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里，两人已经坐定，而僧人却一直盯着外面的塔，主人见状问道，“阁下似乎对外面的塔很好奇。”?
“只是这座庭院里有座高塔感到很奇怪，而且为何如此多的坛子？”他说着，眼睛却丝毫不离开那座塔。?
主人一笑。“也不瞒阁下，那些坛子就是罪恶之人的人格，我把那些恶人中向恶的性格封印到这个坛子里，只留下向善的性格，那座塔里放的都是这些坛子，说起来，阁下来到这里不只是为了问这座塔的吧。”?
僧人听了也不惊讶，反而坦荡。
主人又笑，“呵，这个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善，只不过是更接近善就欢呼雀跃罢了。”?
僧人做谦卑询问状。?
主人则随手倒了杯茶，一边说到，“这个时代，真正善良的人只会艰难的活下去，对人持续的善良就会被当成习惯，这就说明善人的利益受到侵害，善人反抗便不再有纯善。说到底，我们的环境创造不了真正的善。即便有，也只会被这个环境折磨下去而已，人们会记得伤害过自己的人，但是却很容易忘记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僧人看着杯中之水因茶叶变得浑浊，品之水又因茶叶变得苦涩，不免惘然若失，“施主的见解贫僧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贫僧游遍山水，问过许多人何为真的善，所得答案或为无论何时均为别人着想为善，或为不会拒绝别人为善，现在想来，那些人的答案只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成为而想让别人成为的。这些答案本身就是从一个利己的角度下开始的，不过即便这样，也还是会有人会帮助别人呀。”?
主人又连续到了两杯茶，看着僧人如喝醉般将茶灌入喉咙，说道，“那些说起来只不过是当下的罢了，人的心情是很难捉摸的，在某时某刻，人可能就会有一种想要帮助人来获得一种内心的安慰，你们的教义不也是这样吗？一个犯了错的人只要努力的去帮助别人就可以洗刷自己的罪孽，没有犯错的人积攒善行就会获得好运，但是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到只存在于内心之中，相信的人，就会偶尔去做些可有可无的善行，来洗刷罪孽或积攒善行，说到底虽然他们做了善事，但是出发点还是为了自己。”?
“这样看来，施主似乎认为人们并没有纯粹的善行，那么施主为何还要在这庭院里抽取他人的恶念，按照施主刚才的言行，施主是打算让那些人去洗刷罪孽吗？”僧人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许多。?
“他们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搜集他们的罪恶而已，说起来，那些罪恶之人变成善人之后应该会过上悲惨的生活吧，就当是我在洗刷自己的罪孽罢了。”?
僧人开始逼问，颇有不依不饶之感，而主人则避开问题，“说到底，阁下只是个云游四方追寻答案的僧人，在下只是个深山荒野的隐居之人，今日相会之后便不再相见，有些事阁下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僧人的变得急切。?
“我劝阁下还是不要有这种好奇心，阁下并非恶人，潜心修道，游遍各地追寻自己的不解，虽然苦难，阁下想必是幸福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在这与阁下无关的事浪费时间。”?
“贫僧法号为不惑、对于存疑的事必然会深究到底、既然施主不肯告诉贫僧、就恕贫僧无礼了！”他吐了一口浊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抬步便打算开门走向庭院的高塔。
与门就在咫尺之间，然而僧人却发现门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身边的环境也突然有些阴森森的。
僧人转过身去看这座庭院的主人，此时的他全身漆黑，只有一个白色的羊头，白和黑两种极为冲突的颜色这时却都显得可怖，“我已经劝你多次不要追寻自己所不知道的事物，既然你如此不听规劝，那么就别怪我了，不过放心，我不会杀掉你你也变成那悲惨的好人去人间接受磨难吧！”?
说完羊头人拿起身边的坛子对着僧人走去——
身遇不公便会心生邪恶，?
为了利益便可万事不顾，?
邪念野心已随风飘去，?
只留下传言任人评说。?
