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月光渐斜，泠清桁立在屋脊上，望着客栈二楼那扇窗棂映出的沉睡人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手柄铃。

直到窗内呼吸声匀长如溪，他才悄然跃下，足尖点过青石板时悄无声息，恍若一片云落在地上。

客栈门扉虚掩，他推门而入时，掌柜与那端茶的妇人已候在堂中。

两人见他进来，齐齐敛了声息，往内堂退去。

穿过回廊时，烛火在壁上投下三人的影，忽明忽暗。

“给他吃了？”泠清桁的声音压得极低，落在寂静的空气中，带着泠国特有的清冽。

妇人点头，鬓边月眠草轻轻颤动，“掺在月眠草茶里了，量不多，估摸着明日近午才醒。”她指尖划过茶案上的水渍，留下浅浅的痕，“脉象稳，没惊动他。”

泠清桁“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内堂的木门——门后便是泠月安睡的卧房

他顿了顿，转身往外走，“走吧。”

掌柜从墙角取过铜锁，扣上门环，锁芯转动的轻响在夜里格外分明。

“他们都在西跨院等着呢。”他将钥匙揣进袖袋。

三人穿过客栈后院，月光洒在青砖地上，像铺了层薄霜。

行至院角老槐树下，泠清桁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拇指相抵，指尖朝上，口中念叨着，“月引清辉，阶连九阙，尘履轻离，天途自开。”

话音未落，他额间忽然浮出一道月牙形的莹白光晕，光芒渐盛，将周身笼罩。

光晕里似有流萤飞转，转瞬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将他裹在其中。

不过眨眼间，光柱与身影皆消失在夜空，只余槐树叶上的露水滴落，砸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响。

掌柜与妇人紧随其后，依着同样的手势诵咒，额间月牙先后亮起，两道光柱接连升入天际，轨迹与泠清桁如出一辙。

此时的夜空已不似寻常。

自客栈西跨院起，一道道光柱正从泠水城各处升起——绸缎铺的账房先生、守城的士兵、甚至街角捏面人的老汉，皆以同样的姿态踏入光柱，身影消散在云层里。

这些白日里穿梭于市井的凡人，此刻额间都浮着月牙，灵力流转间，显露出泠国族人特有的清辉。

云层之上，是另一重天地。

脚下是流动的云气，踩上去如踏棉絮，远处有琼楼玉宇隐约可见，檐角悬着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响，却传不到下方人间。

泠清桁落在云阶上时，已有不少人立在道旁。

见他过来，众人纷纷颔首示意，目光里带着敬意，却无多余的话。

他穿过人群，往深处走去，云气在脚下分开，露出嵌着星辉的玉砖路。

“清桁。”

前方传来两道声线，一者温润如玉，一者柔和似泉。

泠清桁抬头，见泠柘与婳月眠正立在一座石桥边。

泠柘依旧是青布长衫，手里却多了卷竹简，指尖在竹片上轻轻点着；

婳月眠发间簪着支玉梳，与白日里那妇人的样式一般，只是玉色更润，似浸过月光。

“他睡熟了？”婳月眠问，目光往下方云层瞥了瞥，那里隐约能看见泠水城的轮廓，像团浸在墨里的棉絮。

“嗯，”泠清桁走近，“西跨院的人都到齐了？”

“就等你了。”泠柘合上竹简，“急令大人已在凝辉堂设了案，这次只议裴安人突袭山巅的事。”他顿了顿，补充道，“慕虚大人那边有传声，说是不必惊动善天。”

三人顺着石桥往前走，云气在身侧流动，带着淡淡的泠皇花香。

桥上不时有族人走过，皆是白日里在城中见过的面孔——卖花姑娘、银铺伙计、茶馆里弹断琴弦的女子，此刻都敛了市井气，步履沉稳，额间月牙的光晕或明或暗，依着“锋”“介”“末”的阶序分明。

“裴安人这次来得蹊跷，”婳月眠的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凝重，“山巅的族人说，领头的面罩下有颗朱砂痣，在左耳后。”

泠清桁眉峰微蹙，“是裴安砚州身边的亲卫，叫裴安烈，三年前在边境见过一次，擅使根茎刃，出手极狠。”

泠柘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琼楼，“到了。”

那楼名“凝辉”，檐角的风铃正对着下方泠水城的方向，铃舌是月牙形的白玉，在风中轻轻碰撞。

楼前已有不少人聚集，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见他们过来，都自觉让开一条路，小声讨论着。

三人立在凝辉堂前的白玉阶下，云气在脚边缓缓流动，带着极淡的凉意。

檐角风铃依旧轻响，将周遭的寂静衬得愈发分明。

泠柘抬手理了理竹简的绳结，婳月眠指尖无意识抚过发间玉梳，目光落在堂前聚集的族人身上——他们或站或立，皆敛声屏气，额间月牙的光晕在天光下流转，如缀在云间的星子。

忽有一缕寒气掠过，小麻鬼的身影自云气中浮现。

它比在凡间时凝实了些，周身光晕如薄冰裹着月光，两点幽光落在泠清桁肩头，亲昵地蹭了蹭。

泠清桁抬手，指尖轻轻点在它光晕中央，动作带着几分惯常的温和。

小麻鬼晃了晃身形，似是在回应，随即飘至他身侧，静静悬着。

这时，堂内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踏在玉砖上发出轻响。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人自堂中走出，身着月白常服，腰束玄色玉带，看着不过二十许人模样，面容清俊，眉宇间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