把她改造为一具可以任意操控的傀儡。它就这般牵着薛意一路向西,眼看就要绕过高山逃逸,眼前的山峰却蓦地一动,碎石簌簌滚落。
“别过去。”莫雨对冲在前方三人道。
他两掌虚虚摊开,掌中似有无形之气下沉地脉,群山于月下发出呜咽回应,在他双掌不断靠近里缓缓向中间合去。
穆玄英掐诀飞剑,因着顾忌人质不曾靠得太近,只以缭乱剑阵阻住纸鸢去路。颂温也了然,手中连发十矢,旨在扰乱妖物心神。
颂暖站在两人身后,意味不明的目光却落在凝神屏息的莫雨身上。
一方寒光亮,一方山水合。不多时,莫雨双掌彻底并于一处,前路,后途,皆已被山壁牢牢阻住。
穆玄英收剑,后退几步:“雨哥还有这等遮天蔽日的本事?”
莫雨道:“忘记这是谁的地盘了?”
薛意被吊在半空中,她惊叫了一路,失重令她头晕脑胀,此刻不住作呕,昏沉中,十指蓦地缠上绵绵细线,素日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向地上众人轻轻一点,千丝万缕即刻便作活过来的毒蛇,泛着恶毒银光扑杀而来。
被筝线碰过的地方,皮肉寸寸裂开,鲜血从高空坠落枝头,落于一串一串红玉藤间,很快消失不见。
十指连心,薛意痛得清醒,见自己手中满是杀人利器,举手投足,皆为人操控,一时挣扎骂道:“你这天杀作死的妖孽,借刀杀人算什么本事?”
纸鸢被风吹着,发出笃笃应声,有种荒唐的讥讽感。
筝线委实太过纤细,数量又是这样的多,夜色下更难看清,穆玄英腾出手将两边人推开,长剑挑开大半顽丝,仍有几缕破开重围,眼见就快缠上颈项,背后纸伞蓦地大开,旋转作盾挡在了身前。
薛意仍在竭力挣扎反抗,用力之大,竟一时让筝线也偏了方向。她手上镯子裂纹遍布,待得再也撑不住重量,割断腕脉不过眨眼之事。
这般关头,八生道:“仙长,送我上去,我愿试试。”
“好。”穆玄英果断应下,混战之中手持伞柄,臂间狠狠抡出一道圆弧,将纸伞向高空抛去。
筝线正欲来阻,黑风并送黄符与羽箭起,噼里啪啦撞于一处,登时擦出焰火般的光芒。
薛意被晃了眼,赶忙将头一偏,呼呼不止的风声中,忽闻一声轻柔男声:“姑娘别怕。”
她微微仰首,一柄纸伞在上空撑开,一袂青衫落下,带着股子草木浓郁味道。有伞遮挡,她看不大清来人模样,只能勉强见他一手执伞,一手翻覆,下一瞬便有什么小小的东西跳上她的肩头。
薛意吓了一跳,忍不住道:“什么东西!”
八生赶忙道:“姑娘别害怕,不会伤到你的。”
却就在这时,下方的穆玄英忽大喊道:“当心!”
话音方落,一股筝线从后无声攀上,狠狠扎穿了八生的胸膛。如此尚未作止,薛意双唇颤抖不能言,眼睁睁看着自自己指间发出的筝线绕上眼前男子的手足,藤蔓般紧紧缠绕,收紧,继而割开皮肤,嵌进肉中。
不,不不不不!薛意惶惶然。不能杀人,我不能杀人!
但八生只是给了她一记充满安抚味道的笑。纸伞脱手,薛意终于看清他的脸,裂口纵横,青白灰败,唯一完好的眉眼却是温和非常的。
青年在她眼前四分五裂,便就似那惨死的小厮,整个破碎开来。
她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碎块又化作一个又一个小小树人,散发着萤火光芒,纷纷越上自己肩头衣角,不遗余力地用牙撕扯起那些捆束在她身上的密集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