说罢，羊头人便把僧人身体里的黑影被拉了出来，然后那团黑影就被扔进了坛子里，“诸邪封禁！”，羊头人把坛子封印了起来。?
“愚蠢的凡人！”他将僧人扔到了院子门前，然后快步走向了塔的入口。?
这座塔，幻化而来本是用来搜集人的恶念，等到他搜集够四千四百四十四人的恶念时，便能离开这个囚禁他的地方，并把邪念植入到这世间。?
他有些急躁不安，但又是欣喜若狂的。他离成功只差一门之隔，然后他用尽全力把门打开了。满是月光的庭内，坛子里的邪念无处遁形，都疯狂的往阴影处钻去。?
他突然开始大笑，虽然已恢复曾经的容貌，但依然狰狞着，“这善恶不分的世界，期待着多少善，就必须承受多少恶，我不要再只有我一人承受！我要这世间都知晓！”?
他举起双手，就在封印快要破解时，僧人突然醒了过来，就在庭院的主人还没有缓过神来时，塔里已经响起了坛子破碎的声音。?
主人见状，狂怒起来，顷刻间又变成了羊头人的模样。塔里的僧人依然在不停的砸着坛子，羊头人用手指向了僧人。“给我停下！”但是僧人却未如羊头人所愿停下来，依然在不停的攒着坛子。?
“为何，为何我的法术对你无用？”羊头人着急万分，却只能看着一个个成果被毁于一旦。?
“你的法术只不过是抽取人不愿面对，想要抛弃的恶念，借以用恶念来控制他人，不过，如果直面自己的恶念，认同自己的恶念时，你便无可奈何了，贫僧云游四方寻找真正的善，但贫僧也未曾忘记自己的恶念，贫僧年少时所爱之人被绑架不看凌辱自尽，贫僧为复仇虐杀土匪，随后对世间毫无留念遁入空门，但贫僧直到现在也并未对当初所做之事感到后悔，贫僧寻求至善，但也直面自己的恶念，你所抽走的贫僧的恶念，只不过是贫僧依然在面对的恶念罢了”?
僧人依然在持续的砸着坛子，羊头人已再无阻止的打算。随着僧人一个一个坛子的打破，羊头人也变得越来越透明，等到僧人砸完最后一个坛子，羊头人的身体已经消失，只剩下了羊头面具。?
一起都结束了吗？?
僧人累呼呼的坐在塔中，他想他成功了。但他真的开心吗？你这样拼命有人会知道吗？?
这时空中传来一句，“你这样拼命有人会知道吗？”?
僧人惊讶的呆住了，在半坐半起之间，他感觉到了，笼罩着这座塔的诡异依然没有下去，面对突然听到的声音，僧人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你也已经回不去了吧，砸碎那么多的坛子，你也无法承受那么多的恶念了吧？想起来挚爱之人是如何死去了吧？想起来世人的可憎了吧？你这样拼命的保护他们也不会收到感激，甚至他们觉得你剥夺了他们赎罪的机会，也就是变成善人的机会！你的确能够面对自己的恶念，我拿你无可奈何，但是你能够面对这里所有人的恶念吗？”本该消失的羊头人的声音持续回荡在塔里。?
僧人此时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木然的坐在塔里。?
“我，是这个世上的恶念所形成的，在你之前这样的轮回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即便收集不够坛子，但是只要世上还存在一丝恶念，我就永远不会消亡，你砸碎了所有的恶念，但你也吸收了所有的恶念，感受到了无法承受的恶念了吧。”?那羊头人的话传入僧人耳中久久不散。
之后僧人站了起来，走到了羊头面具前，拿起了羊头面具——
真是可笑，以为自己脱离凡尘、苦心修炼、早已超然、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凡尘所埋葬了。?
想罢，僧人伸手戴上了羊头面具。?
见证一切的银发少女走在山间的路。?
“多谢款待、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她的笑依然挂在脸上，意味不明。?
这吊轨的世间，善与恶依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