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日中午,一队快马冲破雨幕,溅起泥水,疾驰入城:
“桂省桂林府……失守!巡抚劳崇光……殉国!”
消息如同巨石落水,在五羊城中,激起层层的涟漪。
桂林,桂省省城,竟如此轻易,就落入了西军林启荣之手!
十余日后,军机处的廷寄和加盖玉玺的圣旨,以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五羊城内。
叶明琛召集众官员,跪在府衙大堂冰凉的石板上,听御前大臣景寿,宣读那冰锥般刺人的文字:
“上谕:两广总督叶明琛,着严旨申饬!”
“桂省危急,屡次求援,尔手握重兵,却畏缩不前,畏贼如虎,致使桂林失守,劳崇光殉国,全省糜烂!”
“尔岂不知唇亡齿寒耶?亦或心存割据,坐观成败?……”
字字如刀,尤其“心存割据”四字,惊得叶明琛额上冷汗涔涔,伏在地上的身躯,难以自抑地微微发抖。
“……命尔速整兵马,击破西贼,收复失地,戴罪立功!”
“倘再拖延推诿,致粤省有。国法森严,绝不宽贷!必革职锁拿,交刑部严办,决不姑息!钦此——”
景寿念完,府衙内死寂一片。
唯有屋檐滴水声,滴滴答答,清晰敲在每个人心头。
叶明琛缓缓抬起头,面色灰败。
平日总是半眯着的杏眼里,布满了血丝。震惊、委屈、愤怒与恐惧交织缠绕。
朝廷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桂省失守的罪责,全数扣到他一人头上!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些得知圣旨内容的御史言官们,认定他圣眷已失,正在都察院里摩拳擦掌,准备着更恶毒、更落井下石的弹劾奏章。
景寿宣旨后,又单独召见了巡抚柏贵、羊城将军穆克德讷等,五羊城内瞒蒙一系的实权人物密谈。
具体谈了什么,外人却无从知晓。
就在叶明琛被这圣旨压得喘不过气时,另一股压力,在五羊城内悄然积聚。
从花县、从化、增城等地逃出的士绅地主,还有风闻西军要打肇庆、惠州,提前跑路的豪强,拖家带口,如同溃堤的洪水,涌进了五羊城。
他们失去了地位、田宅、店铺、金银等作威作福的根基。
往日的绫罗绸缎、前呼后拥,换作了满身的泥泞、满眼的惊慌,以及怀里紧抱的些许细软。
城中的客栈、会馆、寺庙,都被这些逃难的“老爷”及其家眷,塞得满满当当。
稍稍安顿下来,那惊魂稍定后的怨气,便开始发酵。
他们需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需要有人来为他们的损失负责。
很自然地,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城中,那座戒备森严的总督衙门。
起初,只是几位尚有颜面的致仕官员,递上名帖求见叶部堂,准备陈说利害。
可叶明琛正焦头烂额,不是推说身体不适,便是借口军务繁忙,一概挡驾。
这种避而不见,如同火上浇油。
很快,聚集在总督衙门外的官绅富豪,越来越多,很快就有了数百人。
他们不再讲究体面,从最初的低声抱怨,变成了激动的哭诉,乃至高声的质问。
一位从花县逃出来的老举人,须发皆白,在子侄搀扶下,颤巍巍地指着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老泪纵横:
“叶部堂!老夫祖居花县,十代诗书传家啊!”
“如今祖宅被焚,田产充公,连祖坟……都让西贼给刨了!”
“您是一省之主,封疆大吏,岂能坐视我们这些良善人家破人亡,宗祠不保!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凄切的哭喊,引来四周一片心酸的同感和应。